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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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復卷京城,又淅淅瀝瀝下了幾日不休。

  夫人屋子的氣氛也陰霾了幾日。

  打從那日得知尤氏來了京城的嗣王府,沈子菱轉頭就回了屋子,再沒出門,冬兒拉都攔不住。

  這次尤氏來得突然,據說在江北養胎,幾夜夢見蟒纏嫩藤,夢中大汗淋漓,輾轉難醒,每次都是有人用利刃斬斷,才能從夢魘中醒轉,向城內名寺高僧解胎夢,高僧回答嫩藤象徵新嬰,蟒象徵陰邪之物,蟒纏嫩藤為胎不保的凶兆,怕是家主不在,宅內陽氣不盛的緣故,夢裡的人用利刃斬斷,又顯示是陽剛火旺之人可解救,沂嗣王是武人,又是胎兒生父,若能與

  尤氏二話不說,便先斬後奏帶了廖婆子和幾個家丁,乘馬車北下來了京城。看這情形,是準備在京城待產了。冬兒聽說,火冒三丈,也不知真的,還是假借夢魘之命,生怕姑爺跟小姐和好,特意來纏著姑爺,討姑爺的近乎,拖借胎兒的名義,姑爺也不好責罵她,看樣子她就是吃准了這一點!

  入了夜的嗣王府,雨水在檐下滴答,下得人的心也是潮潮的。

  冬兒絞了個熱乎乎的帕子遞給沈子菱:「要不今晚叫姑爺過來?」

  二人關係好不容易和緩些,因尤氏一來,又成了冤家,如何也不划算。

  尤氏一來,小姐又沒怎麼搭理姑爺了。

  姑爺好不容易才睡了一晚的主院,又在小姐的冷眼兒下灰溜溜搬去了書房。

  「別。他忙,睡書房方便。」沈子菱用熱水浸浸手,接過帕子擦了,便脫衣就寢了。

  越是波瀾不驚,越是冬兒心頭不舒坦,明白小姐的感受。

  誰能看著懷著丈夫骨肉的妾室千里迢迢來京承歡,會真的了無動靜?

  何況小姐自己腹中還有一個…

  *

  西院。

  尤氏一邊摸著隆起的大腹,一邊美滋滋地啜著燕窩。

  廖婆子看著她悠哉的樣子,神情卻一點點暗沉,無聲地一揮袖,示意屋內的幾個小丫頭離開,關上門,拉上帘子,走過去,壓低聲音:「尤娘子來了京城數日,歇也歇夠了,什麼時候準備辦事兒?」

  這話仿似火星子一樣,燙得尤氏手裡的調羹滑出手心,坐直了身子,左右望了望,才心虛支吾:「什麼事……」

  廖婆子見她裝傻,老臉上陰色更重:「尤娘子不會到了現在還跟老奴打馬虎眼吧,可別忘了你這次來京城的目的!」

  輕哼一聲,語氣也添了不滿,摸著金尊玉貴的肚子:「來京的目的?我這次來京城的目的是帶著我兒來見嗣王的。」

  廖婆子見她來了京城就翻臉不認人,全然不顧來京之前答應自己的事,老臉氣紅,喉中聲音因為壓得低低,嘶啞得變調:「是誰把你從浣衣所救出來,是誰想計策叫你懷上這胎,是誰將你重新送回嗣王府的?要不是老奴,尤娘子早就死在了浣衣所,還能在這裡捧著貴胎吃香喝辣?尤娘子不是忘恩負義吧?」

  尤氏心氣一動,冷笑:「我已經幫過你一次了,上次蒙奴能大破江北互市,還不是我冒著風險偷偷打聽了嗣王的出行日期?不然以嗣王戰威,蒙奴豈能輕易犯境?這種事,做一次就夠了,再做一次若被嗣王發現了,便是我懷著十個夏侯家的胎都得腦袋落地!早知道你竟是……我才不會由你幫,萬一被發現,還以為我跟你是同黨!」

  「尤娘子的意思是鐵了心不幫?若你不幫,可別老奴這張老嘴關不住,說些什麼不該說的話……」廖婆子賊溜溜的眼光落在尤氏碩大肚皮上,透出冷光。

  尤氏哼笑:「威脅我?你若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你的身份也一樣曝光,到時咱們一拍兩散,都落不到好!」

  「你——」

  「我要休息了,給我滾下去!這事休得再提!你若是安分守己一些,我還能將你養在身邊,讓你頤養天年,等我替嗣王誕下長子,抬了位份,更少不得你的好處,可,若是你繼續給我找麻煩,休怪我不客氣!」

  廖婆子咬緊牙關,卻只得訕訕離去。

  尤氏看著廖婆子的背影,卻一直娥眉緊蹙,憂心忡忡,臉色未曾恢復。

  這個老傢伙,留在身邊一日,總是個禍害。

  遲早一日若是爆出來,她也得跟著被牽連!

  看樣子,還是得找個機會,讓這老傢伙徹底閉嘴了。

  **

  幾日後,雨總算停了,天色見了光。


  沈子菱只當她又是勸自己出去走走或者讓沂嗣王過來,正要擺手,卻見冬兒氣還沒喘勻,臉蛋通紅,興奮得不得了:

