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請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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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4章 請陛下明察!

  冬十一月的氣息,隨著一場來去匆匆,只在地上留下一層薄薄銀晶的初雪悄然來臨。

  未央宮宣室正殿,劉榮負手屹立於上首御榻、御案之間,昂首望向殿門外,已經被公卿百官用腳印『清理』好的石磚。

  ——長安,已經下雪了。

  北境只會更冷。

  尤其是北地,只可能比長安更冷。

  在往年,長安朝堂在這個時間點,頂多也就是關注一下地方郡縣的冬訓。

  也就是最近這幾年,有多出個冬小麥的補種工作,需要朝堂象徵性關注一下。

  但今年冬天,朝堂卻是異常的忙碌。

  究其原因,不外乎北境戰事……

  「啟奏陛下。」

  「陛下元年冬十月二十九,匈奴右賢王攣鞮伊稚斜,率領右賢王本部三個萬騎,共計二萬四千,合幕南折蘭、白羊、樓煩等部八個萬騎,共計四萬八千——合七萬二千精騎,兵臨朝那塞!」

  「——初戰,樓煩部弓騎控弦壓制,折蘭部先鋒登城白刃;」

  「北地郡守程不識率萬卒迎敵,堪堪擊退攻塞胡蠻。」

  「然胡蠻來勢洶洶,兵峰極盛!」

  「朝那塞,岌岌可危!」

  冬十一月十,常朝。

  朝議才剛開始,丞相劉舍的稟奏聲,便讓整個宣室殿上空,都被一陣沉重所充斥。

  緊隨劉舍之後出身的,便是卻是少府石奮。

  「稟陛下。」

  「少府內帑所調撥冬衣、厚褥三萬,已輸送至蕭關,交付於車騎將軍酈寄之手。」

  「據酈車騎回報:這批冬衣、厚褥,將由車騎大軍所調一萬援軍,轉輸至朝那塞。」

  石奮之後,殿內便再也不見有人站出身,只一陣竊竊私語的嘈雜交談,惹得人心中莫名煩躁起來。

  而在御榻之上,劉榮卻是不動如山,只淡漠的將目光掃過殿內,似乎是在等待著下一個人站出身。

  右賢王本部三個萬騎,每個萬騎擁兵八千;

  幕南諸部八個萬騎,每個萬騎滿編六千。

  單只是這些,匈奴人此番入侵北地的兵力,便已是達到七萬二千之巨!

  再結合當下這個季節,單于庭幾乎百分百會在河套貓冬,便不難判斷出:右賢王伊稚斜此番來襲,背後必定是單于庭壓陣!

  而單于庭本部,不同於號稱『萬騎』,實則卻只能各擁八千、六千兵馬的右賢王本部,以及幕南諸部;

  ——單于庭本部直屬八個萬騎,便有兵力足八萬!

  再加上單于庭南歸河套過冬,必定會帶著相當數量的幕南部族,雖然也都是每個萬騎只能有六千兵馬的非本部附屬部族,卻也基本都是每個部族兩個萬騎、共計一萬二千的兵力;

  十來個部族加在一起,便又是十多萬兵力。

  林林總總算下來,匈奴人能在短時間內投入戰鬥的兵力,將達近三十萬!

  這三十萬,可不是三年前,吳王劉濞、楚王劉戊盡發吳楚百姓,所湊出來的三十萬叛軍主力所能比。

  ——這三十萬人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草原上,以家庭為單位的某個小部族的頭人、族長!

  平日裡,這三十萬人不事生產,將蓄養牧畜、煉製乳酪、硝制皮毛等生產活動,都丟給部族中的老人、女兒和奴隸;

  自己則只需要帶領著男性子嗣,外出打獵也好、切磋也罷,主打一個磨鍊戰鬥技巧。

  然後就是吃飽喝足打妻女,騎馬射箭睡美人……

  用漢室的標準來說:這三十萬匈奴騎兵在草原的身份、地位,等同於漢家的良家子。

  三十萬吃得飽、穿得暖,甚至自幼不事生產,從出生就一直在磨鍊戰鬥技巧的良家子!

