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太子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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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東行跪在正堂內,看著香案上供奉的祖母父與父母靈位,以及剛剛接下的聖旨,忽然覺得鼻頭一酸,便要掉下淚來,忙吸了吸鼻子,忍住淚水,緩緩將事情經過上稟先人,又點香鄭重拜了三拜,插進香爐中,便開始發呆。

  文怡站起身走上去,輕聲安慰道:「別哭了,太婆婆、公公與婆婆知道這件喜事,在九泉之下也會歡喜欣慰的。這都是你這個孫子爭氣,才會為先人掙得榮耀呢。」

  柳東行笑了笑,搖頭道:「此戰立功者何止我一人?傅仲寅雖有封賞,榮及先人,但其祖母可沒這樣的福份。眼下眾將士封賞旨意已經頒布完畢了,隔了許久才有這麼一份旨意下來,還是單給我一人的,若說沒有別的用意,我是不信的。」

  文怡怔了怔,忽然想起在聖旨下達前,舒平才報上來的那個消息,不由得脫口而出:「莫非……是太子聽聞二叔的決定,生怕二叔把你拉攏過去了,因此才特地下旨褒獎太婆婆,好讓二叔無功而返?」

  柳東行皺皺眉:「這也不是不可能。聽聞聖上久病,原本還勉力支撐著處理要緊的政務,只將些瑣事交給太子殿下決斷,近來卻開始將重大國事也交給太子了。聖上對我印象並不深,在一眾軍中新人裡頭,他恐怕更欣賞傅仲寅這樣武將世家出身的年青人,倒是太子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功夫。若是太子請聖上下的旨意,恐怕還真是沖著二叔來的。」

  說罷他又冷笑一聲:「二叔是老糊塗了,他已經官至大學士,便是失了實權又如何?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官,不招惹聖上與太子,憑聖上與他幾十年的君臣情誼,斷不會叫他不得善終的。我一個四品武將,與他又向來不對路,他費力氣拉攏我做什麼?莫非真是豬油蒙了心,偏向東平王府了?」

  文怡想了想,笑道:「不管二叔是何用意,他願意公開承認太婆婆與公公的身份,也是件好事。你這一房在柳氏族中的地位總算是名正言順了,將來他家也休想再壓你一頭。」說完卻忽然想起上頭還有太公公的靈位,柳復是他親子,若是他在天有靈,聽到孫媳婦說這樣的話,也會不高興吧?忙在心裡念佛,鄭重朝他老人家的靈位拜了一拜,賠了禮。

  柳東行微微一笑,看著她行完禮,便拉著她出了正堂,回了房間,然後道:「別在意太多了。祖父臨終時,也是後悔不已,常常叫父親去陪他說話,又說對不起他們母子,期間也曾罵過姚氏太夫人與二叔幾回。聽舒嬤嬤說,那時候姚氏太夫人也有些著惱,甚至當著祖父的面叫二叔與姑姑們別再理會祖父這個糊塗的老頭子,結果祖父就罵二叔是個不孝子。他當時罵得很大聲,許多老家人都聽到了,連族裡也有所耳聞。因此,雖然我幼失怙恃,在族中無親可依,仍有不少族人不服二叔坐上族長之位,暗地裡給他惹了不少麻煩。」

  文怡道:「話雖如此,但若是事關性命,只怕太公公對二叔也放不下心吧?無論如何,我方才實不該在他老人家的靈位前說那種話的。」

  柳東行笑了,伸手摟過文怡親了一下,文怡臉一紅,拍了他一記:「你這是做什麼?大白天的,還有人在外頭呢!」

  柳東行笑得更大聲了:「我的好娘子,你為了我去罵人,我心裡高興,稍稍親熱點又有什麼要緊?這是在咱們自個兒家裡呢。你原本就總是扭扭捏捏的,後來稍稍好些了,有時候我親熱一點,你還覺得歡喜,怎麼這會子又扭捏回去了?」

  文怡啐了他一口,轉身脫開他的雙臂,往旁邊椅上坐了,方才繼續道:「如今上頭下了聖旨,冊封太婆婆誥命,即便沒有二叔的承認與宣告,也能正名了。那二叔那邊,咱們還要回去麼?」

  柳東行收了笑,想了想,哼了一聲:「當然要回去!有了聖旨,二叔開祠堂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也沒法拿這個當人情要我做什麼了。更何況,雖有了聖旨,但再得到族氏的認同,自然是更名正言順了。」

