第92章 不康禋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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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不康禋祀

  當陳易帶著滿臉滾燙羞紅的林琬悺回到墓室時,安後「蹴」地就站了起來。

  她瞧見林琬悺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模樣,滿眼都是欣賞陳易傑作的目光,

  「瞧瞧、瞧瞧,力氣大了,」

  安後噙笑問道:

  「易兒,你是不是很得意?」

  「…還好。」

  不知怎麼地,面對眼下的安後,陳易真有些那種面對父母的侷促,有些時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可他畢竟不是啟,而安後也不是塗山氏。

  「走吧,娘娘。」

  陳易輕聲道。

  跨出墓室,陳易便再度見到了等候已久的女冠,她如今老神在在地端立著,明淨得不染纖塵。

  「繼續走?」陳易問。

  女冠微笑著點了點頭,跟在了陳易身後。

  「你好像不生氣。」

  陳易笑道。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太華神女似是看出陳易所想,問道:

  「我放下了,你放不下?」

  這樣的話,那麼曾經自己跟她的恩恩怨怨,就這樣了結了?

  陳易眯起眼睛看她,隨後道:

  「我還是更喜歡過去的殷惟郢。」

  太華神女置之一笑,隨後道:

  「我過去多有冒犯,對不起,待我登仙以後,一併還伱。」

  陳易聽著她的道歉沒有做回答,

  儘管她話說得真摯,可陳易總覺得她的道歉有些輕飄飄的,居高臨下的漠視凡俗之感

  這讓陳易有些…不舒服。

  不過,陳易並沒說什麼。

  四人的隊伍里,林琬悺走在最後面,恨不得離陳易遠遠地,女冠離陳易不遠也不近,至於安後,則幾乎跟陳易並肩而行。

  安後一邊跟著,一邊還絮絮叨叨地說話,

  「到下旬了,按規矩得殺十個人十頭豬來祭天,三少七老,對了,你納了妾,祭天前還要卜辭,你先找三個來殺,看看上天覺得你這妾室怎麼樣,如果不行,就把她廢了作奴……」

  陳易有些厭煩地聽著,時不時嗯個一兩聲,身後的林家小娘聽到什麼人殉、祭天的詞,嚇得臉都白得像紙,可她又不敢逃,只得默默地跟在身後。

  安後明顯聽出了陳易的厭煩,說到後面,她也不怎麼說了,只是時不時地自言自語一會,並瞧陳易一兩眼,看看這個兒子對自己的話感不感興趣,會不會搭理自己。

  伴隨著地宮的深入,陳易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一絲混沌。

  就好像有什麼冤魂執念一樣的東西,在糾纏著自己。

  「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後啟,殺了她以補天道!」

  「女媧補天,石落塗山,她不過補天所余的一顆頑石,你已得九辯九歌,就該殺了她。」

  「你不殺她,若天門開裂,大水又來,難道你有你父親的德行嗎?你有你父親的才能麼?你已經殺了伯益,何不再殺她一個?」

  ……噩夢裡的話語不知為何縈繞了上來,陳易按住額頭,眼前的景象逐漸有些晦明不清。

  而兩側散落的青銅碎片越來越多,走過的廊道也是愈來愈寬,前方好像有什麼在等著他們,道路上,出現了一盞又一盞的青銅方燈。

  燈火燃燒著,呈現其幽藍之色。

  身後的安後,不知何時,目光迷離了起來,呢喃起細碎的聲音,

  「是這裡…是這裡,祀天壇、祀天壇,易兒,你就是在那裡把娘給分屍了……」

  陳易的呼吸逐漸急促,身後的聲音如同一聲聲催命符,女冠的目光則逐漸發亮,她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林琬悺什麼也不清楚地,懵懵然地跟在幾人身後。

  牆壁上畫著著半張大眼饕餮紋,還有刻字,半句金文寫著「上帝不寧」,隨後的圖案,則是兩條真龍拉動青銅龍輦。

  看著這圖案,陳易不由停住腳步,隨後赫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走入到一處廣闊的空間之中,腳下踩到了什麼,仔細一看,赫然是一條龐大而久遠的綠松石龍,白玉似的眼睛成梭形,龍軀大而彎曲,古樸巍峨中帶著上古先民的蒼莽。


  一地上都是破碎的青銅器,還有半埋土裡的活死人屍骨,這些屍骨一具具都肌膚完好,數千年也未受腐蝕。

  深處的牆壁上,赫然是那雙龍拉動青銅龍輦的壁畫,古老、宏偉、神妙,青色的巨龍在牆上像具冰冷的屍體,刻畫出來的鱗片仍有光澤,龍輦下,壓勝般的八個金文緩緩浮現,「上帝不寧、不康禋祀」!