  「皇后娘娘生了!」

  沈子菱呆了一呆,繼而,幾日不見的笑容,一下子綻開。

  在兩名皇子後,雲菀沁終於誕下一名小皇女。

  甫一呱呱墜地,即被三爺冊為公主。因出生在雨停後晚霞漫天的黃昏,乳名染兒。

  公主誕生,普天同慶,大赦天下,免稅三年,聖上大宴群臣三天三夜,並賜佳肴美酒給百官府邸。

  一時間,京城各家各戶設宴相慶,與天子同喜,跟過年一樣熱鬧非凡。

  嗣王府的御賜酒饌佳肴是初夏親自領著宮人來派發的,順便也是奉娘娘的意思,來探望一下沈子菱。

  雲菀沁也聽說了尤氏來京的事,對沈子菱放心不下,怕她心情憋悶,才叫初夏借賜膳來嗣王府,順便看看她,跟她說說話。

  初夏臨走前,特意交代了嗣王府的管事幾句,天氣好不容易放晴了,嗣王妃身子也穩了,正好碰上皇室大喜,不如也跟其他宅邸一樣辦個後宅小宴,給嗣王妃紓解紓解心情。

  管事見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忙不迭答應下來。

  當天,嗣王府的下人便開始里里外外備置小宴,又給京城不少貴戶婦人遞了帖子,邀請當日上門同樂。

  沂嗣王是邊關大帥,又是皇室紅人,各家各戶巴結都來不及,紛紛替自家女眷領了帖子,商榷好上門時日。

  小宴當日,沈子菱還是懨懨的,對宴會並沒什麼興趣,不過也知道是雲菀沁一番好意,自己又是嗣王妃,不去不好,打起精神,領著冬兒去了後院。

  天氣轉好,一片晴空萬里,陽光暖融,幾位被邀請的夫人小姐早在宴席里等候,一看見沈子菱來,忙笑著起身問候行禮。

  沈子菱暫時放下近日的心事,盡地主之誼,款待客人。

  笑語之間,心情也稍好些,正這時,傳來侍女的稟報:「尤娘子到。」

  眾人聲音一噤,循聲望過去。

  冬兒臉色一變。

  尤氏是嗣王府小星,也是嗣王府的人,來參加後院女眷們的小宴,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沒料到她還真的厚著臉皮不請自來。

  尤氏捧著大肚,在丫鬟的攙扶下朝沈子菱和幾位官夫人遙遙一拜,嬌笑:「妾身得知今日嗣王妃與夫人們齊聚一堂,特意帶了江北的桂花酒前來助興,不知是否打擾了各位。」

  沈子菱倒是面無表情:「既然來了就坐下吧。」

  雖然尤氏只是嗣王小星,可到底懷著嗣王長子,幾位夫人看她的眼光也稍微不大一樣了:「尤娘子身懷六甲還特意來送酒水,勞煩了。」

  「不勞煩。諸位夫人都是嗣王府的貴客,妾身好生招待也是本分。」

  冬兒臉色更難看,招待客人有嗣王妃,哪輪得上她?

  分明是來想向客人證明自己懷著嗣王骨肉,身份不一般,來搶小姐這正主兒的風頭。

  尤氏坐下,也不客氣了,不是催下人給夫人小姐們添酒,就是讓下人趕快端了糕點珍饈上來。

  冬兒更是慍怒,要不是小姐面色無波瀾,早想將尤氏連人帶肚子一起扔出宴席!

  尤氏見沈子菱不說話,更是壯了膽子,笑道:「近日天氣晴了,暖了,嗣王府的花園不少花都開了,要是夫人們願意,妾身帶各位去瞧瞧。」

  幾位夫人小姐眼睛再瞎,也看得出尤氏這舉止完全沒將嗣王妃放眼裡,實在有些不妥。

  不過嗣王妃也沒說什麼話,想必這尤氏在一定很得嗣王的寵,再加上身懷有孕,估計在府里的風頭並不比嗣王妃低。

  幾人都是深宅大院的,妾壓妻一頭的事,還沒看過嗎?

  於是也都含笑順應著尤氏:「好啊,那就有勞尤娘子了。」

  尤氏更加得意,扶在丫鬟手臂上就站起來,朝沈子菱瞥一眼:「嗣王妃可要一同去?」

  冬兒這次肺都要氣炸了,拉走小姐的客人,還耀武揚威?還真把自己當嗣王府的主人了!上前給她兩耳刮子的心都有了。

  正這時,尤氏的另一個丫鬟匆匆走來,低低附耳了幾句。

  尤氏笑意一凝,皺了皺眉,似乎暗中還攥了攥拳,最終平息下來,恢復笑容朝向諸位:「不好意思,妾身屋裡有點事,先過去解決一下,稍後便來。」


  說著,便匆匆告辭離了小宴。

  「這個尤氏,也不知在搞什麼。」冬兒低聲。

  沈子菱也懶得管她搞什麼,見幾位女眷還杵在原地,道:「我先帶著各位去吧。」

  一行人這才朝花園走去。

  尤氏行色匆匆回到西院,令丫鬟退下,獨自進了屋,關上房門,黑著臉看著屋內的廖婆子:「你叫我回來幹什麼?」

  「今兒後院小宴,下人都在廚房和後院忙乎,嗣王妃款待客人無暇分身,嗣王又不在府上,是個好機會,過了今日可再沒這種好機會了。尤娘子可以今兒動手,去書房……」

  廖婆子話音未落,尤氏咬牙切齒打斷:「你偷偷摸摸喊我回來,又是說這個?我說過,我不會幫你!你死了這份心吧!這是我最後一邊提醒你,要是你再敢說這事,我一定將你的好事告訴嗣王!到時你便是五馬分屍也抵不過你的罪!」

  廖婆子見她真的下定決心,惱羞成怒,再見她要走,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就不怕我講你這肚子的事抖出來!」

  「你有證據嗎?呵,你沒我的證據,我倒是有一大把你的證據!夠了!我不想再看見你!你給我自覺滾出嗣王府,永遠再莫出現在我眼前!要是我招待好客人回來了再看見你,我一定將你的事兒告訴嗣王!」尤氏譏諷道,一把抽出手,挺著肚皮朝屋外走去。

  還有那麼多貴婦等著她,她被人尊敬的滋味兒還沒享夠,哪有功夫跟一個老婆子耗。

  廖婆子見她要告發自己,渾身一抖,怒氣一升,用力將她一推!

