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寧我負人,勿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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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蕭瑟,一葉落地而滿目蕭索——

  酸棗縣城的這個秋天註定要更淒涼,也更苦澀——

  「踏踏——」

  厚重的腳步聲響起,高柔跟著張遼,正慢慢慢登上一座空曠無人的高台台頂。

  這高台,是初平元年,也就是董卓廢少帝立陳留王為帝的那一年,十八路諸侯討董,在此高築起的「討董台」!

  如今,因為時隔多年無人打掃,一個個台階上遍布灰塵與枯葉。

  張遼與高柔懷著十分複雜的心境一步步踏上這灰濛濛的台階。

  等登上高台,恍惚之間,張遼想到了那場討董聯盟之後,禮儀徹底崩壞,大漢四分五裂,旦夕間瓦解的境況。

  而今日,張遼仿佛體會到了那時十八路諸侯站在這高台上的情景,今時今刻的他,宛若看到了大魏…這個盛極一時的王國…即將走向註定屬於它的分崩離析。

  張遼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效力過董卓,也效力過曹操,呵呵…他的經歷難免讓他更多感傷與感慨,可再細看時,這高台上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寒夜寂靜,惟獨張遼與高柔兩人站在這裡,衣袂當風,他們俯瞰著那城外一圈又一圈來自漢軍的包圍。

  似乎,直到這種時候,張遼方才接受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劉備、關羽…這三年來,他們已經分別成長為新的龐然大物,而大魏…而魏王,正在他們的手中土崩瓦解,一點點的走向消亡——

  忽的,高柔指著城下軍營中的中軍位置道。

  「那個最大的便是關麟的帳篷吧?那個關家逆子…」

  「關家逆子!」張遼吟出這樣的稱呼,卻覺得嘴角有些苦澀,有些嘲諷。

  沒錯,就是這個關家逆子,用他的胡鬧與對抗,用他屢屢忤逆父親關羽的行徑,幫助漢軍在這三年間扭轉乾坤,一舉奠定到現如今的勝局。

  還逆子?

  這哪裡是什麼逆子啊?這分明就是對大魏的嘲諷!這簡直就是關家的麒麟兒!

  心念於此,張遼苦笑出聲。

  「若是沒有他…如今的天下決不會是這般光景——」

  「或許大魏已經奪下荊州,或許東吳也尚不會亡國,這三足鼎立的局面至少不會因為三年就徹底更替——」

  「或許…」

  說到最後,張遼的嗓子仿似乾涸了一般,這世間最殘忍的事,便是沒有如果!

  話說回來,誰又能想到,一個素來名不見經傳的關家四子,竟能攪動起這天下的風雲!

  後知後覺…除了恨之外,還有什麼意義?

  「文遠…」高柔見張遼情緒落寞,不禁開口道:「大王還是沒有消息,其實你、我都知道,大魏已經輸了,就如同昔日裡官渡之戰後的袁紹,各自爭權,四分五裂…而我們的堅守或許,我是說或許…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高柔是高幹的從弟,高幹是袁紹的外甥,也是曾經袁紹授予的「并州刺史」,也正因為有這層關係,高柔更清楚…如今的局勢,特別是沒有魏王的大魏,它的走向…將會如何?

  這不過又是一個新的輪迴!

  張遼立於一側,凝望遠處連綿的軍營,嘶啞道:「大王生死未知,只要他還活著,只要他還能回到北境,那一切就是言之尚早…」

  「可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伴隨著「咔」的一聲,高柔拳頭緊握,他從袁營出身,已經經歷過一次「大廈將傾」,沒想到曹營…最後的結局依舊如此。

  「文遠哪…你睜開眼好好瞧瞧,這裡不是逍遙津,關麟也不是那孫仲謀,我們…我們是守不住的!降了吧,要不然,我們就降了吧!」

  張遼背影落寞…

  他能理解高柔的心思,可這個心思…無論如何在他這裡是不成立的,是過不了他心頭這關的。

  他反問高柔:「你覺得當初的項羽為何不肯過江?」

  啊…

  高柔沒想到張遼會用這樣一個問題去問他,高柔只能試著回道:「是…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吧!」

  「錯了!」張遼握著腰間的劍柄,眸子變得血紅,「世人只以為項羽的八千兵卒是他的親兵,可誰又知曉,這八千兵卒是項羽的九族!烏江之畔,他抬頭一看,給自己擋刀的是堂兄,低頭一看是族弟的斷手,要留下殿後的是他姐姐的丈夫,哭著喊著讓他過江的是他的叔伯…」


