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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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道士看著「錦夜」

  此前「司伐」的處置方法,他事後知曉,並不贊同。

  畢竟出賣給朝廷,借官府的手殺之,實在違背「組織」成立時的初衷。

  不分尊卑,不分高下,來自天南地北的求索者,砥礪前行,皆是長生路上的同伴。

  「錦夜」被自己人出賣,當然不公平。

  可此時此刻,中年道士只有一個想法。

  官府怎麼就沒把這個一根筋的會子手給剁了,放他出來噁心人?

  「錦夜」回望中年道士。

  眼神里同樣充斥著痛恨與失望。

  他的思路很清晰。

  「組織」應該是遍布天下,藏於黑暗中的一股神秘勢力。

  而不是拋頭露面,與官府勾結,與政事牽扯的一群野心之輩。

  一旦成了後者,那以前的鋤奸,都成了笑話,他這輩子所做的事情,也淪為了笑話。

  所以「錦夜」寧願與狄進合作,也要逼迫這一代「司命」「司伐」的計劃失敗,寧願讓「組織」剩下的成員重新轉入暗處,保存元氣,都好過理念不再,面目全非。

  兩人惡狠狠地對視。

  「愚蠢!你根本不知我們所求的,有多麼重要!」

  中年道士深吸一口氣,斂去了眼神里的殺機,開始回應指責:「貧道不煉丹,這位遊俠恐是認錯人了!」

  「錦夜」冷冷地道:「閣下是不是自稱師承火龍真人,火龍真人又是清虛處士嫡傳?」

  清虛處士是陳轉老祖的另一個別名,中年道士自然不能否認:「正是。」

  「錦夜」從袖中取出一張畫像:「你是不是長這副模樣?你們過來看!這個道士是不是畫像上的人?」

  此處一鬧騰,原本離得還稍遠的其他宗室子弟,也紛紛湊了過來,瞧起了熱鬧。

  「錦夜」手中的畫像展出了一圈,眾人看得噴噴稱奇:「確實是!道長,這是怎麼回事啊?」

  中年道士輕嘆:「看來閣下是有備而來,若是污衊貧道一人倒也罷了,但事關師祖清譽,貧道不得不與你分辨清楚!」

  「貧道雲遊四方,居無定所,若要煉丹,自是要備下丹房、器皿、鼎爐、藥材,還要作屋、安爐、置鼎、研磨、燒砂、固泥,絕非一日之功。」

  「閣下既然說,你是服用了貧道所煉製的丹藥,變得鬚髮皆白,那麼敢問,貧道是於何時何地,為你煉丹,你又是如何服用丹藥的?」

  他語氣沉穩,不急不躁,一副得道高人的做派,反觀「錦夜」看上去就不是好人,圍觀者頓時有所傾向:「是啊是啊!說清楚!」「我看就是栽贓!」「道長何必與這等人多言,喚來開封府衙的差役,拿下便是!」

  「多謝諸位仗義執言!」

  中年道士面容謙遜,朝四方作禮,將之前所言再度重複了一遍,神色極為鄭重:「市井之說不可信,貧道師承清虛,不涉丹鼎,還望諸位不要聽信謠傳———」

  近來外面突然傳揚,說他能煉丹長生,服之飛升,聽到這個消息後,中年道士就知不妙。

  一方面是這個牛皮吹得太大,不好圓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種說法在如今的年代,已經不流行了。

  丹鼎派分為外丹和內丹兩種方法,煉不死丹,服之飛升的,是外丹法,此法在漢朝時就已流行,到了魏晉南北朝大盛,隋唐時進入全盛時期,著名煉丹道士相繼踵出,丹藥品種大增,服丹之氣成風。

  但恰恰是因為風氣太甚,致死者甚眾,唐以後,外丹法就漸漸衰落。

  比如宋初的陳轉老祖,名聲之所以很好,就是因為他進覲二帝時,不向天子獻丹爭寵,反倒駁斥這種行徑,提倡由導引、行氣、吐納等術綜合發展起來的修煉方法,即服食辟穀,玄默修養,後來也被統稱為內丹法。

  歷史上等到神宗朝時,紫陽真人張伯端著《悟真篇》,認為以人體為鼎爐,精氣為藥物,神為火候,通過內煉,使精氣凝聚不散,結成「金丹大藥」,方得大道,由此內丹的理論和方法徹底成型,此後道教南北兩宗皆主內丹,斥外丹為邪術。

  當然,外丹依舊屢禁不絕,別說明朝嘉靖帝,直到清朝雍正,都還在磕道士進獻的丹藥呢不過主流輿論的改變,確實讓磕丹藥從一種高端的風雅,淪為了備受指責的邪術,皇帝嗑藥,


  都有臣子敢指責,更別提普通人了。

  所以中年道士本來入宮,是要為太后獻上調理身體,養氣安神的妙方,不能說我來為你煉不死丹,那太后是否同意暫且不言,前朝的那些文臣士大夫都不會容他,保證踴躍上書,將這等妖道直接驅逐。

