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之米特蘭船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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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一生平凡而又充滿傳奇色彩,如果把我一生中所經歷過的事情全部用文字記錄下來,恐怕那將會是一本上百萬字的長篇小說。

  呵呵,用小說來形容它並不為過,因為裡面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人們的想像,絕對不會有人相信那會是真的。但是那些事的確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我的身上,而且讓我永生難忘。

  如果有人問,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那我會告訴你,它不是閃閃發光的黃金,也不是光彩奪目的珠寶,更不是讓人目空一切的權力。對我來說,寶貴的東西是我這一生中的回憶。

  如果有人要想用什麼東西來跟我交換這些回憶,那麼我會告訴他,即使是全世界所有的金銀珠寶擺在我的面前,我也會不為所動。金錢與權力在我的回憶中只是過眼雲煙,甚至不屑一顧。

  或許會有人說我講大話,但是你們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後,或許就不會那麼想了。

  我使用過的身份有許多,最常用的大約就是海邊釣魚的陌生人,酒館中的一個醉漢,碼頭的一個小工人,或者是凝望著大海的一個手藝並不高明的畫家。這些角色往往會讓人過目就望,或者根本不會留意到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但這正是我想要的。

  如果要說起我的另一個身份,那麼對於所有對財富與冒險感興趣的人來說,那絕對不會是陌生的。

  我的名字叫做米特蘭.卡劉斯.奈恩,有人叫我冒險王,有人叫我航海家,有人叫我海上大富翁,有人叫我海盜之王,更多的人喜歡稱我為米特蘭船長。

  聽到這裡,或許大家心中應該有個數,我所謂的那些回憶,大部份都跟我在海上的經歷有關。但是請相信,這些也只是極小的一部份而已。

  說了這麼多廢話,或許大家要覺得有些不耐煩了,因為我還沒有說到一點正題上。但是如果真的要一一跟大家說明的話,那實再需要太長的時間了。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那到可以隨便找一家小酒館,住上三五個月,讓我慢慢地講給你聽。但是時間不允許,所以我只能講幾個小故事,幾個足以影響我一生的小插曲。希望在茶餘飯後的空閒中,給你帶去一絲遐想。

  我的出生非常平凡,平凡到你在大街上抓一個人都會比我更有特色。

  每天清晨天不亮,那個被我稱之為母親的人就會把從溫暖的被窩裡揪起來,塞給我一塊又冷又硬的煎餅,然後將我連同那個黑得看不出原色的大木箱子一起丟到大街上。從那時候起,我每天的工作就開始了。就像街上每一個擦皮鞋的童工一樣,走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期待著某個人把腳伸到我們的面前,那樣中午的那一片麵包就有著落了,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弄上一杯香噴噴的熱牛奶。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七年,從我六歲開始,一直到我長成了差不多比我父親還高的半大小伙子。

  是的,那一年我十三歲了,「母親」一如繼往地把我從被窩裡揪了出來,但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塞給我塊比石頭還硬的煎餅,而是丟給我一件衣服。

  「穿上它,臭小子。」母親說道:「不要讓船長覺得你太寒酸。」

  「船長?」我捧著手裡這件半舊的襯衣,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這是似乎只有在過節,或者父親去參加某個宴會的時候才會穿的衣服。雖然它領子上的花邊已經有點綻線了,但父親也一樣視它為最華麗的禮服。

  「不要問那麼多。」母親繼續把其他幾個小傢伙,也就是我的弟弟妹妹們也揪了起來,頭也沒回地對我說道:「趕快把衣服穿好,跟你父親到碼頭去走一趟。」

  「去碼頭幹什麼?」我一面扣著襯衫的扣子,一面問道。

  「爸爸要把你賣掉。」最小的弟弟艾特從被窩裡露出一個頭,一本正經地對我說道:「昨天晚上我偷聽到了,要把你賣給一個大鬍子船長。那個船長只有一條腿,一隻眼睛,而且手上拿著一把鋒利的鉤子。」

  「是真的嗎?」我趕緊拉住母親的手,緊張地問道。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我看到母親的眼角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這樣的事情在我所住的貧民窟中實再太常見了。為了養活家裡剩下的人,有些人家不得不把自己的兒女們賣掉,去當別人的童工、女僕,甚至是奴隸。