  尤氏大腹便便走路都需要攙,哪裡禁得起這一推,還未來得及尖叫,整個人重重撲向地面!

  悶聲一響!再無聲息!

  **

  花園。

  尤氏久久沒來,冬兒忍不住低聲斥:「這個尤氏,自己提議來園子賞花,自己卻跑得沒了蹤影,半天都不來,讓小姐代替她領著人賞花,真是該死!真拿自己當主子,把小姐當丫鬟使喚不成?」

  女客們賞花,總得有個主家在,尤氏不來,只能由沈子菱頂著。

  可沈子菱也有了身子,禁不起長時走動,總不能一直耗在這兒陪著各位女眷,冬兒想來想去,道:「小姐先回房休息,別誤了身子,這裡交給奴婢,奴婢在這裡先陪著諸位夫人小姐,再去派個下人催尤氏來招待。」

  冬兒想想也是,尤氏這會兒傲得上天,一般下人去催,只怕還磨三阻四的,便答應了。

  沈子菱託身子不適,跟幾個女眷告辭,說是先回屋歇會兒,等一下尤氏會來代自己款待。

  幾個官夫人見她逛了會兒,氣喘吁吁,身子似乎真的有些不大對勁兒,趕緊道:「既然嗣王妃身子不適,就先回去休息會兒。」

  沈子菱離開花園,路過西院,她步子停住,轉向裡面,院子內空無一人,連個侍奉的下人都沒有,心內有些懷疑,卻也沒多想,繼續上階,推開門,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

  沈子菱心內猛跳,覺察到不對勁兒,朝內室走去,靠近內室,只覺空氣里流淌著一股奇異的味道。

  這味道不陌生。

  腥甜腥甜。

  是……

  血!

  她眼皮重重一跳,手一揮,帘子掀開,頓時被室內的場景震驚住!

  尤氏躺在地上的一灘烏血中,偌大的肚子破了個洞口,竟被人活生生開膛破肚!

  一邊,是一團已成人型的血肉蜷縮在地,是被從母體裡掏了出來已經死去的胎兒。

  沈子菱後背炸出冷汗,撐住旁邊的茶几才沒摔倒,正想大叫,只聽背後傳來腳步聲,後頸一冰一緊,因為有孕在身,身子比平時遲鈍一些,又怕傷了孩子,根本不及回頭,心裡卻明白,是遭人暗算了,旋即,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花園那邊。

  幾位夫人小姐遲遲等不來尤氏,不禁低聲議論起來。

  府上兩個女眷都離開,將賓客們仍在這裡,到底不成規矩,冬兒只能趕緊又找了個丫頭,先回主院跟小姐說一聲。半晌,丫頭回來:「冬兒姐姐,嗣王妃還沒回主院。」

  冬兒一訝,小姐這都走了半刻多,怎麼會還沒回去,剛才小姐說順路去西院喊尤氏,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忙對幾個夫人小姐行了個禮:「請各位夫人小姐回宴上入座,奴婢先去找找嗣王妃。」


  旁邊兩個官夫人聽見,忙跟過去:「嗣王妃不是出事了吧?我們也一起去看看吧。」

  「是啊,剛剛瞧見嗣王妃臉色就不大好,我們也一同去慰問慰問,萬一有什麼事,可擔不起這罪過,只怕嗣王會來問責。」另個夫人也忙不迭。

  餘下幾個女眷也都頻頻點頭。

  冬兒沒法子阻攔,只能任由幾個女眷跟著自己,去了西院。

  ……

  西院。

  沈子菱昏昏沉沉地有了意識,只覺得後頸酸痛還沒褪去,剛掙扎著坐起來,又覺身子下滑膩膩的,一個重心不穩又滑了下去,這才發現,自己坐在尤氏的血。

  手心還不自覺握著一個冰冷尖銳的東西。

  她望過去,深吸口氣,自己手心握著的,是一把帶血的剪子!

  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聽一陣腳步逼近,帘子被掀開,一束束驚悚的目光襲來。

  都哪裡見過這樣悽慘可怖的景象,一個膽子小的官家小姐更是腿一軟,癱軟在了旁邊丫鬟的懷裡。

  另一個官夫人也是對著尤氏母子的屍身狂嘔起來。

  與此同時,尖叫聲震徹了整個西院:

  「殺人了!」

  **

  宗人府,牢房。

  比起一般的牢房,宗人府專門關押皇親貴胄的牢房,環境要稍好些。

  可再怎麼好,到底是牢房。

  潮濕,陰冷,寂靜,還有暗無天日,不知何時到頭的黑暗。

  沈子菱被關在這裡,已然快五日了。

  滿身是血出現在案發現場,手持兇器,還被幾個官夫人官小姐撞了個正著,她百口莫辯,繞是冬兒哭著大呼冤枉,還是被宗人府的官員帶走。

  猶記得錯愕中,被帶走前,冬兒哭著朝她喊:「小姐,別怕,奴婢這就去喊姑爺回來,姑爺一定會救你的——」

  冬兒的哭聲仍在耳邊迴旋。

  可是,五日過去,一直沒有見到那人的身影。

  倒也是。

  她唇邊凝出一朵苦澀。

  就算身陷囹圄,不知道外面的事,也猜的出來,嗣王妃因妒生恨,殺死嗣王懷孕的愛妾這事,只怕已在整個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了。

  鬧得太大,只怕他便是想來,也不方便吧?

  那男人,知道後會如何作想?

  會不會也認為是她因妒生恨,一時衝動,殺了他的愛妾與腹中長子?

  若不是,又為什麼這麼多天不曾來看她一眼?

