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三 臨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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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年那幾天,安郡王的兩個兄弟全家老小也過來團聚了一回。

  一年裡頭安郡王府如此熱鬧,也就只有這麼一回。

  與去年相比,多了阿青和王氏,少了郡王妃陸氏。

  可是有意思的事情就是這一點,沒有一個人對陸氏的事窮究不舍。也就一開始的時候三叔問了一句:「大嫂身子還好吧?」

  安郡王也就淡淡的回了一句:「還用著藥。」

  就這麼簡單。

  任誰都知道其中有問題,但是沒有誰會多問一句。

  阿青身子沉,壓根兒沒到前頭去,旁人也很能體諒,畢竟她生產的日子就在這些天了。前天太醫來把過脈,菊苑裡頭早早的開始預備了,連太醫都留在府裡頭沒放回去。

  二嬸和三嬸兩人聯袂前來看她,三嬸兒話不多,給了她一個廟裡求來的保祐平安的順產符,問了兩句她近日的情情形就不出聲了。二嬸兒為人和善,胖胖的一張圓臉上好象時時都掛著笑,拉著阿青的手親熱的問她現在身子沉不沉啊,晚上睡的好不好,產房預備好沒有?零零碎碎的問的那的那叫一個詳細。

  其實要照郭媽媽來看,她是不樂意這會兒來客人的,只是這二夫人和三夫人是長輩,不能如旁人一樣拒之門外。三夫人從嫁過來,還青春年少的時候就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哪怕對三爺、對著自己親生的兒女都沒多少笑模樣,倒不是有意對自家夫人冷淡,這個郭媽媽還是分得清的。

  至於二夫人,雖然她一慣和善熱情,郭媽媽反倒不樂意她和自家夫人接近。

  因為二老爺是個藥罐子啊,一年一年的病歪歪的,天冷了就不成,天熱了也不成,春天的時候風大不敢出屋,一年裡頭能出門的時候只有初秋那幾天。二夫人要是把病氣傳了帶給自家夫人可怎麼辦?這種時候哪怕一丁點兒風險也不能夠有啊。

  阿青也不樂意招待客人,只是這兩位的身份推託不掉罷了。她一早起來就不怎麼太舒服,早飯只喝了小半碗粥就什麼都吃不下去了。

  問題不是出在粥上,而是她自己的胃口變壞了。熬的又香又稠的米粥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喝到嘴裡有股怪味。

  有點腥。

  說不上來那是一股什麼腥味,是砂鍋、鐵鍋的腥氣還是象雞蛋殼那股腥氣?

  再說她現在不施脂粉,衣裳穿的也寬鬆,看起來蓬頭垢面,著實不是個見客的樣子。

  三夫人陪著坐了一會兒,就招呼二夫人一起告辭。郭夫人和桃葉一邊一個扶著阿青站起身來,二夫人連忙擺手:「你別起來,快坐下快坐下,不用你送我們,外頭冷,當心著了涼。」

  郭媽媽替阿青出去送客。

  阿青長長的鬆了口氣。

  總算是走了,再不走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耐著性子再撐下去。她本來今天就乏,坐在這兒也感到累。更何況過年的時候人們比平時更加講究穿戴打扮,也不知道二夫人那頭上臉上擦了多少頭油香脂,頭梳的倒是鋥亮的,臉也塗的粉白粉白的,可是那股香味兒在阿青聞起來怪怪的,總覺得那香氣太鑽,甚至越聞越覺得那是一種不新鮮的臭氣。

  這會兒雖然人走了,但是她的味道還留在屋裡頭一時散不了。阿青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用人扶,讓桃葉去把窗子開開,讓風吹進來好散散屋裡的味兒。

  桃葉為難的說:「今天天冷,這一開窗,怕您受涼。」

  「我沒那麼容易受涼。」阿青想想:「你扶我到西側間去坐坐,那邊應該沒有氣味,你和珊瑚在這裡收拾一下吧。」

  桃葉心說這辦法還成。

  她扶著阿青進了西側間坐下,回頭把珊瑚叫了來,兩個人把門帷掀起來一條縫,開始往外扇趕那股氣味了。

  這時節扇子當然早就收起來了,珊瑚拿著件短襖,手抓著兩袖權把安當成扇子使了。

  桃葉說她:「你倒找個趁手的家什來,在這兒抖擻你那襖子,回頭把灰和布毛都抖在屋裡了。」

  珊瑚應了一聲,琥珀去茶房尋了把小蒲扇來給她用:「就這個了,先湊和使吧。」

  她的鼻子靈,又是剛從外頭進來,屋裡頭暖和,那股味兒也顯得混濁。

  「這什麼味兒?」

  「剛才二夫人三夫人來坐了坐,她們身上肯定用了香油香脂膏子,夫人說聞著不自在。」

  琥珀點點頭,再用力聞聞,這會兒屋裡的味兒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阿青坐著那兒總覺得胸口有些憋悶,心跳的有點快。

