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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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衛七巧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梅學文,以及梅學文拉著手的蘇簡簡,堆著滿臉笑容,就小跑著過來了。

  「媽,她是簡簡。」梅學文介紹。

  「阿姨好。」

  「好好好,我們簡簡……乖孩子……生得美……」

  衛七巧今天穿了梅香香的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出發前又專門染了黑髮,除了那雙滄桑的黑手,整個人還挺乾淨清爽,又滿臉笑容,看起來就是個和藹的婦人。

  她將蘇簡簡摟在懷裡,額頭在蘇簡簡的頭髮上溺愛地蹭了蹭,那是梅骨和梅香香從未享受過的親昵。

  姐妹倆看著那一幕,互相給了個眼神,唇角不自覺就勾起了一抹嘲笑,也不知是嘲笑衛七巧,還是嘲笑自己。

  「大姐二姐……」梅學文已經在召喚兩人,兩人這才上前和蘇簡簡打招呼。

  聽梅學文提了無數遍關於家裡的兩位姐姐,大姐打小成績好,長大當了老師,二姐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早早就外出打工了。

  此時見到真人,大姐身上果然有一股子書卷氣,但二姐身上更為明媚。

  「兩位姐姐好,路上辛苦了。為了我和學文的事,讓你們跑這麼遠。」

  「不辛苦,應該的。」

  幾人寒暄完畢,梅學文便和蘇簡簡一起,帶著母親、姐姐去住酒店。

  開了個三人間。酒店環境還不錯,對於衛七巧來說,這就是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世面了,心裡越發為梅學文的本事而洋洋得意。

  蘇家叔叔晚上剛好有宴請,邀請了蘇簡簡父母一道參加,衛七巧母女三人來者是客,便也一同邀請。

  那場花費上萬的宴席,更是衛七巧這輩子沒有見過的世面。別說衛七巧,梅骨和梅香香姐妹倆也沒見過。

  在大世面跟前,衛七巧不再囂張,而是黛玉進府般,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鬆弛。

  梅骨和梅香香也是,姐妹倆一身淘寶貨,在一堆名牌加身的賓客面前,顯得無比拘謹、小家子氣。

  終於熬到宴席結束,梅學文陪著母女三人回到酒店,說是一會兒蘇簡簡的父母會過來商量梅學文、蘇簡簡的婚事。

  「我們要幫你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們家會不會要高額彩禮?」梅香香經過這場宴席,已經亂了方寸。

  衛七巧也慌了:「如果要很多,咱們家給不起怎麼辦?」

  梅學文沒有接腔,他心裡有隱隱的不祥的感覺,如果蘇家直接開口要彩禮,那就是同意他和蘇簡簡在一起了,可是事情似乎並不那麼簡單。

  梅骨也看出梅學文的心虛了,但也安慰不了什麼,只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半個小時後,蘇簡簡領著蘇家的長輩過來了,蘇母、蘇家叔叔、蘇簡簡的表哥。

  並不見蘇家父親的面。

  宴席上,蘇父給梅骨的印象是不苟言笑,給人一種距離感。

  雖然衛七巧母子幾人都參加了那場宴席,但蘇家人並不與他們交流,都是各吃各的。那是一種階層與階層之間天生的壁壘,不能被輕易打破。

  幾人在房間的幾張沙發上坐下,衛七巧、梅骨、梅香香三人則並排坐在床沿上。

  蘇母向衛七巧的方向看過來,衛七巧一凜,竟往梅骨身邊縮了縮。

  蘇母雖然面容和煦,卻給衛七巧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也許壓迫感是她那一身價值好幾萬的貂皮大衣帶來的底氣,以及一雙見過世面的眼睛。

  蘇母開門見山,也不繞彎子,說道:「學文媽媽、兩位姐姐,我和簡簡她爸呢,其實早就想和你們家談一談兩個孩子的事情了……」

  然而這次談話,蘇父卻沒有出現。

  「兩個孩子談戀愛是一回事,現在大學畢業步入社會,就要面臨很多現實問題,他們倆的思維還停留在大學生階段,我今天也把簡簡的叔叔和表哥請了過來,我們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們能不能一起做做這兩個孩子的思想工作……」