  安後像是丟了魂般,驟然哭了起來:

  「為什麼要殺娘呢?為什麼要滅了娘的族人呢?易兒,娘好痛苦,你以後還會不會殺娘?!還會不會?!」

  隨著這聲慟哭,八字金文如枷鎖般驟然而降,壓勝得安後面容猙獰扭曲,整個祀天壇都在震盪。

  …………………………

  獨臂女子闔上雙眸,似在運用著某種神通,遙遙目視著陳易一行人走入祀天壇。

  殷聽雪站在她身邊,聽到一句,

  「他們進去了。」

  「哪?你說的祀天壇?」

  「不錯。」

  劍甲回答無關緊要的事時向來很簡略。

  殷聽雪挑了挑眉頭,想到了什麼,

  「夏啟弒母斬了中屍,你因此做局讓…那妖后把陳易當作兒子,讓他以此斬去中屍,是這樣嗎?」

  「嗯。」

  周依棠並不意外殷聽雪能猜到一部分的具體謀劃。

  陳易殺了太后便會斬去中屍,如此一來,就只剩最易斬去的下屍還沒斬。

  「殺了妖后,那就都一了百了咯,可是…如果那妖后也是陳易在乎的女子呢?」

  殷聽雪有些好奇。

  劍甲側眸過來,掃了一眼。

  殷聽雪抖地一寒,一下不敢吱聲。

  「不會真死,」

  少頃,周依棠清淡道:

  「但會心死。」

  一劍穿心,她不再視他為子,也算斷了一條孽緣。

  他殺了她,一切都會回歸原狀。

  殷聽雪聽出言外之意,她自小就覺得,自己總比別人能聽得出更多,眼下猶豫之後,又小聲問道:

  「如果陳易沒殺她呢?」

  「我卜過卦,他必會斬去中屍。」

  周依棠緩緩道:

  「所以,必會殺她。」

  殷聽雪便問:

  「卦辭是什麼?」

  劍甲沒有回答。

  殷聽雪歪了歪腦袋,低聲又問:

  「如果,他真的沒殺那妖后呢?畢竟終歸是以人算天,卜卦也不是全對的。」

  周依棠慢慢轉過頭,那雙清冷至極的眸子凝望著少女。

  殷聽雪換了個問法說:

  「我不懷疑劍甲道法無邊、算無遺漏,只是…如果有個萬一,那是不是那妖后離開地宮後,便會恢復記憶?」

  「是,」

  周依棠頓了頓,

  「而且會掙扎,會扭曲。」

  「什麼?」

  「會發瘋地想要殺他,卻又在殺他的路上頻頻回首…」

  殷聽雪發覺獨臂女子的目光悵然恍惚,像是陷入回憶,

  「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為之憤怒,卻又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牽腸掛肚。

  最後甚至她會想用極端的方法,斷絕這段關係。」

  這裡面的她,到底是在說太后,還是在說劍甲自己?又或是兩者都有…殷聽雪聽不太出來。

  殷聽雪打量了下周依棠,輕聲詢問:

  「極端的方法?」

  按理來說,她不該問下去,可她總覺得周依棠會回答她。

  和劍甲待在一起,遠遠比跟陳易待在一起要好得多,劍甲雖然性情不近人,卻不會傷她害她,偶爾還會說一兩句心裡話。

  「那是什麼方法?」

  殷聽雪問道。

  「虞舜出則臣其君,入則…」


  周依棠並不直言,

  「妾其母。」

  殷聽雪怔了一下

  那是《韓非子》裡面的話,陳易買的雜書裡面有,臣其君,讓君主淪為臣子,妾其母,讓其母淪為……

  殷聽雪打了個寒顫,

  劍甲這番話,也就是說,那妖后會逼著陳易…做對我一樣的事?!

  周依棠瞧見她慌亂,少見地笑了下,

  「事不至於此。」

  他會殺的,不可能不殺。

  她還記得他折了她的劍後,遊走江湖時殺孽深重的模樣。

  他就是如弒母般罪該萬死,就像…折了自己的劍時一樣。

  周依棠轉過眼去,回憶起那沒有告訴襄王女的卦辭,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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