  這是什麼概念,長安朝堂不可能不明白。

  這也就難怪今日朝議,程不識僅僅只是在朝那塞初戰不利——甚至僅僅只是擊退來敵稍微有些吃力,便已經讓朝堂內外,都被一陣莫名的焦慮情緒所充斥了。

  「程不識所部駐守朝那塞,鎮守國門。」


  「首戰,雖算不上告捷,卻也是擊退了右賢王部七萬胡騎的猛攻。」

  「——縱是吃力了些,也還不至於到說『朝那塞岌岌可危』的地步吧?」

  「更何況酈寄那一萬援軍,當也快援抵朝那塞了?」

  見劉舍、石奮之後,便不再有人站出身,劉榮心下一動,當即決定再添上一把火。

  也果然不出劉榮所料:此言一出,朝班內頓時篡出好幾道身影,撲通撲通便跪倒一片。

  「陛下!」

  「朝那塞守軍,只有不足萬人吶!」

  「其中正卒,更是只有四千而已,余者皆乃程北地臨時徵召,卻不曾臨陣殺敵之新卒!」

  「——如此萬人,說是烏合之眾,恐怕也絲毫不為過!」

  「朝那塞由烏合之眾萬人,塞外卻是右賢王部七萬精騎!」

  「朝那塞,又如何稱不上『岌岌可危』呢?」

  一人言罷,當即便有另一人趕忙接上:「陛下試想。」

  「——太宗皇帝十四年,北地都尉孫卯率卒五千,尚且只在朝那塞守了三五日,最終更是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

  「如今,程北地麾下正卒不過四千,比當年之孫卯孫都尉,都還要少一千……」

  如是說著,便見開口那人顫巍巍抬起手,竟拿衣袖擦拭著眼下,吭哧吭哧啜泣起來。

  卻不知是在哭當年,以身殉國的孫卯及其麾下英烈,還是在哭邊牆戰況不利。

  劉榮卻沒急著開口,而是再次於殿內眾人身上掃視一周,想要看看還有沒有人站出身來。

  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等到其他人,劉榮這才稍顯遺憾的輕嘆一口氣;

  而後,便從御榻上緩緩站起身,神情淡漠的望向殿中央,那齊齊跪倒在地的幾道身影。

  「朕若是沒記錯的話,典屬國,本是義渠人吧?」

  「——於太宗皇帝年間歸附我漢家,而且還是義渠貴族?」

  劉榮悠悠一語,跪地眾人中,當即有一道身影上前些,對劉榮再拜。

  劉榮卻並沒有就此打住,而是自顧自回憶道:「公孫混邪,北地義渠人氏,匈奴混邪部貴族。」

  「太宗皇帝九年,為部族親長所打壓,遂率部歸附漢室,為太宗皇帝賜姓公孫,以故部為名:混邪。」

  「為太子舍人,太宗皇帝駕崩之後,為孝景皇帝任為典屬國,隸屬典客之下,秩二千石;」

  「——孝景皇帝四年,隨太尉周亞夫平吳楚七國之亂有功,封平曲侯,邑三千二百二十戶。」

  「去歲春,有司議舉為隴右郡守,為監國太子所駁,仍為典屬國……」

  說著,劉榮目光晦暗的望向公孫混邪,語帶失望道:「卿可知彼時,朕監國太子之身,為何要駁回卿任隴右郡守的提議?」

  聞言,公孫混邪縱是還不知自己如何惹到了劉榮,卻也是面帶愧疚的低下頭。

  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是因為臣子公孫賀,乃陛下彼時之太子舍人。」

  「陛下擔心臣調任離京,會讓臣子自此放浪形骸,辱沒門楣,以毀前程……」

  便見劉榮搖頭嘆息著坐回御榻之上,滿是失望的看向公孫混邪。

  「卿還知道自己的兒子,是朕曾經的太子舍人啊……」

  言罷,劉榮就勢從面前抓起一卷竹簡,旋即若無旁人般,自顧自查閱起竹簡來。

  卻是苦了殿內眾人,被眼前這一幕搞得雲裡霧裡,滿地找頭,愣是摸不著頭腦。

  ——這,什麼情況?

  公孫混邪,不就是說出了邊牆的實際戰況嗎?

  怎麼就扯到對不對得起劉榮上面去了?

  還有公孫混邪的兒子公孫賀,也是平定吳楚有功,更是劉榮曾經的太子舍人,如今更是已經官拜虎賁都尉!

  雖然那虎賁都尉,還是幾千沒有練出來的娃娃兵,但那也是劉榮實打實的親軍班底吶!

  就算是看在自己的親軍統領:公孫賀的面子上,劉榮也不該在朝議之上,當著滿朝公卿大臣的面,如此明顯的表露出對公孫混邪的失望才是?

  正當眾人摸不著頭腦之際,御榻上的劉榮也終是放下手中竹簡,將目光投向了第二個站出身來,向劉榮稟奏『邊牆岌岌可危』的人。


  「朕的典客啊~」

  「嘿;」

  「典客屬衙,這是怎麼了?」

  「先是典客下轄的典屬國——一個義渠人;」

  「這又是實打實的漢人,當朝九卿典客?」

  耐人尋味的道出一語,又輕輕撇了眼已經跪地叩首的公孫混邪,劉榮便再度望向那道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心緒百轉的身影。

  「說說吧~」

  「依典客之見,如今朝那『岌岌可危』,朕,又該如何是好?」

  劉榮問的滿含譏諷,典客王恢卻是一副大義凜然,就好似自己接下來的話,便是漢家唯一的康莊大道!