  梅學文的心一沉。

  是鴻門宴。

  把母親、姐姐請來,不是談婚論嫁,而是希望一起勸他分手的。

  而蘇母身邊,蘇簡簡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

  此刻,蘇母的話讓她眼裡再次浮起潮濕的淚霧。


  蘇母渾然不管兩個年輕人的感受,只把目光落向側方的叔叔和表哥,說道:「你倆也說說吧。」

  叔叔身為家族企業的領頭羊,坐擁上億身家,未經蘇家父母同意,就把野女婿招上門,而表哥呢,還在長期共事中,與梅學文處成了朋友。蘇母心裡不悅。

  她家女兒如果跟野女婿跑了,這倆也有責任,所以他倆必須來幫著善後,一起棒打鴛鴦。

  「咳咳……」叔叔和表哥互視一眼後,叔叔清了清嗓子。他是長輩他先來說,但是話未出口,就被一聲「叔叔」打斷了。

  是梅骨。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梅骨。

  「叔叔,蘇總,」梅骨沖叔叔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您是生意人,生意人這輩子能賺多少錢,一定是和他做的功德成比例的,做大功德的,賺大錢,做小功德的賺小錢,不論大功德小功德,就是不能損功德,咱們民間有句老話,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可見捐一座廟的功德還不及成全一樁姻緣來的功德大……」

  叔叔目瞪口呆,縱有千言萬語要幫蘇母,此時也只能憋肚子裡了。

  他是生意人,他想賺多多的錢,他不能損功德。

  蘇母著急地瞪著叔叔,奈何叔叔就是不與她有視線交流。

  蘇母又把視線調轉向表哥,表哥忙看向別處。

  他和梅學文早就在工作中成了朋友,都是打工人,就別互相為難了。

  蘇母瞬間孤軍無援,只能自己與梅家軍談判。

  衛七巧不識字、沒文化,普通話聽都聽不怎麼全懂,更不會說多少,梅香香在東莞練就的那點嘴皮子用來對付衛七巧還可以,到這種場合也是不夠看。

  於是,兩軍對壘,只剩下蘇母與梅骨單挑。

  蘇母也看明白了,梅學文的救兵里,就大姐梅骨是個角色,其他人做不了主。

  於是,只把目光專注看著梅骨。

  「大姐,我和簡簡她爸其實是不贊同他倆的事的……」

  「明白。」

  蘇母錯愕:「你明白?」

  「你們家家境好,我們家家境自然比不上你們家,哪個父母的不想自己的女兒能嫁給一戶好人家,誰想讓自己的女兒嫁人後受苦呢?」

  學文大姐竟然能與她共情,蘇母反倒不好意思氣勢洶洶了,「其實,大姐,我們也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我們就是想簡簡以後的日子能好些,不說嫁個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至少至少……」

  說來說去,這不還是嫌貧愛富嗎?

  蘇母臉上掛不住,改口道:「其實我們更看重人品。」

  「學文在蘇總的紡織廠里幹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他人品如何蘇總是有發言權的。」

  梅骨從小看著學文長大,對學文的人品還是很有信心的。

  學文是個實在人,且脾氣好,秉性好。

  梅骨和蘇母同時看向蘇總,這會兒又讓他說話了,可是蘇總已經沒有了表達欲,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表哥:「他說吧,他和學文呆在一起的時間多。」

  「學文是個好孩子,勤勞肯干,務實溫和……」

  蘇母臉色很不好看,但表哥也很為難,總不能讓他撒謊,昧著良心說學文不好吧?

  「我也常聽廠里其他人這麼夸學文。」蘇總補了一句。

  你倆還是閉嘴吧。

  蘇母眉頭緊皺,滿臉嚴肅,為自己搬來的救兵竟跑到對方陣營而不悅:「大姐,你知道我們家是做生意的,學文的性格太老實了,不善言辭,如果他能像大姐你這樣能說會道,那我和簡簡她爸也就不擔心了……」

  蘇母才見梅骨一面,已經感受到了梅骨的口才是個厲害的。

  果然,梅骨立馬就回她:「阿姨,生意人講究誠信,要給人信任感,別人才會放心跟你做生意,學文實在,跟他做生意,別人會放心,反倒是能說會道的,華而不實,跟這樣的人做生意,別人也是會怕的。」

  是人才,不一定有口才,有口才一定是人才。

  蘇母看看梅骨,又扭頭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梅學文,心裡疑惑,同父同母的姐弟倆,為什麼兩個人的口齒會差這麼多?

  但她不喜歡梅學文是因為梅學文的口才不好嗎?