  說到這兒,張遼的神色更添落寞,「項羽可以過江,可他要面對的是兒時玩伴的母親,是他的姐姐和阿婆,是所有看著他長大…陪伴著他長大的父老鄉親!這些人都會滿懷期待的問他,『大王,我的兒子跟孫子怎麼沒有一塊兒回來呢?』而最後,這些人也不會怪他,只會掩住眼底的悲痛說,『我雖老弱,但仍可以隨大王一戰。』」

  說到這兒,張遼仿佛想到了自己,他的淚緩緩湧出,他迅速的抹了把淚繼續說,「…就如同現在的我,歸降固然簡單,可這些年那些隨我征戰的父老鄉親,他們的兒子死在沙場,他們的孫子戰死他鄉,若有朝一日我回到并州老家,他們問我…為何我會穿著他們死去兒子、孫子仇人的鎧甲『衣錦還鄉』?我…又要如何交代?他們若提出要為他們的親人報仇雪恨,我又有何臉面去面對?」

  這…

  有那麼一剎那,高柔有些動容,他張開的嘴巴,卻是哽咽住了,像是由衷的…不忍再去勸這位文遠將軍。

  感同身受…

  突然間,高柔就感同身受了一般。

  誠如項羽,過了江,他是戰敗的項郎,不過江,他依舊是西楚的霸王;

  同樣的,張遼張文遠,投了降,他不過是一個漢軍降將,可若是不投降,他依舊是那個大魏戰神…依舊是那個山西第一勇烈,是那個讓父老鄉親豎起大拇指的五子良將!

  「所以…文遠,那關麟的邀戰,你要接麼?」

  沉吟了許久,哽咽了許久,高柔這才問出最後一句。

  「接!」

  張遼斬釘截鐵的回道,「但有一條,這斗將中…最終只有戰死的張遼,絕不會有投降的魏·征東將軍——」

  也正是張遼這最後的一句,剎那間,高柔對他肅然起敬——

  時過境遷,時隔多年,他…沒有變!

  他依舊是那個逍遙津的戰神,是那個大義當先的義士——

  …

  …

  「咚咚咚——」

  晨曦微明,那沖天的擂鼓聲、叫喊聲再度喚醒了這片沉靜的沙場!

  嘎吱…

  隨著一聲尖澀的聲響,酸棗縣城門打開,一邊是張遼帶著一乾親衛駕馬緩緩行了出來,一邊是以關麟為首的,浩浩蕩蕩的漢軍兵馬。

  旌旗招展、軍紀嚴明,嚴陣以待。

  不過片刻時間,煙塵滾滾,一干殘破的「魏」字軍旗映入關麟與所有漢軍的眼帘。

  不足百人的親衛在張遼的率領下已經行至漢軍的軍陣前…

  因為此前經歷過虎牢關的進攻。

  此刻,這些魏軍精銳…那殘破的甲冑,染血的衣袍格外的明顯。

  「終於,他還是出戰了——」

  關麟站在一處較高的戰車上,望著張遼…望著這個武動乾坤、威震逍遙的大魏戰神,特別是他手中的月牙戟…坐下的「灰影」戰馬…不禁會有些感嘆。

  莫名的,此情此景下,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反觀那些來自江東的軍將,做將軍這麼多年,本該是一顆心如鐵汁澆築,極難生出情緒的他們,此刻看著張遼出戰的身影,尤是一陣悸動連連。

  宛若是想到了逍遙津上的那個戰神。

  他,他,他…他又來了。

  有那麼一瞬間,這些軍將膽怯了,可當雙手添力,更加緊握起手中兵器的時候,所有的膽怯蕩然無存。

  按照雲旗公子的意思…這一戰,是要為他們破除這道夢魘,何況,這麼多人?這般精銳的兵器?還怕個甚?

  就在這時…

  一道呼嘯龍吟般的嘶鳴從魏軍軍陣中響徹而起。

  「吾乃張遼張文遠,是誰要與我比斗一番?」

  當這道震耳欲聾、氣場十足的聲音響徹之際…

  就連整個漢軍軍陣都不由得動容了一下。

  人的名,樹的影…

  即便這三年來,大魏如何的不堪,可張遼這名字,一如既往的讓人聞之膽寒!