  亂,亂,亂。

  從沒有過的心亂如麻,不知道是怕繼續陷於牢獄,還是怕他會誤解自己。

  她抱著雙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握著估計是上個獄友留下的一桿畫押斷筆,在土胚地面上寫正字。

  一個玲瓏娟秀的「正」,剛剛寫滿。

  五天了。

  腹中胎兒難得乖順,似乎知道她在受著劫難。

  這是她唯一的安慰。

  「就在最裡頭那間,最多一盞茶的時辰,嗣王妃可是殺人重罪,上堂之前本來不能探視的,可別叫我為難。」牢頭的聲音傳來。

  沈子菱身子一直,指間的斷筆滑落在地,傾身抓住,期盼地朝外望去。

  五天的彷徨失落,一瞬間被填滿,心跳得像小鹿一般!

  腳步聲迫近,秀氣的身影出現在她適應了黑暗的渾濁視線中,手指節節鬆開,滑下柵欄。

  心頭被失望侵襲,比之前更甚。

  不是他。

  「小姐——」冬兒撲過來,看著瘦了一圈的沈子菱,跪在柵欄外,泣不成聲。

  「別哭,我不是好好的嗎。」沈子菱將手伸出柵欄,想要揩去冬兒的眼淚。

  伸出來的一管隨時易折的纖臂,讓冬兒更是心疼難忍。

  怎麼可能好好的,堂堂嗣王妃,淪為階下囚。

  「宗人府查到了什麼嗎,怎麼說。」沈子菱強撐精神。

  冬兒臉色更加隱痛:「暫時查不到別的證據,如今所有矛頭都指著小姐,人證物證俱在,連殺人動機都有……幾個官夫人說親眼看見那日在小宴中,尤氏搶你的風頭,將你這個嫡妻視若無物,你與她說話間,一時衝動殺了她,也是正常,而且那尤氏是開膛破肚而死,胎兒都被取了出來了,若是一般人殺人,何必如此殘忍費勁,特意去掏嬰?說分明是你妒忌尤氏懷了長子,才會用這種妒婦用的殺人手段。小姐說進房後,有人劈暈了你,可宗人府並沒找著有生人進去的痕跡,而且廖婆子說,也只見到小姐一個進去了。」


  沈子菱失神。

  原來一個人被認定是兇手,所有細節都能千方百計地成為這人是兇手的證據。

  廖婆子?

  她那日進尤氏西院時,分明沒看見一個下人。

  廖婆子怎麼會看見她?

  她回憶那日被劈暈時的場景。

  那手掌砍在自己肩頸上的一瞬,觸感毛辣粗糙,像是長年做粗活的皮膚。

  可是……

  不可能啊……

  怎麼會是廖婆子?

  一個在江北嗣王府做了幾十年下人,年紀不輕了的平凡老婆子,怎麼會無緣無故殘殺自己的主子?

  怎麼敢嫁禍給她?

  又怎麼會有那麼好的身手?

  團團疑惑,仿佛解不開的線條,纏繞在沈子菱的心上。

  「都怪奴婢,為什麼那天讓那幾位夫人小姐跟著一起去西院!幾名官家女眷們當場撞見,影響太壞,在京城鬧得太大,現在就算想通融一下都難。若只是奴婢一個人去,也不至於鬧得這麼大!」冬兒說到這裡,又恨又悔,連敲自己腦袋。

  沈子菱制住她自罰:「有人有心想嫁禍,你又不是未卜先知。」

  一字一句在沈子菱的耳朵邊說著,卻又像風一樣,模模糊糊,飄飄搖搖,離自己那麼遠。

  爺爺,哥哥,甚至月子裡的沁兒……

  一個一個,都在為她的事殫精竭慮。

  可與她最親近的那個人呢?

  最應該為這件事奔走的那個男人,此刻又在做什麼……

  「他這幾天呢,是不是也在到處操勞?你叫他不用擔心。」終於,秀唇一翕。

  冬兒怔了一怔,垂下額:「……嗣王這幾天在府上辦理尤氏的後事,餘下時辰,便一個人去尤氏的閨房,有時,一去就是一整天不出來,坐在尤氏閨房發呆……奴婢也見不到他。」

  心頭最後一絲期望如泡沫般轟然碎掉。

  呵。

  她以為他這幾天為自己奔波,沒空來。

  原來這幾天,他根本一直足不出戶,在緬懷尤氏。

  女人對於他來說,算得了什麼,只怕除了緬懷尤氏,更是心疼他未出生便殞命的孩子吧。

  「小姐,小姐,你說說話啊,別嚇唬奴婢。」冬兒膽戰心驚看著

  「沒事。我沒做過,問心無愧。」她平定了心緒,又一抬螓:「冬兒,你讓他抽空來一趟這裡,我有話要對她說。」

  **

  京城嗣王府。

  西院,一片人去樓空的蕭索。

  因為尤氏殞命,除了江北來的幾個下人還守在院子裡,其他伺候她的下人都調去宅內別處了。

  此刻,屋檐下,站著兩名心腹侍衛,間或悄悄看一眼緊合的大門。

  嗣王跟前幾天一樣,今天也來了,又在尤娘子的屋裡待了很久。

  每次來都鎖著門,也看不見幹什麼。

  門口,傳來女子急匆匆的腳步聲:「讓我見嗣王,我有事!」

  「嗣王說過不想被人打擾!冬兒姑娘,你先回吧!」

  「我今天去探監了,嗣王妃有話對嗣王說!你們讓我傳個話!」

  ……

  拉拉扯扯間,屋內終於傳來低沉不滿的聲音:「有什麼事,說!」

  冬兒噗通一聲,跪在階下:「姑爺,小姐想請你去宗人府看看她!」

  「鐵證在前,本王去了有何用?讓滿京的人議論本王包庇妻房,意圖徇私枉法?」回應的,只有冷若玄冰的聲音。

  「殺人剖嬰都敢做,她的心強大得很,何須本王安慰?」

  冬兒臉色漲紅,氣得粉拳攥緊,屋內男人已經不耐煩地開聲:「說完了嗎?說完了就滾。」

  西院門口,守著門的廖婆子輕吁口氣。

  兩名侍衛正要架走冬兒,冬兒心下一橫:「小姐有了身孕!」

  空氣,仿佛停止流動。

  兩個侍衛也一呆,要去抓人的手懸空,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這事,小姐一直還沒來得及說,卻沒料到在這種時候曝了出來。