  我曾經以為,自己不會有那樣的命運,因為我們家在附近來說還算是過得比較富足,至少吃飽飯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我有去賺錢,雖然擦鞋並不見得是什麼賺大錢的職業,但好歹我也不是在家吃閒飯。可是沒想到,為了能讓弟弟妹妹們過得更好,父親終於還是做出這樣的決定了。

  我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到屋外,父親正蹲在門口,一臉焦慮地看著天空。看到我出來,他只是咳嗽了一聲,二話沒說站起身就朝前走了。

  我跟在父親的身後,不住地看向他的背影。他走得是那樣地急,仿佛狠不得馬上就把我交到對方的手裡一樣。我真的很想問一問父親,他到底把我賣了多少錢,那樣我至少能知道自己的價值。

  但是這個問題始終沒有出口。

  碼頭到了,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艘大船下,不住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懷表。

  「嘿!李先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父親揮動著胳膊迎了上去,我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起那個中年人來。

  這就是買我的那個船長嗎?好像跟艾特所說的有點出入,至少這傢伙不是個大鬍子。一身雪白色的長衫襯托著他挺拔的身材,花白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梳理在腦後,五官看起來有點像東方人,但他的眼睛是藍色的。

  那個李先生皺了皺眉頭,將懷表收了起來,對父親說道:「奈恩,你可不太守時啊,希望你說的那個小傢伙不會這樣。啊!你說的就是這個小傢伙嗎?好像看起來還沒睡醒的樣子。」

  他那雙爬滿皺紋,但異常有神的眼睛正不住地打量著我,而我也惡狠狠地瞪了回去。我管他以後會是我的主人還是什麼,反正我的心情十分不爽。

  「唔。」李先生托著下巴說道:「小伙子好像蠻有個性的。」

  「我昨天說的就是他了。」父親彎著腰,滿臉掛笑地把我推到身前,點頭說道:「你別看他瘦,力氣可大著呢,保證能吃苦。」

  「光能吃苦可不行。」李先生用力地在我的肩膀上按了按,笑著說道:「還得有腦子。」他的力氣很大,我突然覺得有一座山壓到了我的肩上,想要掙脫,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先生,您還真是會開玩笑。」父親在我的腦袋上拍了一下,笑著說道:「像我們這樣的貧民,能把孩子養大就已經是老天爺開恩了,哪裡還有錢送他們去學校,那是貴族們才有的待遇。」

  「沒關係。」李先生收回放在我肩上的手,說道:「以後有時間讓他慢慢學。」

  我一聽愣住了。

  買我的這個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還會讓我學認字?

  看到我那種好奇而又期待的目光,李先生呵呵一笑,從懷中摸出一隻錢袋,遞給父親說道:「這是兩百個銀幣,你點一點吧。」

  「不用點,不用點。」父親的臉都快笑爛了,看也沒看就把錢袋塞進了自己的懷裡。

  「我就只值兩百個銀幣嗎?」我突然小聲地說道。雖然就算我從早到晚不停地擦鞋,一天也只能弄到十幾個銅板,但我這麼一個大活人,怎麼也不該只值兩百個銀幣啊。

  「不然你認為應該是多少?」李先生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笑著說道:「一年兩個金幣,只怕你們鎮長的薪水也只有這麼多了吧。」

  「一年?薪水!」我猛地抬起頭,不解地望著李先生,又回頭看了看父親。不是說把我賣掉了嗎?

  李先生看著我的表情,先是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大聲笑道:「小傢伙,你該不是以為你父親把你賣給我了吧。」

  我低著頭,用力地擰著自己的手指。都是該死的艾特,居然敢騙我。

  告別了父親,我跟著李先生上了那艘名叫「乘風」的大船。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父親其實根本就沒有把我賣掉,而是托人幫凶 找了份差事,就是到這艘船上當一名擦洗甲板的小工。正如李先生所說的那樣,一年兩百個銀幣的收入,幾乎和我們鎮上的高級官員們一樣多了。

  當時我並沒有想那麼多,有一份正當職業對於我們這種貧民窟里出來的年輕人來說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而且只要不是被賣掉,我就是自由的,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為我早就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從我登上「乘風」的那一天起,我的一生就已經被改變了。

  「以後你就住在這裡,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隨便亂走。」李先生說道:「你是叫米特蘭對吧,好像我沒有記錯。」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興奮而又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既整潔而又寬暢的房間——乾淨柔軟的大床,只屬於我一個人,而不用與弟弟妹妹們分享;圓形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湛藍色的海水;窗前,一張漆成暗紅色的書桌,上面擺著一枚小小的燭台,上面扣著玻璃罩子,旁邊放著一瓶墨水,一隻羽毛筆,還有一疊厚厚的羊皮紙。