  呼…

  戰車上的關麟輕呼一聲,他環望向身前的一干軍將…

  已經有將士請纓。


  「四弟,你三姐我想領教這位張遼將軍的武藝久矣,不如,就讓我打頭陣!」

  「三小姐不可,張遼武藝不凡,還是俺周倉先去!試試他的深淺、虛實!待我戰罷,你再上不遲!」

  「雲旗公子,末將凌統…請…請戰——」

  「公子,還是讓我甘寧去吧——」

  一句句的請戰聲傳出。

  關麟的眼眸,卻是落在了姜維的身上,「伯約!」

  「末將在!」

  「這一戰,由你來給諸位將軍打個樣兒!」

  「遵命——」

  說話間,姜維挺起了他那綠沉槍,驅馬上前…

  「咚咚咚——」

  「咚咚咚——」

  一時間鼓聲如雷,震天動地,仿佛都在為這位小將助威、吶喊!

  而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於他的身上。

  姜維這一戰,是首戰,卻也是決定性的一戰。

  而這一戰,從姜維一聲吶喊開始:

  「張將軍,可知天水姜伯約——」

  「背主之人,還有臉與我交手,看我不斬你於馬下——」

  鏘啷啷啷——

  比斗開始,絢爛到極致的火花剎那間炸響,絢爛到極致——

  …

  …

  「你叫什麼名字?」

  「李秋!」

  「家住在哪?可還有家人在世?」

  「小的家住涼州真定縣,家父李二河,家兄李穆,均殞命於北邙山大火,唯有我一人…在外採買逃過一劫!」

  「那,是誰將你舉薦給夏侯大將軍,由你來接應本王?」

  「是李藐先生——」

  千辛萬苦,艱難險阻…曹操與張方等人還是過了子午谷,避開了關羽所有的搜捕,抵達了與夏侯惇約定的地方。

  這是出子午谷後避開關羽布下重兵的藍田縣,直接往長安這邊行進,抵達驪山西南角。

  這裡距離長安城極近。

  但偏偏…常規的思維,哪怕曹操是從子午谷逃遁,也當過藍田縣往潼關行去,絕不會南轅北轍的往長安這邊,故而…這也是所謂「燈下黑」,是最危險的地方,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藐定下的這個接應地點的選擇,曹操還是滿意的…

  甚至最讓他滿意的是,生性多疑的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特地派出了不少探馬先行探路,均沒有發現驪山腳下任何疑點…任何埋伏,如此這般,他才敢悄無聲息的抵達這裡。

  果然,在驪山內密布著一架飛球,因為隱蔽,尚不及充氣…只是乾癟的躺在地上。

  於此同時,還有一支好兄弟夏侯惇的親兵,以及一個所謂大魏飛球營中僥倖活下來的飛球手。

  因為曹操與夏侯惇的關係,這些親兵,他許多都是見過的…故而沒有疑心分毫。

  但唯獨這個飛球手,曹操看起來卻是有些認生,這才一連多問了許多。

  「大王還有問題麼?若是沒有,大王稍稍歇息片刻,小的就去準備飛球了——」

  關興拱手朝向曹操。

  曹操揮手示意他去安排吧。

  其實,僅僅這幾個問題,曹操是說不上完全信任這飛球手的,但…時局緊迫,多在這裡待一刻鐘便會多一刻鐘的危險,再加上…是李藐引薦的,這個名字,曹操總還是信得過的。

  因為,無論怎麼說,當初劉備懲罰李藐,諸葛亮發落李藐,關麟羞辱李藐,這些事兒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你去吧,速速安排…」

  「諾!」關興拱手,卻是補上一句,「但有一事大王需知,這飛球上至多只能乘坐七人…還請大王早些準備。」

  關興侃侃而談,並沒有因為見到曹操而展現出分毫的興奮。

  跟隨靈雎,身處「鸚鵡」這暗殺組織許久的精力,磨礪了他沉穩到極致的性格,越是接近目標,越要冷靜。

  「孤知道了,你只需操作好飛球,其它的孤會安排…」


  「諾!」

  隨著關興最後一聲回應曹操,他拱手撤離,就去山中操持飛球,第一步是給飛球充氣!

