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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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還不算完,歐陽夫子沒說完話,另一道身影就從人群中走出,是相一山的悟桑,多日未見,她的神色依舊平肅,嘴唇緊抿,只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憔悴

  相一山弟子鹿穗重傷,斷了一條手臂,這背後有多少苦楚,旁人難以想像。

  「有一件事,我想諸位有權利知道。」

  悟桑掃視一圈,語氣平淡,說出話卻石破天驚:「數日前,也就是湫水城一役啟程以後,鏡花草廬內與鎮元陣綁定的樹靈遭竊,而盜竊者,正是參與湫水城事故隊伍里的人,玄虛山名下道長,黎浮白。"

  一石激起千層浪,來白仙盟各山各宗的人被這一個又一個的重磅消息砸的有些頭暈,有人問:「這消息確定屬實?」

  悟桑瞥了一眼說話的方向:「我看上去像是亂說話的人嗎?」

  .

  那人咽了下口水,悟桑的做派誰都清楚,若非有直接的證據,她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認。問題就是…

  「我想大家也很好奇,為什麼黎道長要做出這種舉動,是有什麼苦衷,還是其他的緣由?」「說到這裡,就要牽扯出另一件事,一件十分重大,但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被仙盟壓下,故而沒有公之於眾的事。"

  「前段時間,黎道長在廬舍別院遭人埋伏,經過確認,他中了魂蠱,當日只有一人與黎姑有過直接接觸,那便是玄虛山大弟子祁墨,為了解除嫌疑,祁墨前往豐嵐秘境尋求三魂枝。

  「但大家都知道,蠱術非醫家正統,是仙盟禁術,當時想要救黎姑,只能依靠蠱師,巧的是,當時在場剛好臨時被帶回來一位,而帶回蠱師之一的,又恰好是玄虛山宗主,樓君弦。

  悟桑語氣平平,不浪費每一個字:「到這裡,我想列位可以看出來,解開魂蠱的兩個要素——三魂枝和蠱師,都和玄虛山的宗主大弟子有關係;方才顯影石中展示的信息,也是祁墨與樓君弦,不會覺得太巧了嗎?"

  ...

  「黎道長作為學院一員,敬業,愛生,敦厚善良人盡皆知,這樣的人何至於愉盜鎮元陣,我想或許只有一個解釋。」悟桑的語速不快不慢,保持在一個穩定的頻率,沒有人能插進去,「那就是,魂蠱沒能真正解開,這一切都是有人設局,其目的,便是妄圖欺扁仙盟,盜取鎮元陣,通敵判道!」

  全場譁然。

  有人幽幽出聲,循聲望去,是豐嵐學院院長逯天裘:「這些都只是推測,可有證據?」悟桑沉默。逯天裘笑了:「既然如此……

  「這就是證據,」悟桑抬手,指向大堂前方的從長孫塗眼中投射出來的顯影,下一秒,—枚石子從她手中射出,彈開了器人,在半空中迅速展開畫面

  那竟然也是—枚顯影石,不同的是,那枚顯影石上畫面顯示的地點,既不是秘境,也不是湫水城,而是..

  有人大叫:「這不是仙盟嗎?」不錯。

  儘管顯影展示的地點較為偏僻,但在座不乏仙盟內部的長期供職人員,稍稍一眼就能認出來。話音剛落,顯影中便出現兩個身影,一位手握彎弓,一位身負血傷伏趴在地,他們的對話毫無阻礙地響徹在大廳上方

  — 「帶我去找我師父,找到他,我自然會把戒掉背仙葵的解法告訴你。「

  還沒完,眾人眼睜睜看著其中一人倒下,下一秒,岑疏元的臉出現在顯影正中,猶如平地一聲雷:

  ——「你師父要我來救你,"他答,「現在離開這裡,我在東洲有點人脈,你暫時躲—段時間….