  劉榮聽了,漢家還能苟延殘喘;

  然若劉榮不聽,那漢家便必定社稷顛覆、國將不國。

  「稟陛下!」

  「——依臣之見,曲周侯酈寄,德行有缺,難堪車騎將軍之責!」

  嘩!!!

  王恢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當即譁然!

  ——臨陣換將!

  無論放到哪朝哪代,這都是大忌!

  尤其是百十年前,秦趙長平一戰,趙國玩兒了一手趙括換廉頗的極端反面教材後,就更是讓這個鐵律,成為了每一個『知兵之人』刻入靈魂深處的原則。

  臨陣換將,等同於自取滅亡!

  哪怕戰事再不利,也絕不可臨陣換將!

  因為紙上談兵的趙括,絕非臨陣換將的下限,而是上限!

  在大兵團、大集群對戰的中大型戰役當中,被臨時換上去的主將,只可能比趙括更差,絕不可能比趙括做得更好!

  而今日,王恢以九卿之身,向劉榮近言『酈寄不配做車騎將軍』,顯然是要提議換將!

  尤其是王恢提出這一論點的依據,更是讓殿內眾人,都立時聞到一股濃烈的陰謀氣息……

  「太宗皇帝之時,北平侯張蒼被罷相,朝堂內外皆以為:開國元勛酈寄可為相!」

  「然彼時,太宗皇帝言:酈寄賣友求榮之人,為相,則恐天下人盡效仿之,以至世風日下,國將不國。」

  「——酈寄賣友求榮的名聲,讓太宗皇帝這樣的聖君,都不敢任用其為丞相;」

  「陛下何德何能,將太宗皇帝都不敢任用的人,任命為統御大軍的主帥、為我漢家的車騎將軍呢?」

  言辭激烈的一番話語,惹得殿內眾人瞠目結舌之語,不免又是一陣雲裡霧裡。

  ——這王恢,要幹什麼?

  沒聽說過典客王恢,和曲周侯酈寄有仇啊?

  卻見御榻之上,劉榮仍舊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既沒有因為王恢話里話外的『換將』之意而惱怒,也沒有因為王恢對自己『不如太宗皇帝』的評價而羞惱。

  就那般淡然的端坐於御榻之上,滿不在乎的重新拿起面前竹簡,一邊查閱著,嘴上一邊隨意道:「典客所言,也未必沒有道理。」

  「卻是不知,今我漢家,有何人可替曲周侯,為大軍統帥、車騎將軍?」

  劉榮說起前面那句的時候,殿內眾人無不是驚駭欲絕!

  丞相劉舍、御史大夫岑邁等人,更是當即做好了出身勸諫的打算,更下定了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劉榮臨陣換帥的決心!

  待劉榮問出後面這句,眾人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瞧著模樣,劉榮顯然是在套王恢的話。

  再結合劉榮平日裡的形象,大概率是要先掏出王恢的底,然後再做處置。

  只可惜,王恢此刻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見劉榮如此順利的走進了自己的語言陷阱,更出言附和自己『說的有道理』,王恢當即心下大定,只覺得任務已經完成了大半。

  待劉榮又問起替代之人,王恢雖然沒有準備,卻也是很快便拿出了人選。

  「臣以為,故大將軍、太子太傅:魏其侯竇嬰,可替曲周侯。」

  這句話,算是王恢今日語調最平和、情緒最平緩的一句表述。

  而在這句話被王恢道出口之後,碩大的宣室殿內,卻陷入了一陣極為漫長的沉寂之中。


  魏其侯竇嬰?

  那不都已經得了手抖的怪病,再也無法領兵了嗎?

  這王恢是腦門兒被門擠了,才要以『德行有缺』的理由換下酈寄,卻把馬都騎不了的竇嬰換上去?

  想到這一層的人,大都是千石左右的小蝦米,只看到了表面這一層;

  至於更深層次……

  「王恢!」

  「安敢欺我至斯?!!」

  漫長的寂靜,被公孫混邪一聲極盡悽厲的嘶吼所打破,殿內眾人也隨即紛紛收斂心神,循聲望向殿中央,正橫眉怒指王恢的公孫混邪。

  卻見公孫混邪一陣口吐芬芳,說的王恢一陣臉紅脖子粗,還沒來得及開口反擊,公孫混邪便再度回過身,對著劉榮咚咚咚便是一陣跪地叩首。

  「陛下!」

  「臣,知罪!」

  「——臣,不該受王恢蠱惑!」

  「但王恢所謀之蠅營狗苟,臣,絕無半點知曉,更不曾置身其中!」

  「陛下明見萬里,懇請陛下,明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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