  肚子好象變的更沉了。

  這兩天孩子都動的少,不管是太醫還是郭媽媽這等有經驗的人,都告訴她,這是孩子即將出生的徵兆。

  外屋裡味兒散的差不多,門帷重新放下來,不過屋裡也不象剛才那麼暖和了。

  應該端個炭盆過來再焐一焐,就是夫人現在這鼻子啊,靈的不得了,哪怕是用上好的銀霜炭,也怕她會說有炭氣。

  她掀開帘子進了西側間,阿青眯著眼睛靠在貴妃榻上,腰後頸後都墊著靠枕。

  有的婦人妊娠期間會一下子胖起來,象個球一樣。自家夫人自己身上倒沒長多少肉,都長在肚子上了。看她那麼靠著,確實讓人有些心疼。

  桃葉湊近了些問:「夫人可是困了?是歇一會兒還是想吃口茶?」

  阿青扶著她的手想坐起來:「不吃茶……」

  她的動作忽然僵住了,頭慢慢的低下去看。

  「夫人?」

  桃葉能感覺到夫人抓著自己的那隻手突然一緊。她可不敢亂動,就保持著半躬身抬著手臂的姿勢一動不敢動。

  「去叫郭媽媽,去請世子,請沈醫正也過來。」阿青聲音聽起來依舊很鎮定,只是如果聽的仔細,可以分辨出她的尾音在顫:「我可能要生了。」

  桃葉愣了一下,她本能的順著阿青的視線也低頭看。

  阿青的裙子已經被液體浸濕了,那濕跡還在緩緩的不斷擴散。

  桃葉象被貓抓了一樣,尖叫喊了起來。

  前院思齊軒裡頭,李思諶坐在安郡王身旁,他人是坐在這兒,心可沒在這兒。

  皇后重病。

  這次是真病。

  承恩公也病了,只是他這個病沒有太醫治得了。顧忌著要過年,所以才讓他暫時「病著」。等過了這個年一開春,他就會「病逝」了。

  皇后撐了這麼久,聽說整個人早就煎熬的只剩一把骨頭了。現在一得了娘家事敗的消息,精神頓時就垮了,現在全是靠著人一天三頓把藥湯和粥羹硬餵下去吊著命。

  過年想這些有點膈應。

  他的心思又飛回到菊苑去了。

  阿青早起就沒有精神,早飯也沒有吃。

  她害怕,李思諶明白。頭一回,怎麼能不怕?

  而且聽人說頭一胎最艱難。

  女人生孩子實在太兇險了,誰都不能說能保證萬無一失。

  等過了初五,就把大妞小山接過來吧。有娘家人陪著,想必能壯壯阿青的膽氣。再說大妞是學醫的,有她在,比穩婆讓人放心,比太醫更多了方便。

  他一點兒都不想坐在這兒陪著安郡王和二叔三叔他們,又沒有什么正經事情談,純屬瞎耽誤工夫。

  三叔李甫歸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麼呢?」

  「哦,沒事。」李思諶回過神來:「聽說三叔寫了個本子排了出新戲?」

  他這位三叔頂著風流才子之名,行事也是不拘一格。家裡養了一班小戲不說,自己興致來了還會勾了臉纏了頭下場子唱兩齣,每回唱都得讓全家上下老小一起來看戲。

  李思諶聽說他找了幾個清客,一塊兒寫了出戲本子,叫《借命記》,一聽這名字就走的奇詭路子,肯定和時下常聽的那些戲不一樣。

  李甫歸笑呵呵的說:「天這麼冷,又不能出去跑馬游湖,天天喝酒做詩也沒意思,有多少詩才也經不起這麼耗啊。索性尋點能消磨日子的事情來做,無非是打發打發辰光。你這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因為侄兒媳婦快要臨盆了?」