  這些……都將是屬於我的嗎?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些羊皮紙,它們看起來是那樣地光滑乾淨。要是我會寫字的話,我想我一定會寫些什麼。但是我不會,所以只是摸了幾下而已。

  李先生看起我對桌上的東西感興趣,嘴角浮起一絲不著痕跡的微笑,他輕聲對我說道:「床上有一套乾淨的衣服,你換上以後到甲板上來找我,我帶你去見船長。」

  「您不是船長嗎?」我不由得又想起艾特對我形容過的那個船長的樣子,但是當我看到那件衣服的時候,又把一切都忘光了。

  天啊,這是絲綢嗎?那種來自神秘東方古國的絲綢,這些都是真的嗎?我撫摸著那件雪白色的長衫,領口處還綢著一隻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動物,好像是魚,又好像不是。我只知道,單單是這件衣服的價值就已經超過兩個金幣,也就是我一年的薪水了。

  李先生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當然不是。我的身份與高貴的船長比起來,實再是太微不足道了。我只是船長的一名管家,替他處理一些細微的事務。你可以稱我為管家,也可以叫我李先生。」

  「好的,李先生。」我點了點頭。我只是來這裡打工的,叫他管家的話我又會有種被賣掉的感覺。

  李先生退出房門,我小心翼翼地換上那件價值我一年薪水的長衫,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它給弄皺了。

  走出屬於我的船倉,我這才發現,原來「乘風」比我想像中的要大得多,甚至超過了我以前在碼頭上見過的那艘號稱米奈希爾港最大的貨船「卡麥羅」號。她現在已經啟航了,雖說只是輕微的搖晃,卻讓從來沒有上過船的我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甲板……好像是朝這個方向。」我緊緊地扶著欄杆,搖搖晃晃地朝著自己認為對的那個方向走去。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但我發誓,我一句也聽不懂。

  但是當我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我認為我見到了天使。

  那一身雪白色的長裙閃耀著月亮一般的光芒,火紅的長髮自她的肩上垂了下來,輕輕地擋在她豐滿的胸前。比剛摘下的櫻桃更加艷麗的嘴唇,還有那雙比大海更加清澈的眼睛似乎正在訴說著她的不滿。

  「那個……我是……」我就這麼不知所措地看著我眼前這個仿佛從天上掉下來的天使,舌頭好像突然打了十七八個大結,連一個完整的詞語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米特蘭,是你在那裡嗎?」李先生的聲音傳來,我突然鬆了一口氣,大聲說道:「是的,李先生,我好像有點暈船。」

  「剛才你在和誰說話?」李先生快步走了過來,臉上似乎有點緊張。但在他看到我以後,好像也跟著鬆了口氣,溫柔地說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走嗎?甲板在這邊。」

  「那個……」我回過頭,發現剛才站在我面前的那個天使就好像她的出現一樣,就那麼消失了。

  我沒有發現,在我回頭的那一瞬間,李先生的眼裡似乎閃過一絲莫名的光彩。

  我終於見到了「乘風」號的船長,他也並不像艾特所說的那樣,是個大鬍子的獨眼龍。恰恰相反,這位船長長得非常……呃……帥氣。

  我的詞彙量實再有限,只能用這個詞語來形容我所見到的船長。但是他實再是非常乾淨帥氣,五官分明,一頭黑色的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腦後,皮膚略顯得有些蒼白,但是卻更加突顯出他的神秘氣質。

  他就那麼坐在鋪著虎皮的長椅上,手裡拿著一把鑲滿寶石的長劍。同樣是白色長袍,但是穿在他的身上看起來就是那樣地高貴華麗,仿佛畫像中的國王最多也就他這個樣子了。

  船長見到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大約是覺得我還行,至少我認為當時我表現得很有自信的樣子。

  李先生輕輕走到船長的身邊,在他耳旁小聲地說了幾句話。船長露出一絲訝異的神色,但很快就隱藏好了。

  他微微地點了點頭,對李先生說道:「那好吧,就讓他去試試。」

  我又被李先生帶了出去,不過這一回他告訴我,我的工作就是替船長餵魚。

  餵魚?不是擦洗甲板嗎?