  冬兒眼淚像關不住的閘口流下來:「在宮裡住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事娘娘也知道。好容易姑爺來了京城,小姐也回了嗣王府,正想說,尤氏來了,又發生了這種事。姑爺對著自己的骨肉莫非也見死不救嗎?」

  沉寂片刻。

  氣氛如箭在弦上,緊繃。

  又過半晌,才聽冷似利箭的嗓音飄出屋門:

  「她有孩子,就要殺了別人的孩子?毒婦。」

  字字克制著顫抖,仿佛在極力壓抑著憤怒。

  命令一下,兩個侍衛將哭鬧不休的冬兒架離西院。

  廖婆子看著被拽走的冬兒,又瞥一眼靜謐無聲的屋門,緊繃了好幾日的面孔,寸寸鬆散下來。

  是日起,沂嗣王宿在尤氏的西院,沒回自己房。

  兩天過去,足不出戶,連飯都不叫人送進去。

  宅內都傳,怕是冬兒替嗣王妃求情,惹怒了沂嗣王,更勾起他心緒,乾脆宿在西院弔唁尤氏。

  **

  兩日過後。

  一大清早,沈子菱昏昏沉沉中,被大牢外的腳步聲吵醒。

  意識渾噩中,男人的英長身影已出現在柵欄外。

  身後,伴隨著兩個下人同行,是冬兒和另一個老邁的身影,是廖婆子。

  「小姐,姑爺來了!」冬兒輕喊。

  廖婆子暗中抬頭,光線黑暗的牢獄中,雙目如蒼渾的鷹,偷偷看一眼牢里的嗣王妃,目光中掠過一絲光澤,又垂下頭去。

  沈子菱趴跪在地上,呆呆看著他。

  冬兒前日托口信進來,說那日勸他來宗人府,卻被架走,她本以為他不會來了。

  不過,就算來了,他的臉上也沒有半點溫情,冷冰冰如雕塑,也瘦了很多。

  「你來了。」好容易她才支起身子,搖晃地站起來。

  沂嗣王看著眼前的沈子菱,身穿白色囚衣,長發披散,本就巴掌大小的臉蛋瘦得快不足手心大了,天生紅潤美好的臉頰似乎也快被這幾日的牢獄之災磋磨光,蒼白如雪,憔悴不堪,讓人有種想要將她握在手心的衝動。

  目光又往下移,落在她的腹上。

  不知是還沒顯懷還是牢衣太寬鬆,一點兒看不出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他眼皮驀然一動,濃睫落下,眼瞼處垂了一片陰影,看不出任何情緒。

  「開鎖。」

  一聲令下,獄卒過來。

  他親自過來,到底不一眼。

  獄卒二話不說,開了門鎖,低聲:「請嗣王儘快。」說罷退下。

  他跨進牢房:「本王來,只是不想被人認為薄情寡義,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

  聲音冷然無任何起伏,在冰冷的牢室里迴蕩,牢房外的冬兒和廖婆子都聽得一清二楚,臉上表情各異。

  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近距離撲面而來,那是她曾經與他相擁,甚至交頸纏綿時嗅到的氣息。

  此刻,竟讓她茫亂了幾天的心,安定下來。

  「你也認為是我殺了尤氏?」沈子菱定定看著他。

  只要他相信她,即便全天下的人認為她是兇手,她也覺得無所謂。

  他深深凝視她:「尤氏忽然來京,你本就積了怨氣,那日尤氏當眾忤逆你,你心存不忿,去找她時,在爭執中不慎誤殺她,也很正常,動機分明,兇器也當場發現,更有幾個官眷當場看見,你叫本王怎麼能不信。」

  剎那,左胸口下方有什麼撕裂著,拉扯著,鑽心疼痛。

  比枉坐幾日冤獄更加痛。

  她克制住即將奔湧上來的淚潮:「那我呢,你一點不信?」

  「本王,只信證據。」

  「所以若宗人府判定我有罪,你也不會插手?」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冷冰冰一句話,讓她徹底絕望,如乾涸的池魚被浪打上岸,等死一般乾枯地晾在原地,默然:「夏侯軫,我跟你清清楚楚說一遍,我沒殺人,就算你不相信我,我還是沒殺人!」


  「尤氏早前幾日便多次派人傳話,有話想對本王說,言辭緊張,只本王那時氣她擅自來京,公務繁忙,又為了照顧你的心情,並沒理會她,連見都沒見她,現在想來,只怕就是你早對她起了殺意,不願留她母子,她擔驚受怕,想尋求本王庇護……若本王早點聽她稟報,再警告你,興許也不至於讓你大膽妄為,在府上作威作福,草菅人命。」

  這話一出,冬兒攥緊粉拳,姑爺竟只聽信尤氏,半點不信任小姐。

  尤氏在生時的一個舉動,根本就沒查明到底是想跟姑爺說什麼,也成了小姐妄圖害尤氏?

  姑爺何時變得這麼冷漠無情!

  廖婆子卻是眼皮子一抖,手心發了冷汗。

  莫非那幾天找嗣王,就是為了向嗣王揭發她?

  該死的賤人!

  幸虧死了,不然……可真是差一點被她害死!