  李思諶點了點頭。

  這位三叔是個聰明人,不聰明的人,日子過不了這麼優遊自在。

  旁人都說二叔聰明,可照李思諶看來,這人其實是個蠢人。

  「都一樣,三叔明白。當年你三嬸兒要生老大的時候,我都快讓她折騰瘋了。眼看快到日子了,她那脾氣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有一回啊,半夜裡我突然醒過來,卻發現她根本沒有睡,就坐在那兒直愣愣的看著我,把我嚇的啊……」

  嗯,李思諶理解。

  這半夜醒來發現有個人坐旁邊瞅自己,哪怕這是自己老婆,那也挺瘮人的。


  「我就問她啊,你瞅我幹什麼?她說,趁現在多瞅幾眼,免得一閉眼走了就看不見了。唉,我當時那個心情啊,你說大半夜的聽到這個,那是要多彆扭有多彆扭。說好說歹的安慰她,下半宿也沒睡好。女人啊,到這個時候都這樣,你得多體諒點,這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她們是遭了大罪了,吃完了孩子身體元氣大虧,可得好好補回來。」

  三叔和三嬸還挺恩愛的。

  兩人能生這麼多孩子,這就是證明啊。

  就是三叔家的風氣有那麼點怪。大事都由三嬸操辦著,小事兒放任三叔自由。

  正說著話,李思諶忽然轉頭往外看。

  他聽見由遠而近的,凌亂急促的腳步聲響。

  下人才剛跑進院子,就急不可待的扯著嗓子大聲稟報:「回稟王爺、世子,世子夫人要生了!」

  李思諶霍的站起身來,斗篷沒穿就大步往外走。安郡王也聽見了外頭的稟告,詫異的說:「這會兒發動了?」

  伺候的人拿著李思諶的斗篷一溜急跑追上去,極力想把斗篷搭在李思諶肩頭。前兩次沒夠穩,後一次終於是給他披上了,可李思諶心急如焚,一點耐性也沒有,直接一晃肩膀把斗篷甩脫了。

  三叔笑著說:「難道看到世子這麼沉不住氣,平時都穩當的象個老頭兒似的。這頭回當爹嘛,肯定急的很。」

  安郡王心裡也有些不踏實。

  這可是大事啊……要是生個男孩兒,那可是他的嫡長孫。

  血脈傳承是人生的頭等大事,安郡王臉上鎮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袖筒里的手,兩手手心都出汗了。

  李思諶進門的時候,郭媽媽正從裡頭出來。

  「怎麼樣?」

  「已經發動了。」

  李思諶邁就就往裡走,郭媽媽慢了一拍,想攔沒攔住。

  阿青臉色發白,李思諶進來的這會兒也巧,趕上兩波疼痛中間的暫止。連郭媽媽都沒攔著他,其他人就更沒個底氣勸阻。

  阿青從沒哪個時候象現在一樣,這麼渴盼著看到他。

  李思諶大踏步走到她身旁,握住她抓著被邊的一隻手:「別害怕,我來了,我在這兒陪著你。」

  阿青點點頭。

  剛才她心裡真慌。

  疼痛開始的時候她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一直告訴自己要放鬆,要好好呼吸。孩子還在肚子裡呢,她可不能讓他也跟著緊張害怕憋著氣了。

  但是沒有用,她還是怕。

  「別怕。」

  李思諶握著她的手,能感覺到她手指發涼,手心裡都是冷汗。

  她一定很疼,心裡也一定怕的很。

  「嗯,我不怕。」

  聲都變了還說不怕。

  李思諶順著她的心意說:「剛才我已經打發人去月橋巷報信兒了,用不了多大功夫,月橋蒼全家人都會過來。」

  「我娘……他們都過來?這合規矩嗎?」

  「怎麼不合?你別操心那些事,養好精神……」一看她眉頭皺起來,手也攥緊了,就知道她肯定又開始疼了。

  郭媽媽進來,李思諶把她叫到一旁問話:「這得什麼時候能生?」

  「夫人這是頭一胎,總歸是要多用些功夫的。」具體的郭媽媽也不好跟他說:「我來問一問夫人想吃什麼,早起夫人就沒怎麼吃東西,等會兒只怕沒力氣。」

  「好,好,那就快去辦。」

  他在門口轉了兩圈,地磚都快讓他踩錯位了。

  這種有勁兒使不上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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