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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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4.鋼刀

  要想現世不再受牽連、生靈塗炭, 就得將這座「橋」截斷。

  但這「橋」不是石頭所砌,也不是木頭所搭,而是兩個人。

  所以烏行雪的招式在抵達那兩人之前,有過一瞬間的停頓, 他在那停頓里輕嘆了一口氣。

  那聲嘆息讓封居燕猛地回神!

  她瞳孔驟縮, 一個閃身, 橫劍擋於兄長封非是和一眾少年弟子之前, 蹙著秀眉冷聲道:「魔頭……」

  烏行雪怔了一下。

  已經很久沒有人會這樣當面叫他了。大概是曾經醫梧生衝著他「公子」長、「公子」短所帶來的錯覺。

  封居燕頭也不回, 沖身後的封家弟子們喝令:「列劍陣!」

  弟子們訓練有素, 瞬間散開成鷂鷹之形!

  他們立劍於身前, 祭出劍訣!

  一時間瑩白色的光順著嗡鳴聲乍然而起,有無數道劍影在陣中穿梭來去。每一道都掀起了烈烈風聲。

  他們方才還陷在惡戰之中, 身上掛著傷和血, 劍陣也列得搖搖欲墜。

  而封居燕就站在所有人之前,是那殘破劍陣的鷹首。

  她面容蒼白,髮髻隱隱有血。飛速掃了一眼那群被震成粉末的邪魔, 又死死盯著烏行雪道:「……你將群魔引來此處肆虐, 又殺了一片,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她的反應有些出乎預料, 烏行雪驟然收招,雲一般繞過高翹屋檐,瞬間落地。

  落地之時,霜凍連帶著威壓化作冷霧, 頃刻彌散開來。

  列陣的弟子們「轟」地朝後撤讓半步。

  烏行雪這張臉實在讓人過目難忘。即便沒有立馬認出的小弟子,看到疾速捲來的冰霜、聽到封居燕那聲「魔頭」, 也都知道了來者是誰。

  千百張臉上的血色刷地消失。

  而當楔入地面的長劍從震顫中緩緩靜止,眾人終於看清了劍上的「免」字, 神情又從面無血色轉成了驚愕。

  就連封居燕也不例外。

  「那是……」

  天宿蕭復暄。

  她動了動唇,後半句卻沒能出聲。

  就見蕭復暄從邪魔黑氣中橫掃而來,穿過白茫茫的冷霧,身形利落如劍鋒般落在烏行雪身側。

  他一伸手,「免」字金劍就劈風而來,穩穩落進掌中。

  周遭瞬間鴉雀無聲。

  烏行雪就是在這時開的口,他嗓音很輕,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邪魔不是我引來的,殺了這一波也毫無用處,這裡的死了,還有別處。今日的死了,還有明日。」

  封居燕秀眉越蹙越緊:「什麼意思?」

  「殺不盡的意思。」蕭復暄道。

  眾人不明所以,但還是臉色驟變。

  倘若這裡站著的只是一個魔頭,這對話恐怕根本不會發生,偏偏有個天宿上仙。

  於是封居燕滿面警惕,卻還是開口道:「何謂殺不盡,又為何殺不盡。」

  「說來話長,沒那些時間。」

  「你!」

  封居燕沉下臉色,正要開口。就聽烏行雪道:「唯一的辦法便是斬斷源頭,所以……」

  「所以什麼?」

  「我們找到了這裡。」

  「這裡?」封居燕依然滿身纏繞著隨時擊發的劍意,眸光飛速掃過四周,「源頭在哪?」

  「在人。」

  烏行雪話音一落,周遭譁然一片。幾乎所有仙門弟子都在那一瞬間打了個寒驚,感到了毛骨悚然。

  他們下意識瞥向了身邊眾人,劍攥得更緊了。

  封居燕見劍陣嘩動,偏了一下頭,正要喝令。就聽烏行雪又說道:「有兩個本不屬於這裡的靈魄,有違常理來到人世,占了本不屬於他們的身體。這是引得邪魔禍亂四起的源頭,我同天宿循著痕跡找來了這裡。」

  「強占軀殼?那不就是邪術奪舍!」封居燕厲聲說著,漂亮的鳳目泠然轉動,轉頭掃了一眼自家的弟子們。

  烏行雪一直在觀察她的神情,看到此刻終於眉心一皺,微微偏頭,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蕭復暄說:「這位封家姑娘……有些奇怪。」


  「確實。」蕭復暄低低應道。

  這封居燕掃向身後的神情,仿佛正在觀察自家弟子,看那其中有沒有混進邪魔妖道。

  那厲聲的語氣更像是一種試探。倘若真有奪舍之人混跡其中,在這厲聲恫嚇之下,或許會露出一絲馬腳。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露出一絲心虛之色。

  要麼當真是滴水不漏,要麼……就是真的不知?