  然而他剛剛要藉機會,與那種進獻丹藥的方士邪道撇清關係,「錦夜」就冷冷地道:「你要問何時何地,為我煉丹的?好!那我就回答你!」

  「年前在河西路,你為我煉製丹藥,歷時四十二日,丹成後服食,氣血逆轉,大病一場,頭髮大白!」

  「我說的若有錯,你不妨指出,並且告訴大家,當時你在何處?」

  中年道士聲音一頓,神情依舊溫潤,只是眼中的驚異之色一閃而逝。

  他還真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

  年前自己正在河西興州,那時還是「狄元靖」,長風鏢局眼中的狄總鏢頭之父,與鏢師們談笑風生,得上下敬重。

  可事實上,那位狄總鏢頭恨不得用銅打死他,那位昔日的河西路經略相公,現在的權知開封府事,也對自己避之不及,不願仕途受損。

  但此時此刻,「錦夜」卻直接說出河西路,是他個人所為,有意報復,還是受那位指示,不再畏懼?

  對方有辦法徹底揭穿自己,撒清狄元靖的干係了?

  這邊思索之際,眼見「錦夜」說出時間地點,言辭鑿鑿,底氣十足,宗室子弟面面相,再度看了過來:「道長,你那時在何處?」

  中年道士目光閃了閃,平靜地開口:「貧道年前確在河西。」

  「錦夜」道:「那可有人證明,你沒有為我煉丹?」

  中年道士不答反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閣下這般說,那貧道也要問,可有人證明,貧道在河西為你煉丹?」

  「有!」

  「錦夜」冷笑:「這個人自號「長春」,欲服丹得長生久視,你所煉製的丹藥就與此人有關,

  恰好此人已被朝廷所捕,你可敢與之對峙?」

  「『錦夜』,你這個叛徒!!」

  中年道士心中勃然大怒,臉上則不動聲色,抓住漏洞,立刻質疑:「倒是奇了,你怎知此人被朝廷所拿?又怎知貧道今日離府?」

  「錦夜」冷聲道:「閣下聲名遠播,為何不知?不要顧左右而言其他,回答我,你可敢與『長春』對峙?」

  「吵什麼吶!」

  不待他們分辨出個結果,伴隨著一道略顯尖利的聲音,又一行人走了過來,為首者正是入內內侍省都知任守忠。

  他的身後跟著道錄院的道錄和都監,顯然是算準了時間,中年道士一在北宅祈福完畢,就去道錄院辦理度,有了朝廷認可的身份,便是大不一樣。

  此時眼見爭吵,任守忠加快了腳步,匆匆到了面前:「這是怎麼回事?」

  趙允讓之前一直默不作聲,此時才排眾而出:「任都知!」

  任守忠冷硬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老奴給三節度問安了!」

  當年趙允讓在宮中住過一段時間,是當作儲君來培養的,任守忠削尖了腦袋想去巴結,雖然沒輪上心腹,但也留下了些印象,此時問候得頗為親近。

  趙允讓的態度則一如往常:「任都知是宮中老人了,又服侍太后,萬萬當不起此禮,不知今日來.—?」」

  「聖人聽聞太宗昔日所見的方外高士,有傳人現世,欲請入道錄院!」

  任守忠目光一掃,落在中年道士身上,滿是尊敬地道:「閣下就是法顯道長?」

  「正是貧道!」

  中年道士行禮:「貧道山野之人,於時無用,亦不知神仙黃白之事、吐納養生之理,非有方術可傳!」

  任守忠笑道:「道長過謙了,你是名士之後,聖人所求的也不是那方術異法,請入道錄院受!」

  「這———·

  中年道士面露遲疑,看了看面容冷酷的「錦夜」。

  趙允讓見狀,低聲對著任守忠解釋了起來。

  「呦!」

  任守忠的驢臉立刻沉下:「咱家沒聽錯吧,街頭的閒漢竟敢堵在廣親宅前,信口污衊希夷先生的傳人?聖人都是要見法顯道長的,這是準備做什麼?」

  一頂大帽子扣上,宗室子弟紛紛變了色,再度看向「錦夜」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太后如今的身體每況愈下,不是什麼秘密,而方外之士確實有一些太醫院都不具備的治病手段,兩者結合,再看如今的紛爭,莫非——-與宮中有關?

  那他們可不敢過問,紛紛閉上了嘴。

  「一個來歷不明的道士,貿然讓他入道錄院,受度,這就是朝廷的法度麼?」

  「錦夜」卻沒有半分懼色,第一次在陽光下斥責著朝廷,更是覺得通體舒泰,然後義正言辭地喝問道:「我敢入開封府衙,受那位三元神探審問,這位清虛處士的再世傳人,你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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