  說起來,平常而言,這只是一道極其輕鬆的步驟…

  但現在,因為設備不全,關興只能用許多替代的器械,甚至有許多需要人力去完成,充氣的效率自也會低上不少。

  當然,這一切…曹操悉數都看在眼裡。

  倒是張方察覺到曹操表情中的異樣,忍不住小聲詢問曹操,「大王是信不過這李秋?」

  張方尋思著…畢竟是新面孔,情有可原。

  哪曾想,曹操直接擺手,「方才孤是信不過他,不過現在,孤信了…」

  這…

  不等張方發問,曹操的話再度吟出,「他是漢南派來的,幾年了,漢南是孤始終都能信得過的人,再加上若他心懷不軌,孤抵達這裡的時候,青龍偃月刀怕是已經趕來了,還有那飛球…很明顯他是匆忙間藏在這裡的,是缺了許多東西不假,但這樣看起來,其實才更真實——」

  聽得曹操這麼說…

  張方拱手,「還是大王心思縝密,只是…他方才說,一會兒只能有七人乘坐飛球,可此間…大王的親兵,五斗米教的高層與鬼卒,足足超過千人哪…」

  聽到這兒。

  曹操沉默了片刻,眼睛也微微闔上。

  不過很快,他那虎目再度睜開,只是變得堅定了許多,他的聲音也同時吟出,低沉、堅信、篤定。

  「寧我負人,勿人負我——」

  …

  …

  月牙戟高高的揮動,一個滿月圓弧,張遼這勢大力沉的一擊縱揮而下。

  姜維看到這一戟,提槍…屏住心神,直接迎上。

  「當——」

  一槍一戟在空中對撞,火花飛濺,一股巨大的力量貫穿兩人之手。

  而這已經是姜維與張遼交手的第二十回合。

  前面的比斗,姜維發揮出槍法的敏捷,每每與張遼的月牙戟交匯碰撞,往往都是戛然而止…立刻收回,旁敲側擊…

  這也使得即便張遼在力量上遠超姜維,戰局上穩居上風,可遲遲卻無法將這優勢轉化為勝勢。

  直到這一擊…

  他是瞅准機會,眼看著姜維避無可避,這是硬生生的要將兩人的斗將…演變成力量的角逐。

  自然,若是與關羽對壘,他絕不會如此。

  但,一個年輕的少將軍?他就算是打從娘胎里練力量,也不會是張遼的對手。

  需知,張遼本是聶姓,是在馬邑之謀中惹怒匈奴人,為避禍端,其家族才改姓為張。

  這本就是一個源遠流長的武學世家。

  又因為紮根在漢胡交界的雁門郡,師從於本家「張氏門人」中的武藝奇人,排名第三的張儉(也曾教授呂布),耳聞目染彪悍的胡騎,張遼的武藝,他的力量完全是在實戰中練就的。

  儘管姜維也如此…

  但經驗上,無疑張遼穩穩占據上風,死死的壓制著姜維。

  「受死——」

  隨著張遼的一聲嘶吼,他這泰山壓頂般的縱貫而下的一戟…是要必殺的!

  可變故就發生在旦夕之間…

  就在這一次,姜維全力揮動的長槍鋒芒與張遼月牙戟碰撞的剎那。

  隨著姜維已然赤紅的面頰,毫無畏懼的嘶吼。

  「來——」

  槍、戟碰撞…

  然後,「咔」的一聲…張遼月牙戟的鋒芒處竟是煥然斷裂,戟刃隨著頂部的戟柄飛了出去,旋轉著、破碎著散開。

  而這一擊…帶來的力道並沒有卸去。

  張遼被那千斤般的重力壓來,竟是整個躍起…直到這力量卸去,他方才重重的栽倒在地。

  模樣狼狽至極。

  可哪怕如此,他依舊反手從腰間拔出佩劍,死死的盯著姜維。

  姜維也不咄咄逼人,翻身下馬,竟是將手中的長槍插在地上,也拔出了腰間的佩刀。

  他朝向張遼,刀鋒也指向張遼,笑著說:

  「張將軍的月牙戟看來不甚堅固,倒是不知這魏軍鑄造的佩劍堅固與否?可能擋得住我一刀?」

  「找死——」

  張遼爆喝,忍著身上的疼痛,疾步趨劍上前。

  姜維微微咬唇,然後雙手持刀,也踏步迎上,口中卻是吟出一個「碎」字——

  …

  …

  (Ps:看大綱還有十五章左右,諸位讀者老爺再堅持下,牛奶糖不勝感激。)(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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