  我被帶到了另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足足比我住的那個小船倉大了十倍還多,在它的正中放置了一個透明的水晶大魚缸,裡面堆滿了不計其數的珠寶和黃金。我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那簡直可以賣下一個王國,但這些僅僅是一個魚缸里的裝飾而已。


  我不禁猜測起這個神秘船長的身份來,也好奇著要用這樣昂貴的魚缸飼養的到底是一條什麼樣的魚。

  終於,我看到它了,它正慢慢地朝我遊了過來,就那麼隔著玻璃地看著我。

  一身細小但非常精緻的鱗片緊緊地包裹住它的全身,在夜明珠的光輝照耀下,每一片鱗片都好像散發著月亮一般的光彩。或許,那並不是因為夜明珠的關係,而是它本身就有著那樣的顏色。在它的額頭上有一點朱紅,如同一滴凝固在水中的鮮血。它的眼神看起來有些空洞,但是在見到我的那一瞬間,我仿佛覺得它好像在對我說著什麼。

  同時我也發現,原來我衣服上繡著的那條魚原來就是它的樣子。

  「好好照顧它,這就是你以後的工作。」李先生說完這句話,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我,和那條美麗的魚,以及那些足以引發人內心裡大貪慾的珠寶。

  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珠寶好像不能引起我任何的興趣,跟它們比起來,那條美麗的魚卻完全引起了我的好奇。

  養魚?這種工作我以前可從來沒有做過,到底應該做些什麼才好?

  我打量著四周,魚缸的旁邊放著一個大桶,裡面裝著活的小魚,還有蝦,大約就是這隻魚的食物吧。

  我挽起袖子,從桶里撈起一隻大蝦,沖著那條魚晃了晃,它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頭也不回地遊了開去,身體的曲線美得就好像天空中的一彎月牙。

  「月兒。」我準備就這麼稱呼它,因為李先生並沒有告訴我它叫什麼名字。

  我換了一條紅色的小魚,跑到魚缸的另一面,沖著月兒晃了晃,這一回它抬起頭瞟了我手上的魚一眼,似乎有點興趣。

  我就好像被父親誇獎了一番的樣子,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我要怎麼樣才能把魚遞到它的面前?

  繞著魚缸走了幾圈,它實再是太高了,我就算是踮起腳尖也只能摸到它的邊緣而已。難道說我應該把魚丟進去?

  月兒看了我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朝我遊了過來。

  我輕輕地鬆開手,那條重獲自由的紅色小魚一下就從我的掌心裡遊了開去。

  我緊張地叫了一聲,卻看到月兒縱身向上一躍,猛地撲向那條小魚,一口就將它吞了下去,銀色的尾巴在水面上拍起一片水花。

  我興奮地衝到桶邊,又撈出一條紅色的小魚。這回我沒有把它遞給月兒,而是爬到了魚缸邊上,用力地跳了進去。

  這一次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什麼樣的傻事,因為從來沒有下過水的我,壓根還沒有想到,在水裡人是無法呼吸的。

  紅色的小魚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拼命地掙扎著,想要浮出水面,但是我發現那根本是徒勞的。我越是掙扎得厲害,我的身體就越往下沉。那看似並不深的魚缸足以要了我的小命。

  就在我的腳尖已經觸到魚缸底部那些堆積著的金幣的時候,月兒朝我遊了過來,它的嘴裡含著一顆珠子,好像大海一樣的藍色,在水中閃耀著光芒。

  它就那麼朝我遊了過來,到了我的眼前,輕輕地朝前一送,那顆藍色的珠子竟然滑進了我張開的嘴裡,並且被我咽了下去。

  空氣好像突然從我的肺里涌了出來,把那些海水統統擠了出去。我驚奇地發現,我竟然可以在水裡呼吸了,這難道是那顆珠子的原因嗎?

  我奇怪地打量著月兒,是它救了我一命,要不然我還真的會淹死在一個魚缸里。

  第二條小魚已經被它吃掉了,月兒縮在魚缸的另一角,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我坐在成堆的金幣當中,也靜靜地看著它。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突然意識到,要是被李先生或者船長看到我這個樣子,或許會責怪我任意妄為吧。於是我費力地從魚缸里爬了出來,鬱悶地發現,那件價值我一年薪水的長衫竟然全部皺成了一團。