  悟桑保持著那個姿勢:「這也是證據。

  大堂內陷入久久的寂靜,如果說方才還有些疑慮,那麼此刻,這一段明明白白跑路的計劃將那點疑慮打的煙消雲散

  至少,不會再有人完全相信祁墨和樓君弦的清白

  「樓宗主現在在哪?」

  「白然是在玄虛山。」揭露了這麼一大段驚天的陰謀詭計,悟桑依然沉靜,「列位都是仙盟宗門的核心,今天叫大家過來,就是商量商量,這件事情該如何解決?」

  「如何解決?還能怎麼解決,人都要跑了!」歐陽夫子嘶啞高聲,「樓君弦修為已臻天境,卻絕不能成為他為非作歹的理由!今日敢騙仙盟,明日就敢叛同道!至於祁墨...

  他的聲音發冷:「本就是一介妖庵之物,早該制裁!

  在愈來愈大的和聲下,眾人群情激昂,紛紛站起來,勢要聲討樓君弦


  就在所有人往外走的時候,地面上掠過一道陰影,一駕華美燦爛的五色瓊輦緩緩落下,雲蓋流蘇,寶珠奪目,瓊輦中央端端坐著一位龐然大物,耳垂共有十道小金環,一柄玉骨扇不緊不慢地搖。見此情景,眾人登時收斂羽翼,恭敬彎腰,齊聲道:「見過仙司。「「大事在即,虛禮就免了,「白否坐在瓊輦里,流蘇遮擋住面龐,「關於樓宗主的事情,想必悟桑真人已經盡數告知,吾想知道的是。

  轎子發出不堪負重的嘎吱聲,白否往前一傾:「大家打算怎麼辦?「

  「樓宗主該給我等一個交代。」

  「對,鎮元陣事關重大,樓宗主他….

  白否冷笑:「交代?」

  她很少用這種語氣,場面霎時噤聲,只聽得仙司吸了口氣,緩緩說:「吾希望各位明白的是,從現在開始,玄虛山不再是玄虛山,樓宗主,也不再是大家的宗主。

  「我們對一個罪人,不是去要一個交代,「白否道,「而是討伐。「人群中,唯有清泓學院三座山的宗主皺了下眉。但他們都沒有說話

  「討伐這種事乃仙盟職責所在,用不著各位費心費力,今天叫大家過來,只是想藉此機會告訴各位,仙盟權威不容侵犯,樓君弦並座下弟子數次挑戰底線,這,就是下場….

  玄虛山上,數十名腰佩青紅綬帶的弟子剛下實操,收到集合的消息往山頂上趕,四周青樹匆匆行至房心殿門口的坪地,只見一道頎長身影從半空中御劍而下,心焦話急道:「你們怎麼在這?!」

  「畢月師兄。"他們面面相覷,「不是宗主發的喚靈盤消息.

  「宗主根本不用喚靈盤!」

  畢月音量拔高,忽然感受到什麼似的,害豁然回頭

  就在這一個動作的間隙,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張紅色線網,密密麻麻面積驚人,幾乎覆蓋了目之所及的全部視野,瞬息間,線網迅速壓下!

  這是白否的術法,不疏天網

  每—根紅線都帶著強大的靈力和鋒利的氣勁,所到之處,木葉化作童粉,蟬蟲撕碎成片,勢不可擋、毫無猶豫地壓將下來,可以預測,假如人被這網碰到,恐怕屍骨無存。

  畢月厲喝:「先進殿!!」

  玄虛山弟子上山時間不一,有些到了殿前,有些卻還在路上,畢月不顧線網即將傾軋,立刻御劍上空,帶著通行符往山林里疾飛而去!