  廖婆子後背汲出連連冷汗,剛放鬆下來,一口氣,又提上去。

  不……還不能高興得太早。

  人雖死了,但她手上的證據卻不知道在哪裡!

  若不找出來毀之一炬,被人發現,她一樣完了。

  正在思索,只聽冬兒已經氣急,抓住柵欄:

  「小姐懷了姑爺的孩子,姑爺就這麼無情嗎?」

  「本王的孩子若知道自己生母是個殺人犯,只怕恥於降生。」

  這話提及沈子菱不能提及的軟肋,揚起纖臂狠狠摑向面前的男人——

  手在半空中,卻被他死死捉住,如鋼鉗一般用力,動彈不得。

  停滯須臾,他一用腕勁,將她的手包裹住,順勢扯到懷裡。

  濃烈滾燙的呼吸襲來,獨屬於他的氣息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那晚,他也是這樣擁著她,她嗅著他的陽剛氣息入睡。

  本以為終於了解了彼此的心意。

  可為什麼他還是不信她?

  她直視他冷黑的眸仁,終於,眼淚嘩的衝出來:「我最後問你一次,你信不信我。」

  「本王只怪自己平時太縱容你了。」他握著她嬌小的拳,咬牙切齒,眸光微盪。

  她心頭一冷,只覺他的手慢慢抽離自己的手,在抽離的同時,又察覺手心裡被緩緩推入一塊沁涼的東西。

  很小,很小,涼得透骨。

  借著大牢外面射進來的微弱光芒,匆匆側目望一眼,整個人怔住。

  與此同時,他也退後兩步,與她保持了距離,轉過身跨出牢室。

  *

  牢房外,冬兒的哭聲猶自傳來,要不是廖婆子連拖帶拉地拽住走,就差要衝進牢房裡跟她一塊兒坐監了。

  他的步伐,卻鏗鏘有力,頭也不回。

  沈子菱呆呆握著手心那塊清涼的東西,心思卻異常地平靜下來。

  順著牆壁緩緩滑下來,坐在石墩上,唇角竟綻出一個小巧的弧度。

  三日後,是宗人府的堂審日。

  沈子菱早早起來,一身雪白囚衣,被獄卒帶上了大堂。

  眼神不再迷茫恐慌,只餘下鎮靜,淡泊。

  在場的宗人府官員審理過不少皇親案,也見過不少上堂後嚇得失態,與平日光鮮截然不同的貴胄犯人。

  卻極少見到這麼處之泰然的女犯。

  一時之間,倒像是坐在堂上的犯人,她像是審問犯人的官員。

  甚至有人低聲感喟:「到底是北方那邊來的王妃,若為了這件事伏法,倒有些糟蹋了。」

  「可不是,正妻殺妾的事兒,大戶人家總會出幾樁,卻極少有正妻為妾填命的,只可惜這王妃運氣太背,偏偏被那麼多外府官眷看見了,影響太壞,而且那如夫人還懷了皇室後裔,一屍兩命,殺人手法又太過殘忍,總得有個交代。幸虧以她位份,填命倒不至於,至多監禁個幾年……」

  「堂堂嗣王妃,為了個小星坐幾年監,比死也好不到哪裡去,即便出來,名聲也毀了。」

  ……

  一番案件陳詞後,宗人府令肅然道:「犯婦沈氏,致嗣王侍妾一屍兩名,可曾認罪?」

  「未曾犯罪,何來認罪?」


  「人證物證俱在,殺人動機亦有,你還敢說自己不曾犯罪?」宗人府令一聲驚堂木!

  「不認。」

  堂審的老規矩,證據確鑿若是犯人仍拒不畫押認罪,只有刑罰伺候了。

  沈子菱早有預料,也不慌,只暗中撫上小腹,心底默默,娘忍著,你也忍著。

  兩個衙差搬上拶指刑具,給沈子菱套在手指上,站在兩側。

  宗人府令見她鐵錚錚的,眉目一皺,心中有些憐惜,可再憐惜,規矩和律法還是不能誤,咬牙,再給她一個機會,親自下堂,低聲:「嗣王妃,你只要畫押了,就不用上刑了。算了,何必受皮肉之苦?」

  「還是那句話,沒有犯罪,何來畫押認罪?」

  宗人府令沒法子,只能回到堂上,狠下心:「行刑!」

  衙差開始慢慢收緊拶指繩索。

  手指上的力道越來越緊。

  沈子菱咬牙忍住,堅持住,她一定要堅持住……

  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一定會…

  手指上的疼痛開始逐漸尖銳。

  看得出,在宗人府令的暗中指示下,兩個衙差還是故意放了點水的,拉得很慢,所以沈子菱還能忍受。

  可隨著時辰的推移,疼痛依舊陣陣襲來。

  快要受不住疼了……

  氣息奄奄中。卻依舊在堅持……

  終於,門檻傳來一聲呵斥:「住手!」

  一襲昂長英挺的身影大步邁入,身後,跟著幾名侍衛。

  其中兩名侍衛,還架著一個驚慌失措、佝僂成一團的身影。

  是廖婆子。

  「嗣王?」宗人府令忙起身下階。

  拶指繩索一松,沈子菱順勢癱滑下去,還未挨地,已被一雙臂膀捲入懷裡,摟抱起來!

  一瞬間她滾入一個滾熱懷抱,幾乎被這懷抱的焦急氣息湮滅,睜開眼,正對上他焦灼萬分的黑黢黢雙眸,唇一動:「你來了……」

  他終於來了。

  她就知道,他一定會來。

  她大大的桃杏眸子裡重新充滿生機,還有滿滿的信任,讓他心中揪成一團!