  下一次再下水之前,我一定要把它先脫下來。我這樣想著,對月兒說了聲再見,回到了我自己的那間小小的船倉。

  晚上,李先生又來到了我的房間,提醒我以後不要把房間裡弄得到處是水,船長喜歡乾淨清爽,不希望到處都是濕答答的。然後,他交給我一本書,並且教我如果識別上面的文字。

  李先生對我的好學十分欣賞,他不但教會了我我們國家的文字,還教了我幾門外語,甚至是東方的文字。

  他對我說,在海上生活,多學幾門語言是件好事,這樣不管到了哪裡都可以和別人溝通。


  我已經知道,那天在船上見到的那名天天使對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說的是:「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處。」用的正是東方某個國家的語言。但是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在船上見到過她。

  我曾向李先生打聽過她的事情,但是李先生告訴我,有些事情不該問就別問,於是我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期待能夠再一次遇到她。

  乘風號很大,而且有很多地方是我不能去的。不過我相信自己會有再次遇到她的那一天,或許到那時候,我可以用我新學到的語言和她聊聊天吧。

  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乘風」號又回了一次我的故鄉。我回了一趟家,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了我的父母,以及弟弟妹妹們,也把我第二年的薪水交給了母親。因為我不再是一名擦洗甲板的小工,所以我的薪水竟然漲到了四個金幣之多。母親拿著這筆錢,激動得都快哭了。

  李先生告訴我的父親,這一回出海或許會待更久的時間。我沒有插話,雖然我不明白乘風號出海到底是為了什麼。因為我從來沒有發現船長有做任何生意,只不過在需要補充食物與淡水的時候,乘風號才會靠岸,而且很快就會再次啟航,好像在尋找著什麼,卻一直沒有找到。

  可能因為我的身份不同,船上的水手很少跟我說話。我所能傾訴的對象,除了每天來教我認字的李先生以外,就只有月兒了。

  「你知道嗎?月兒。」我躺在水中的一堆寶石上,輕輕地對月兒說道:「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了,就好像一個天使。」

  月兒輕輕地擺了擺尾巴,繼續品嘗著我帶給它的血魚。

  我笑了笑,隨手撿起一顆夜明珠,輕輕地把它拋了起來,然後再接住它,喃喃地說道:「我不敢侈求什麼,只要她能讓我吻一下她的手,這輩子我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月兒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好像是愣了愣,但很快又被面前的美味吸引過去了。

  海上的夜是寧靜的,特別是在這樣一個月圓的夜晚。淡淡的海風從窗口處吹了進來,帶來一絲涼意,也讓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我再也無法入眠。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只願……」

  「只願什麼來著?」我趴在床頭,用力地抓著頭皮。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門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驚得我從床上一咕嚕滾到了地上。

  「誰在哪裡!」我縮著頭,隔著床鋪朝門外看去,只見原本鎖著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外站著的正是讓我朝思暮想的天使。

  她依舊是一身雪白的長裙,火紅色的長髮隨風飛舞,月光從她的身後均勻地灑下,透過長裙,她將身體的曲線完完全全地展現在了我的面前。一瞬間,我仿佛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已經不存在了,那似幻似真朦朦朧朧的感覺帶給我前所未有的衝擊。

  腦中一片空白,胸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迸出來,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我脆弱的心臟。全身的體液統統湧上了頭部,小腹下面好像突然被點燃了一團火,好像很難受,卻又很舒服。

  當時的我只有十四歲,還不明白那種感覺到底意味著什麼。但是從潛意識中,我卻覺得自己的眼睛格外明亮,身體也比平時候顯得更加強壯輕巧,一種又驚又喜的情緒涌到喉嚨口,想奔跑,想吶喊,想射擊,想……

  我感到自己將要做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就可以立即擺脫那束縛著我靈魂與內心的桎梏。

  我顫抖了一下,感到一陣愜意的涼意浸入心田,只因為她把手放到了我那燒紅的炭火一般滾燙的臉上。

  房間裡的一切剎時間仿佛全都倒了個個,並且不停地在我眼前旋轉。天地間所有的事物仿佛全都不存在了——我能看到的,只是那雙海一般深邃的眼睛;我能聞到的,只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如麝蘭一樣醉人的馨香;我能摸到的,只是她那柔若無骨蛇一般光滑的身體;我能嘗到的,只是她那如野櫻桃一般嬌艷欲滴的甜美雙唇……

  我不知道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是它就那麼發生了。

  一個可怕的震顫從她的身上穿了過來,如同一股電流一般,似乎有無數道閃電突然把我擊倒了。

  突然出現的天旋地轉讓我失去了重心,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我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然而手裡卻什麼也沒有,只看到一條白色的紗裙正慢慢地飄落到我的身旁。