  此時此刻,一道靈力屏障從房心殿正中彈開,以不可阻擋之勢迅速蔓延至整座山面,線網和屏障相撞,撕扯的氣流進出,山林被疾風摧動,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至始至終,無論是湫水城還是長孫塗,那人連—面都沒出現過,猶如玄虛山上一顆頑固的瘤石白否抬頭,眯眼看向因為巨量靈力糾纏導致不斷變幻的天色,笑了。

  「眾位可看到了?這就是他樓君弦!」歐陽夫子激聲,「此人一日不除,便一日為害!」冥秦月眉毛一蹙:「你.

  歐陽夫子身一轉,凜然下跪,鬍子隨著聲音震顫:「老朽懇請上山,助仙司討伐祁墨與樓君弦!"

  「老人家,歇著吧。」白否抬抬手,溫和道,「吾已經委託一人上山。「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樓君弦還有誰,那便只有他了。」

  房心殿正殿內。

  素日敞開的大門緊閉,無數道金黃靈符鎖在門上密不透風,殿內燭火—如既往,無風燭光也不動,空氣凝滯著,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這畫面里只有一處在動

  —襲白袍流瀉,散發著黯淡的瑩光,長發垂地,那人端坐在桌案前,半尺紙的紙鶴疊到一半,鶴翼在指縫間搖動。樓君弦雪的相當專注,雙瞳殿黑,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他聽不見上空兩道大乘期靈力術法相撞產生的可怖動靜,也看不見正前方那個笑吟吟的人影。兩張有八分相似的臉—左一右,燭光將他們之間的界限模糊的晦暗不清。

  「樓宗主,親愛的天篆大人。

  「我不是告訴過你,就算是為了你那個徒弟,也最好是什麼都不要做嗎?」

  如果不是時寂臉上戲謔的神情,恐怕真的會叫人信了他那暖昧的語氣,「哥哥,告訴我,現在的你,什麼想法?"

  .

  時寂的語氣急轉直下:「不,你不是我哥哥。」

  他指責,「你只是他的一塊碎片而已,他的想法,他的情緒,他的感情他的思維,你怎麼能完全複製?你不行。"


  ——傳說人皇飛升以後,三魂留一魂在人間,得其魂者,人稱天篆。樓君弦將紙鶴放在桌案一角,看也不看時寂:「我的確不是你哥哥,時寂。「

  桌案在兩層台階之上,樓君弦坐在那裡,微微俯視著時寂:「這些年允許你留在仙盟,理由你也知道,就是為了今天此刻,可以用來制衡我

  時寂大笑:「知道又如何?」

  「從我們生下來的那刻起,從你咬斷我的腿開始!」時寂大手一掀,墨袍之下,本應該是腿的部分,換成了精密的仿製靈器,這是仙盟留住他的條件,時寂的表情變得狠厲,「什麼口含死胎,天降人皇!不過是一對從胎腹之中就互相爭奪生存空間的胎兒,含的根本不是什麼死胎,而是我的腿!」

  轟隆—聲,線網猛然加大攻勢,網眼急劇縮減,狠很朝著屏障衝撞下來!外人所見,時寂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卻是因為,他只有一條完整的腿「如果我沒猜錯,使用器人極其損耗神魂,燃燒修為強行打開湫水城的結界,本來我是不想信的,不過如今看你這狀態,看來傳說是真的?「

  時寂眉毛一挑:「我兄長的一魂會侵蝕人原本的精神和體魄,這些年你不僅拒絕重回東洲遠離外世,而且久居玄虛山幾乎從不外出,都在說你樓宗主快變成化石了,如今一看,你大概每分每秒,都在承受人皇魂魄帶來的痛苦,對嗎?」

  時寂聲音拔高:「那你就更應該共情我了!」

  樓君 弦:

  樓君弦不回答

  因為時寂說的一分不差

  樓君弦原本的神魂是完整的,也就是說,人皇那殘留一魂,屬於強行和一副完整的靈魂共享軀體,偏偏還相當霸道。

  若是樓君弦一開始就擁有強大的力量,也不是不能壓制。問題就在於,即使是樓君弦,誕生之初,也只不過是一個辱弱的嬰孩

  人皇之魂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深深植入了這副軀體,以至於後來漫長的歲月里,他每一秒都面臨識海分裂、精神過載的痛苦