  文怡笑道:「既如此,我們便把三牲鮮果香燭也都一齊置辦了,省得都讓學士府出面,若是二嬸心裡有氣,故意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供品,豈不是讓先人們受委屈?」

  柳東行點點頭:「這話有理,你吩咐人去辦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文怡問他:「你要去哪兒?」

  「去東宮。」柳東行眼中閃過一道不明的光,「我要去謝恩。」

  他嘴裡說是要去謝恩,但實際上,到了東宮,跪拜過太子之後,他卻開門見山地問:「末將今日所接的旨意是殿下的意思吧?不知殿下是何意?末將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絕不會因為血親外戚,便忘卻為臣者的本分。」

  太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起身,柳東行依然而行,卻仍舊低頭肅立,一派恭敬。

  太子見狀笑得更深了,道:「柳卿是個聰明人,我上回召見時說的話……你已經明白了吧?說不定心裡對我有些看法。而前些天,又是我的疏忽,竟不慎將令夫人帶來了麻煩。想必柳卿對我更加埋怨了。那封旨意,就當是我的賠禮,況且太夫人性情貞順淑婉,堅毅仁愛,確實當為天下婦人典範。我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罷了,柳卿不必介意。」


  太子擺擺手:「我對柳卿是真心欣賞,只是習慣了權衡,才會做了多餘的事,還望柳卿不要怪我。我知道柳卿是忠臣,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柳東行仍不敢大意,只是垂頭恭謹地道:「殿下此言折煞末將了。」

  「我可不是在哄你。」太子睜大了眼睛,「要知道,如今軍中人材輩出,單是這一次北疆大戰,就出了不少青年才俊。但即使是才俊,也是各有長短的。我朝不缺勇士,將才卻不多,尤其是能獨擋一面的將才,還得是能對付蠻族的人。你在別的地方可能比不得傅仲寅,卻有一樣比他強的——你熟悉北疆,熟悉蠻族,戰略上別出心裁,戰法多變,如天馬行空,卻又行事謹慎,不會因疏忽而叫敵軍鑽了空子,因此你對戰蠻族時,常常會有出人意表之舉,蠻族不清楚你的做法,吃了不少虧。相比之下,傅仲寅兵法學自幾位大將軍,雖然對蠻族的將領與戰法熟悉,但蠻族同樣也熟悉他的性情與戰法。往日倒還罷了,一旦蠻族出了一個象你這般戰法不拘俗套的大將,北疆便危險了。」

  柳東行恍然大悟,只是還有些不敢確信:「殿下抬舉末將了,同袍之中,青年才俊者眾,當中也有不少人在兵法上極為出色的。」他還有一點沒說出來,那就是傅仲寅算是滬國公一系的人物,若太子當真忌憚公府,那自然會說自己比傅仲寅強。

  太子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故意抬舉你,只是實話實說罷了。論打仗,我不如你們這些武將,但我卻懂得一個道理:兩方交戰,若是一方死守固定套路,不肯求變,便是兵力再強,也遲早會輸得一敗塗地的。戰場上比的,可不就是戰術麼?」

  柳東行卻覺得戰場上要比的不僅僅是戰術,軍士的實力與兵器戰馬等也非常重要,但太子這句話也不算錯,因此他沒有反駁,只是說:「殿下不必擔心,北疆穩固。」頓了頓,「我朝諸位將士為了保衛國土,也會不惜性命的。」

  「我當然知道你們都是忠心耿耿的。」太子笑道,「我擔心的是戰術,不是你們的忠心。」接著仿佛無意中提起:「我朝大將雖多,但論威望,論資歷,無人可及先滬國公,他老人家雖過世了,卻為朝廷留下了一大批能幹的將領,個個都是忠心耿耿,無論是駐守邊疆,還是鎮撫地方,都不在話下。如說滬國公因舊傷久病在家,阮二將軍卻是個難得的將才,接連立下汗馬功勞,滬國公府威名不遜往日,反而日益輝煌了,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不敬。更難得的是,國公府不但不因此而驕奢忘形,反而時時約束自身,不忘職責,不干涉朝政,又為朝廷培養了無數青年才俊,使得我朝大軍後繼有人。如此大功,無論是父皇,還是我,都不會忘記的。」