  這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

  「大姐,就算你說得都對,可我就簡簡這麼一個獨生女兒,我不想她遠嫁……」

  「阿姨,這更不是問題了,現在科技迅猛,交通發達,不管天涯海角,也就幾小時的動車或飛機就到了,何況,如果您家找一個獨生子,兩家的父母都希望晚輩能生活自己身邊,您反倒未必能天天與簡簡生活在一起,可是簡簡要是找學文就不同了,我們家有三姐弟呢,我母親身體還健壯,不需要兒女照顧,即便未來老了需要人照顧,身邊還有我和香香兩個女兒,我們學文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和簡簡生活在一起。」

  「就算將來您和親家公老了,有個不舒服的地方,說不定學文和簡簡忙不過來,我和香香還能來幫忙呢。您要是同意學文和簡簡在一起,您不但不會失去女兒,還一下子多了三個孩子幫忙,不好嗎?」

  聽起來的確沒什麼不好的。

  蘇母騰地站了起來,她知道今夜有梅骨在,她是不是無論如何也說不贏的。

  「大姐,你說的,我也回去考慮考慮,你們早點休息。」

  蘇母微笑地向眾人告別,可是眼底全是不高興,她拉上蘇簡簡帶著鬱悶的心情走出酒店房間。

  叔叔、表哥連忙跟上。

  梅學文也跟上。

  梅骨一直將他們送到酒店樓下,梅學文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給了梅骨一個擁抱,臉上掩不住的激動:「謝謝你,大姐。」

  「傻小子,以後的路還長,困難還很多,別高興得太早。能不能娶到蘇簡簡,關鍵在你自己。」

  至少今夜,他沒有失去蘇簡簡。

  這就夠梅學文高興的了。

  梅學文三步並做兩步追蘇家的人去了。

  梅骨回到房間,看到衛七巧正站在窗前,對著窗外的月亮,雙掌合十,嘴裡念念有詞:「老梅,你知道我給你生了個多厲害的女兒嗎?還好有這個女兒啊……」

  梅骨:「……」

  「姐,你可太厲害了,簡簡她媽媽根本就說不過你。」梅香香見梅骨回來,忍不住誇讚,滿眼的崇拜。

  衛七巧也回過頭來,一臉諂媚看著梅骨,又譏諷梅香香道:「還是你姐姐厲害,這次要是沒有你姐啊,靠你,哼……」

  梅香香翻了個白眼,這老太太又來了,除了窩裡橫,啥也不是。

  「靠我不行,靠你行了吧?平常也不知道誰在家裡作威作福,一到外人跟前,就慫得不行。」

  「你這樣跟自己親媽說話,你有罪,梅香香,我就不該生你,又笨又丑,我要是只生你姐和你弟……」

  「你以為我希望你把我生出來嗎?」

  「那還不是怪你自己,是你自己搶著來投胎,才讓學文後生出來,你們這些當女兒的,如果不是搶著來投胎,學文還能那麼晚才生出來?」

  「媽,咱們這趟出來,車票錢還是香香出的呢,回去的車票,還得香香買。」

  梅骨皺眉看著衛七巧:這老太太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啊。

  聽了梅骨的話,衛七巧這才把更髒的話憋回去。

  等回到家後,看她怎麼罵梅香香這個小賤蹄子。

  「梅骨,都怪你,你是當大姐的,你是我的大女兒,本來應該你讓我過好日子的,可是你呢,嫁了個不三不四的老公,手上一分錢都沒有,否則你替我買車票,我就不用受你妹的閒氣了。」

  梅骨和梅香香全都不說話了,這個老太太啊,是沒有道理可講的,要和她講道理,能被她活活氣死。

  ……

  ……

  臨近除夕,橋鄉的夜晚呈現出濃厚的節日氛圍。已是凌晨,商販們紛紛收攤,街道兩旁只剩彩燈交相輝映,將夜空點綴得如同白晝。

  梅香香挽著梅骨的手,走在隆冬夜晚的他鄉街頭。

  從小到大,跟著衛七巧,只有干不完的農活和家務,這是姐妹倆難得的休閒時光。

  衛七巧已經在酒店裡睡著了,所以她倆溜出來逛逛。

  「姐,你說學文和蘇簡簡最終能在一起嗎?」

  「各人有各人的命運,香香,未來你想嫁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啊,想嫁一個知識分子,像姐姐你一樣,有一份體面的公職,不過,我自己就是個打工妹,有鐵飯碗的男人,誰會看上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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