  樓君弦的膚色在病態白上又添幾分青,見外人時往往要靠靈力運轉維持樣貌但他本來的樣子,已經同一隻活鬼無異。

  樓君弦看著時寂,平靜道:「白否要你來做什麼?「

  「討債。」

  話頭剛出,一條荊棘鎖鏈從兩頭斜刺而出,無數紙鶴迅速飛出形成屏障,咣地擋住鎖鏈,陰影中摩擦出火花。這時玄虛山上空,線網再次加碼,整片天空幾乎都被紅色填滿了,像是兩道密不透風的障壁相撞,氣流波及處,飛鳥撕碎成霧。

  畢月一路尋找落單的玄虛山弟子,手裡握著通行符飛快往山腳下行

  看到了什麼之後,他立刻踩著劍沒入山林。只見另一側山腳下,同樣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人,他們身上穿著統一的道袍,腰間佩戴不同顏色的綬帶——是各山門的弟子!

  最後幾名玄虛山弟子也在那。

  他們的劍被沒收,臉上帶傷,幾雙手和武器聯合控制,儼然押囚做派畢月登時感覺—陣血湧上頭,他正要不管不顧衝上去,肩膀上忽然落了一隻手

  「噓。

  岑疏元把食指從唇角挪開,畢月著急開口,忽然又閉上了只見岑疏元臉開始微微扭曲,上面的化形術慢慢褪去,露出一張畢月非常熟悉的臉,熟悉到此刻在這裡看見,一下無語的說不出話。

  祁墨道:「師父在哪?」

  畢月:「師姐,你快走。

  祁墨懶得理他,順著視線望去,看見山腳下的情形,沒等畢月反應,她聲如洪鐘:「也算昔日同門,何至於此?"

  「祁墨!」畢月清楚看見,那些人臉上的神情開始緊張,視線四處掃,試圖找出聲音來源方向,「你殘害同門,姚小祝,簡拉季,紀焦皆因你而死,鹿穗師姐斷臂,他們都那樣年輕,前途無量!而你因為一己之私間接傷害了這些人,殘害同門?屬你當之無愧!「

  祁墨推開畢月,眯眼瞄準了什麼,一枚殘缺的鈴鐺停在指尖,眼看就要彈出去

  ——被關起來的時候她用過一次——無圻鈴的催動原理很簡單,就是靈力。所以被囚禁時,她利用守衛攻擊的靈力成功催動無圻鈴,也正是因為碎片殘缺,所以她只短暫地進入了不渡境

  岑疏元替她尋回了抵君喉和儲物袋,如今她手上的無圻鈴已基本成形,雖然不知道如何控制進入的時間和地點,但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祁墨正要催動無圻鈴將那些玄虛山弟子推入不渡境,這時天空中猝然紅光一亮,數道紅線噌噌射下,毫不遲疑精準貫穿了地上幾名腰佩玄虛山弟子。被刺穿的弟子面容扭曲,身體一陣鼓漲,有股力量生生從體內膨脹,皮膚表面浮出數個氣泡,然後「嘭」的一聲,整個人炸開!

  五臟六腑同血液淅淅瀝瀝從半空而下

  在場的人無不驚駭。——多麼殘忍又徹底的術法!

  「是白仙司。」畢月慘白著臉,望著那一片糊塗的血灘,眼瞳一片死去股的慘澹。祁墨毫不猶豫回頭往山上跑

  她抬手一召,抵君喉從劍鞘中飛出,祁墨踩上去,沒有飛高,而是踩滑輪一般躲過重重樹林,光速往房心殿上去。

  從個人情感上而言,她並沒有到非救樓君弦不可的地步但她的敵人是仙盟,直到今天才徹底明白有些太晚。不過在她的認知里,有一件事實鐵打不動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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