  柳東行聽罷,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寒,卻不敢多說什麼,頭更低了幾分。

  太子仿佛沒察覺到他的異狀,仍繼續道:「只是有一點……我雖感念國公府的忠誠,卻擔心軍中諸將皆出自公府,兵法也都受阮二將軍等大將影響甚深,久而久之……會不會反而受到了約束?這恐怕是兵家大忌吧?」

  柳東行猛地抬頭:「殿下此言何義?無論是國公府,還是軍中諸位同袍,對朝廷皆是忠心耿耿的,殿下萬不可多心!」

  太子笑了,擺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因為將軍們都是從滬國公那裡學會的兵法,年青小將們又都從將軍們處得到教導,久而久之,對蠻族的想法就會形成套路。就象我先前說的那樣,對戰的時間長了,我們熟悉蠻族,蠻族也同樣會熟悉我們,萬一蠻族有人利用這個設下圈套,我們的將士豈不是要吃大虧了麼?比如這一回大戰中,敵軍主帥是蠻族國舅庫狄休那哥,這人跟我朝也算是對戰幾十年了,彼此都清楚對方的路數。他這人最喜歡強攻,而且因為長子就死在北望城下,故而對北望城執念甚深,只要是他領兵來犯,就會一味強攻北望城,是不是?」

  柳東行點點頭,不由得讚嘆:「沒想到太子對敵軍的情形也這麼清楚。」這位太子殿下,可是個出了名的文人儲君呢。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喜意,他可是下過苦功的,別說是敵軍主帥,連蠻族大軍有幾部,哪一部是什麼兵種,有什麼長處,有什麼短處,各部領軍是何人,什麼家世,什麼性情,誰與誰交好,誰與誰不和,還有軍糧是什麼,軍車有幾輛,兵器有哪些,等等,都背得滾瓜爛熟。這不過是基礎罷了,若連這些都弄不清楚,他還有什麼資格去料理國事?總不能遇到戰事時,再臨急抱佛腳吧?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就因為這樣,因此朝廷增兵北疆時,就只是派駐重兵鎮守北望城,對別處反而沒有多加注意。卻不料這一回,蠻族派了那個叫什麼納蘭璜的王族敵將充當庫狄休那哥的副手,還令數名王族子弟隨戰,這幾人都應該是頭一回跟我軍打交道吧?於是那什麼奇襲、斷後、包抄、埋伏等種種詭計都來了,讓阮將軍他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若不是上官將軍行事謹慎,又有你和傅仲寅等後起之秀抵擋,只怕戰局未必能如我們的意。」

  柳東行心中暗嘆,太子所言確是實情,剛抵達北望城時,敵軍的突襲就大出他們意料,再往後,更是種種手段層出不窮,若不是敵軍主帥仍舊是那個人,正經對戰時也依舊是老套路,阮二將軍與上官將軍還沒那麼快定下神來呢。那個叫納蘭璜的,確實詭計多端,叫人防不勝防,不過,終究只是小道,連他柳東行都能對付,更別說其他人了,不值一提。

  然而太子卻不認為這種事不值一提:「這不過是個例子罷了,誰能擔保蠻族不會再出幾個詭計多端更甚於納蘭璜的將領呢?相比之下,我朝將士只能死守北望城,實在是防不勝防。倒不如主動求變,也叫敵軍吃點苦頭,把他們的膽氣給打滅了才好,省得一年兩次,騷擾不休。」

  他低下頭,誠懇地對柳東行道:「蠻族經此一役,估計有幾年都回緩不過來,正好可容我朝稍加喘息,把國內的瑣事給料理了。柳卿,我對你十分看好,希望你能在這幾年之內歷練出來,等蠻族捲土重來時,我可是要以重任相托的!」

  柳東行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殿下如此說,不知屆時……小阮將軍又當如何?」

  太子似乎不太明白:「阮二將軍能如何?自然是要繼續為朝廷出力的。」頓了頓,笑了,「柳卿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不過是要尋找軍中新秀,可沒說要你們取老將而代之啊,你們還沒那資歷呢!」

  柳東行老臉一紅,輕咳兩聲,再次拜倒:「末將必不負殿下信任!」心下卻在暗想:莫非他真的誤會太子了?

  太子笑得親切:「好了,不必多禮,快起來吧。」心裡卻又是另一個想法:新老交替,理所當然,若能和平過渡,自然再好不過了,只是……外戚權勢過重,可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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