  多日的心急如焚,再無半點掩飾。

  自她入宗人府大牢後,所有的戾氣,暴躁,急切,憤怒,恨不得想將她搶出來的衝動,現在,終於全都可以傾瀉而出。

  不然她只會坐冤獄,就算他強行保她出來,她也會成為殺妾剖胎的毒婦,名聲盡喪,一世抬不起頭!

  他知道她的脾氣,不是她做的,一定要在全天下人面前洗刷個乾淨,光明利落,清清白白,不能有半點被冤!

  那他就幫她做到!

  從頭至尾,他完全不相信尤氏是她殺的!

  聯想起尤氏被殺前幾天說有急事想找他稟報,他也隱約也能察覺出誰是兇手,尤氏之死,怕是與她要稟報的事有關,而且被人滅口了,還推到了沈子菱身上,只是苦無證據,即便將那人押到宗人府,怕宗人府只會說是隨便找個人頂罪,於她更加不利!

  不去探監,是要爭取在她上堂前,儘快找到證據。

  每日跑去尤氏西院,一待就是一整天,是因為他在翻查尤氏收藏的證據!

  果不其然,在尤氏遺物的妝奩盒夾層中,真的翻查出一些關於廖婆子通敵的信函!

  可光有廖婆子通敵的證據,並沒用,至多治廖婆子一個通敵賣國的罪,照樣不能證明與尤氏的死有關。

  在西院和牢里對她冷言相待,是為了讓廖婆子聽見,放鬆警惕,怕證據被找到而開始行動!

  這幾日,他與牢中的她一樣,也在忍著,等著,煎熬著。

  直到昨日,他故意放話,讓廖婆子等人扶棺回江北。

  廖婆子生怕證據被遺漏在京城,再不能等了,破曉時分,偷偷潛入尤氏屋內,翻箱倒櫃,被早已雌伏已久的侍衛待了個正著!

  正這是——

  自從嗣王妃入了宗人府大牢,這沂嗣王表現一直很好,沒要人,沒徇私,更沒枉法,這會兒怎麼跑來鬧堂審了……


  他沒即刻回答,只一個厲眸過去,讓侍衛上階,將宗人府令墊著柔軟坐墊的雕花大椅搬下來,將懷裡的人放上去,又打了個手勢!

  門口,一起跟隨而來的王府醫官立刻進來,開始給沈子菱把脈。

  他則蹲下昂長的身軀,安靜等在一邊。

  宗人府令看著被搬走椅子的空空如也的堂桌後方,更是哭笑不得:「嗣王,您這……」

  「別吵!」沂嗣王銳利鋒眸瞪過去。若眼神能殺人,宗人府令已經當場斃命堂上!

  宗人府令倒吸口涼氣,只得暫時噤聲,讓他老人家先忙完了再說。

  醫官把完脈:「嗣王妃和腹中胎兒都沒無大礙,來得及時,手指上的傷也不算嚴重,只需上些膏藥敷兩天就行了。」

  他這才放心,站起身,望向宗人府令:

  「兇嫌另有其人。」

  什麼?宗人府令驚駭!

  嗣王幾日都沒動靜,原是,忙著去查證去了!

  沈子菱打起精神,撐起頭頸,朝中間看去。

  「廖氏,年五十有二,祖輩居住江北,娘家父親為拳師,早年在城內開設過拳館,廖氏從小到大耳濡目染,也素有武藝,成家後沒多久,喪夫無子,無依無靠,娘家也敗亡,窮困潦倒時,被蒙奴看中其一身武藝,又是孤家寡人的婦人一個,不會被人警覺,選作細作眼線,安插入江北嗣王府,隨時匯報本王的作戰訊息。」

  那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沂嗣王繼續說道:「只可惜廖氏潛伏於嗣王府多年,只是個粗使婆子,很難進入內宅,基本打探不到可用信息。直到尤氏被送浣衣所,廖氏認為是個好機會,領外男與尤氏私下交—合成孕,後又用藥推遲半月孕脈,矇騙本王,尤氏懷有本王骨肉,讓尤氏回了嗣王府。」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都驚住。

  沈子菱也怔然。

  尤氏肚子裡的孩子,竟不是他的?

  「從此,廖氏有恩於尤氏,成了尤氏身邊下人,借尤氏之手,更加方便套取本王軍情。幾月前,蒙奴破境,犯我大宣互市,就是廖氏讓尤氏在本王書房偷偷盜取軍報,方能讓蒙奴人提前知道訊息。可長此以往,尤氏自然害怕遲早被發現,又不甘心被廖氏當成棋子,私下搜羅了廖氏不少通敵叛國、勾結北人的罪證,隨時帶在身邊,以便東窗事發能自保。」

  「這次尤氏來京,亦是廖氏的建議。本王為接回愛妻,旅居京城了一段日子,重要虎符、軍情圖冊亦都帶在身邊,蒙奴人對廖氏下了密函,想趁本王不在江北發難,又命廖氏來京盜取江北華谷關的虎符,虎符一到手,本王又不在,北人便可長驅直入!廖氏勸尤氏,以胎夢的藉口,來京城找本王,她也能陪尤氏來,順便盜取虎符。尤氏也有自己的算盤,想要親近本王,生怕本王與愛妻和好,也就同意了廖氏,趕來京城。 」

  說罷,話音一停,冷冷望向早已面色如紙的廖婆子:

  「本王口渴了,剩下的,輪到你來說了。」

  眾人:「……」

  宗人府令朝廖婆子一個驚堂木震下,呵斥:「還不老實交代!」

  大堂之上,廖婆子哪裡還有當細作的底氣,嚇得尿都滾了出來:「……到了京城,那尤氏又反悔了,不願意幫我,更說要揭發我……那日小宴,我想是個好機會,偷偷把她叫回西院,想讓她趁當天盜虎符,可那賤……那尤氏仍舊不答應,還氣沖沖又說要揭發我,我錯手將她一推,她身子重,竟摔昏過去!我知道,若她醒了,必定不會饒我了,看來,這顆棋子兒是不能要了!與其等她揭發,不如先下手為強,乾脆就用她房間裡的剪刀……將她開膛破肚,掏出胎兒!一來,也是為了紓解心頭對這賤人的氣,二來…在這府上,與她矛盾最深的,只有嗣王妃,這樣做,人人都會以為是嗣王妃惱恨嫉妒她有孕,才殺人挖胎解心頭恨,只沒料到嗣王妃馬上就來了,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劈昏了她,叫她替我頂罪……」

  沈子菱臉色發白。

  堂上眾人也都悚然。

  侍衛捧上物證。

  全是廖婆子今晨被現場逮到後,交代出來的歷年與蒙奴人私通訊息的信函,密件。

  …

  未等宗人府令下令,他已迫不及待抱起圈椅里的人,大步朝堂外走去。

  「備馬,打簾!」

  她的事情,已經了結,剩下的事,都不關他和她的事了。天大的事情都無法阻止他儘快帶她回去。


  一刻不能多留!

  沈子菱暈乎乎的,抱緊了他脖頸:「去哪裡?慢點!」

  「回老家!」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狂放,剎住了步子,開始緩慢下來,走得小心翼翼,還騰出一隻手當著眾人面附上她小腹,俊朗的臉上露出不可置信。

  在剿滅蒙奴人前,他從沒想過要當爹,甚至有些牴觸。

  可這一日來了,他竟是滿腔的欣喜。

  「夏侯軫,拿開你的手!」她憤憤紅了臉。

  「爺不但用手,還要用…」他一腳踏上馬車,拉上車簾,頭一俯,鋪天蓋地的便欺上她的嬌臉。

  鬍渣扎痛了她!

  「夏侯軫,混帳!離我遠點兒!你髒不髒啊!」

  雖然是在馬車內,車外也全是他部屬,可畢竟是光天化日!

  若是以前,他定板用武力降服她,繼續親得她酥軟下來,無聲無息,再不跟他鬧騰。

  可現在卻不敢用力,生怕弄傷她肚子裡的孩兒。

  他知道,接下來的幾個月,對她再不能那麼魯莽了。

  不過等她誕下孩兒,那就怪不得他……

  呵呵。

  暫停下來,他將她抱在懷裡,輕沉著嗓音:「怎麼了,還在生氣?」

  「氣!你查歸查,來宗人府大牢也不跟我說清楚!」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用手指撐開他掌心:「怎麼沒說清楚?」

  她心思一動。

  那日在牢房裡,他在抓住她欲要掌摑下來的手的一瞬,在她掌心塞了一塊東西。

  是她最鍾愛、自幼攜帶到大的那把匕首上的一刻嵌玉。

  那匕首自從找回後,她又重新貼身攜帶著,只因下獄,沒有帶在身上。

  他從來沒有不信任她,從來都在她身邊。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便是他想告訴她的。

  馬車轅輪漸轉,沿著大路,迎著晨光,穩穩朝前方奔去。

  「回了江北,你想做什麼。」她依靠在他懷裡,脆聲伴著車輪橐橐,拉得極其悠長。

  「練兵打仗疼媳婦兒,再讓媳婦兒生一堆兒子,訓練成頂天立地的英雄!」

  **

  五年後。

  江北。

  兵營附近的草原。

  往北,是北方更遼闊深淵的草原,亦能隱約看見蒙奴的邊境。

  往南,則坐落著穩守河山邊關的重鎮江北城池,仿佛一座鐵匙,固若金湯,牢牢鎖著大宣的安危。

  一群娃娃兵聚集在草原上。

  都是江北兵帥家中子弟,個個雖然年紀小,卻虎虎生風。

  「世子,累死了,歇歇吧。」

  「是啊世子。」

  「不行,才練多大一會兒啊!你們啊,爭點氣,下個月你們還要代表本世子跟爹的隊伍比賽呢!」小白糰子嚴肅地斥了一聲。

  一群娃娃兵全都一副生無可戀臉。

  不遠處,幾個陪同世子來的成年將官相視一笑。

  自從沂嗣王給獨生子撥了一隻娃娃兵軍隊,每幾個月還要跟沂嗣王部下的正規軍比賽一下軍中各項技能,世子就像打了雞血,每日拉著他們來草原上訓練,不想讓爹爹認為自己練兵不行!

  不過,不得不說,嗣王這法子挺能激勵小世子,將小世子培養得不錯。

  小世子年紀小小,儼然已有了未來大元帥的輪廓。

  沂嗣王的家族,註定著為國守邊,是大宣社稷的守護神。

  身為嗣王最鍾愛的獨子,自然也不能例外!

  直到日漸高,太陽猛了,一個將官才走上去,含笑:「快晌午了,也差不多了,小世子和各位小兵將們先休息休息吧。」

  小白糰子還沒過足癮呢,偷偷走過來,壓低聲音:「趁爹爹忙得腳不沾地,這麼好的機會,本世子要抓緊時辰多練練,這次考核一定勝過爹爹的兵!等爹爹這幾天忙完了,我就趕不上他了!」

  「忙完?嗣王……在忙什麼?」將官一愣,沒聽說嗣王近日忙得腳不沾地啊。

  小白糰子得意洋洋地說:「爹爹說這幾天要跟娘親造個弟弟出來,也可能是妹妹吧,反正我聽見他跟娘說,這幾日是好時機什麼的……你說,這對於本世子來說,還不是好機會?」

  將官臉色倏的漲紅,這還真的是活生生的——忙得腳不沾地啊!

  不過,世子你利用爹娘給你造弟妹的功夫,這麼陰險地暗中趕超你爹,真的不要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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