  她的唇再一次吻上了我的,然後不斷向下,就好像有一條蛇正在我的身體上搜尋著什麼,但那條蛇卻是溫暖的。


  她那默默地彎著的背,她垂到我胸口的柔軟的長髮,她的手,她的唇,一瞬間令我的頭腦一片空白,令我呼吸緊促。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身旁仿佛還留著她的餘溫,還有被子上那一抹觸目驚心的紅色。

  那是……

  我摸著有點發漲的額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一場夢,還是真的有發生什麼。我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問,竟然就跟她……

  「米特蘭!米特蘭!」李先生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趕緊用被子把床上的血跡遮住,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套在身上。

  「出什麼事了,李先生?」我整理著衣領,不讓他看出來我是如此地慌亂。

  「那條魚……那條魚不見了。」李先生喘著粗氣說道。似乎在我的印象中,從來就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讓他顯得這麼驚慌過。

  「你說月兒不見了?」我顧不得自己還是衣冠不整,一把抓住李先生的胳膊,大聲地問道。

  「月兒?」李先生不知道我給月兒取名字的事,莫明其妙地看著我。

  我顧不得向他解釋什麼,連忙奔到放著魚缸的那個房間。

  船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那裡,靜靜地站在魚缸前,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我胸口一窒,好像身邊的空氣全都凝固了。

  我的目光轉向月兒的魚缸,裡面除了一汪清水,什麼也沒有留下。包括那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以及月兒那如同月牙兒一樣的身影。

  「怎麼會這樣!」我撲到魚缸前,雙手扶著玻璃,大聲問道。

  「這就要問你了。」船長轉過身,冷冷地對我說道:「是你負責照顧這條魚的,現在它不見了,你竟然還有資格問別人?」

  「我……」我不知所措地回頭望著船長,卻不敢看向他的眼睛。他那雙黑色的雙眸此時布滿了血絲,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般。

  「最後一次……特別的事……」我努力地回想著。好像昨天晚上跟平時候沒什麼區別,我吃完晚餐之後,又去陪月兒說了會兒話,然後才回自己的房間。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的話,那就是……但是這樣的事情我又怎麼說得出口。

  見我始終沒有開口,李先生的眼神顯得越來越焦急。

  終於,船長的耐心等到了盡頭,他頭也不回地跨出房門,只留下一句話:「李四,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李先生,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絕望與痛苦,拍著我的肩膀說道:「米特蘭,我幫不了你了。我會告訴你的父親,說你不小心失足落海了,然後會給他們一筆錢,足夠他們安心養老,並且能撫養你的弟弟妹妹們,你就安心去吧。」

  我沒有再問什麼,李先生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從以往犯錯的水手總會不知不覺地消失可以看得出來,「乘風」號的船長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

  我並不知道,當初由我去照看月兒的時候,李先生其實也是非常擔心的,因為那魚缸里放著的可是足足可以買下一個王國的財寶。如果當時我一時貪心拿了其中的任何一樣,那麼只怕我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可是現在,它們統統不見了,連一個金幣也沒有留下,甚至連月兒也不見了。所以我想,我也應該從這條船上消失了。

  李先生把我送上船頭,猛烈的海風颳得我睜不開眼睛,顯然這並不是一個跳海的好天氣。不過如果不想跳下去的人再有機會爬上來的話,這樣的大浪跟颶風到是特別好的幫手。

  「李先生……」我望著身邊的這位一年多以來教會了我無數知識的老先生,心中突然生出一絲不舍。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李先生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好像這樣的事情他已經經歷過太多次了。

  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問道:「你可以告訴我,那次我見到過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嗎?她住在這條船上的哪裡?」

  李先生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個。不過他並沒有告訴我答案,只是搖著頭說道:「你不該想她,也沒有資格想她。」

  我默默地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是的,像我這麼一個低賤的人,又是一個快死的人,有什麼資格再去想一些永遠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看到我臉上的失落,李先生又接著補充了一句:「不僅是你,就連我,甚至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想她,而她也不會屬於任何人。」

  「什麼?她到底……」

  一個大浪猛地衝到甲板上,站在船頭的我被狠狠地拋了起來,又重重地拉到海里,我沒有說完的話連同苦澀的海水一起堵住了我的喉嚨。

  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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