  「看另一個。」蕭復暄忽然說。

  烏行雪眸光一動,落到了封居燕身後的封非是身上。

  那是封居燕的兄長,也是封家長老。據說性情文雅,雖然天資不錯,但眾所周知體質偏弱,上限有限,所以比起家傳劍術,更加醉心丹藥符咒之術,與花家的醫梧生交情不淺。

  他從不覬覦家主之位,一心一意護著親妹,所以兄妹倆感情甚篤。

  此時,單從封非是所站之位也能看出一二。

  雖然封居燕鎮在劍陣之首,封非是被擋在她身後,但他也護住了妹妹的命門要害,就像一道從不離身的影子。

  而就在封居燕掃量一眾弟子之時,封非是手指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那是……」烏行雪極輕地動了一下唇。

  「清除咒印。」蕭復暄傳音道。

  那是烏行雪和蕭復暄尋靈用的符咒,於方才的混亂之中落在他們二人身上。其他弟子包括封居燕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唯有精於符咒之術的封非是察覺到了,還想不動聲色地清除它。

  就在符咒痕跡即將消失的瞬間——

  金鳴聲起!

  一道劍氣直射而出,「鏘」地一聲橫擋其中。

  封非是悄然放出的清除之術剛好撞在劍氣上,就見星火蓬然四濺,尖鳴引得所有人一怔,齊齊循聲望去。

  封居燕也猝然回頭——

  封非是擰了眉,猛地蜷起手指。

  然而已經晚了,眾目睽睽之下,那兩道尋靈咒印因為他的舉動,反而在那一瞬間明晰起來,浮起一層血色光痕。

  眾弟子中,不乏有人知之甚廣。尤其那符咒一亮,便好辨認得多。

  於是有人脫口驚道:「這……這是尋靈……咒?」

  那弟子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所謂的「尋靈咒」就落在他們家主、長老身上。然而這時話已出口,再收不回來。

  眾所周知,凡間但凡用到尋靈符咒,總跑不出兩種境況——

  要麼是靈魄受創或受病,離了軀殼,遊蕩在外。

  要麼就是靈魄進了不屬於它的軀殼,那便是世人常說的……邪術奪舍。

  若是前者也就罷了。

  若是後者,因為被奪的軀殼殘留著冤屈怨恨,那咒印會泛著邪術才會有的血色紅光。

  封居燕、封非是身上正是此種。

  眼見為實,那比千百句你來我往的說服和爭辯都有用。

  即便沒有先前封居燕和烏行雪之間的對話,在場的所有弟子也會陷入這般死寂里——不管是不是邪魔禍亂的源頭,這都是邪術奪舍。

  無可辯駁。

  那一刻,烏行雪和蕭復暄看見了封居燕的神情,終於確定……她似乎真的不知道。

  那位常被評價為「秀美如畫又剛硬如刀」的封家家主大睜著鳳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身上的尋靈咒印。

  她鬢髮微亂,繡著「封」字紋樣的髮帶綁在腦後,纏在長發里,飄散風中。她低著頭,肩背卻筆直如刀鋒。

  如今,那刀鋒正在輕顫。

  過剛易折。

  封非是看著她的肩脊,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前,有人評價過他妹妹的一句話——天縱英才,奇峰雋秀,秉性如刀但是……過剛易折啊。

  他其實都快不記得那些了,畢竟百年之前、少年之時的事偶爾想起也只有浮光掠影……

  何況更早之前呢。

  「阿燕……」封非是輕輕開了口。

  封居燕猛地抬了眼。

  那雙鳳目少時長露聰慧頑皮,後來成了家主,便多是穩重和凌厲。唯獨在他們兄妹至親聊笑之時,才會露出那些之外的溫和嬌意。


  而此刻,那雙眼裡卻沒有上述任何,只剩下難以置信的茫然和震驚。

  他這個親妹不是好騙之人,自小就不是。

  所以在封居燕開口之時,他便無可辯駁了。

  封居燕說:「你我身上,為何會顯出奪舍印記?」

  她看著封非是被劍氣擋下的手指,道:「如果沒有這道劍氣,倘若我方才不曾回頭,你在做什麼?」

  「我……」

  「你是要清除掉它嗎?」

  封非是咽下話音,良久閉眼道:「是,我會清除它。」

  封居燕道:「所以你知道啊……」

  她攥著劍的手指太過用力,虎口崩開了傷口,順著劍柄淌下血來。她手指發著抖,劍就在震顫中輕輕嗡鳴。

  她在嗡鳴里盯著兄長,問道:「所以方才的話都是真的,當真有兩道不屬於這裡的孤魂野鬼,強占著本不屬於自己的軀殼……」

  「我當是這千百人中混進了什麼邪魔妖道。」封居燕一字一字仿佛含著血,道,「我還找得那麼仔細,原來是你和我啊……」

  「這些,你都知道?」

  封非是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道:「知道。」

  他當然知道。

  因為最初的最初,就是他徘徊在封家高塔之下的續命陣中,在日復一日的陣局影響之下,不甘和遺憾越來越重。

  某一日受了引導,帶著親妹早無動靜的靈魄,一併到了另一處世間,成了那座「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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