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番二十七:不老傳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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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8章 番二十七:不老傳說(二)

  少年順著妹妹的所指方向瞧去。

  二樓洞開的窗扉旁,一襲青衫,幾縷髮絲,正被秋風微動。

  他目眺東南,似是觸景憶趣,臉上泛著淡淡笑意。

  一桿酒旗,獵獵閣樓之外,一角舞動窗前。

  少年能清楚看到酒旗上繡著的刻著酒字的灰瓮,風吹旗幟的聲音,又是那樣招耳。

  物動聲響,這貴陽府城的客棧是那般生動。

  可是

  物愈動,人愈靜。

  這青衫客,仿如生動世界裡的一幅畫卷。

  他靜立在那裡,不隨風物而逝。

  少年只看了一眼,甚至僅是一張側臉,便讓他在一瞬間放下手中的粗糙茶碗。

  在那人移目過來正臉相對時,他心臟驟跳,差點鑽出心窩。

  少年感覺自己像是犯了什麼錯誤,剎那間低下頭去。

  他比妹妹年長五歲,加之從小受到祖父祖母與爹爹的教導,懂的東西自然更多。

  由此,他絕不敢像妹妹那般大膽。

  像,太像了!

  腦海中的記憶不斷翻湧,那幅掛在祠堂中的畫像,他不知看了多少次。

  爹爹常教導,林家人不可忘恩。

  年幼時,他尚且不懂那幅畫像的意義。

  家中長輩便常帶著他去生祠拜見,叫他敬重。

  明事理之後,他便追問長輩這畫像的來歷。

  後來陸續知道福威鏢局的危機。

  也明白了其中恩情。

  倘若沒有那畫像中的人,福州的福威鏢局不會有今日的繁榮,早就是敗瓦頹垣了。

  雖無緣得見畫中前輩,可是

  他對那幅畫的印象之深,還要勝過妹妹。

  撲通撲通.

  心臟跳動的聲音,他自己都能聽見。

  一方面心潮起伏,一方面又有個聲音不斷在腦海中說

  這只是巧合。

  可天下間,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人嗎?

  甚至,就連畫中的神韻,都與眼前這位如此相似。

  否則他們兄妹二人,不會一瞬間失神。

  少年眼皮上翻,又偷偷看了一眼。

  太像了!

  但.那分明是二十多年前的畫像。

  如若真是那位前輩的話,現在也改是爹爹這般年紀。

  念想到此處,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呢?

  不是那位前輩本人,但如此相像,會不會與那位前輩有關?

  若爹爹見了這般有臉緣的恩人,即便與前輩無關,此次碰上,只憑臉緣也該請他吃這頓餐飯。

  心中踟躇不前,沒拿定主意。

  「噌~~」

  一道挪動凳子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他愣神時,妹妹已離桌朝窗邊獨坐的青衫客走去。

  少年想喊住她,又猶豫沒及時開口。

  這時,一旁的鄭鏢頭露出異色。

  「少東家」

  「鄭叔李叔你們先吃,」少年忙道,「家妹第一次出遠門,瞧什麼都新鮮,我去看著她。」

  這種事一路上發生了不少次。

  鏢局眾人沒多想,又知道少東家頗有林老鏢頭風範,做事沉穩。

  在這客棧中確實沒甚麼危險,少東家發了話,故而看上幾眼也不去管了。

  少年三步並兩步。

  他卻看到,自家妹妹已經坐在了青衫人的桌旁。

  等他靠近時,青衫人目光微抬,很自然地說道:「坐。」

  少年坐下,正好擋住後方鏢師們的視線。

  兄妹二人本想開口詢問,可此時面對這個神秘青衫人,只覺對上了祠堂那位前輩。

  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哪怕是天真活潑的小女娃都心生侷促,大著膽子來,卻突然不敢說話了。

  年長的哥哥,更是只在椅子上坐了小半個屁股。

  青衫人看他們緊張的樣子,卻是笑了出來。

  像是為了打開話題,朝著窗外一指:

  「外邊的鏢車,可是你們家的?」

  「是。」

  兄妹二人異口同聲,又乖巧點頭。

  哪怕是家中長輩問話,他們也沒有這般繃緊神經。

  一直供奉在祠堂受林家香火的畫像,突然出現在眼前,張口說話。

  這種感覺,讓兩個少年人登時將脊背腰杆直了起來,又豎起耳朵,生怕漏聽半句話。

  青衫人又問:「你們是哪家鏢局的。」

  「福州,福威鏢局。」

  青衫人絲毫沒露出異色,顯然早就猜到了。

  畢竟,外邊的鏢車上就掛著鮮明的「林」字。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道:「林義寬。」

  小女娃看了他一眼,道:「我叫林義貞。」

  她話罷又自報家門補充一句:

  「我爹爹是福州鏢俠林平之,我娘親是福州開山掌派的弟子南希梅。」

  早年福州之地的教宗並不多,一家大鏢局便算豪強。

  近年來卻如雲貴之地一般,新起不少門派。

  開山掌派便是其中一支。

  這路開山掌法據說是宋時就有,也與許多凋零的武學一樣得以接續。

  青衫人似是想到什麼,表情微有變化。

  「怎麼不見林總鏢頭,難道從福州到貴陽府的鏢貨,是你們兩個領的頭?」

  兄妹二人趕忙搖頭。

  又將自家爹爹所在與其中內情詳細說了一遍。

  「如此說來,你們這一路走來,也做了不少好事。」

  青衫人笑望著他們。

  小女娃點頭道:「是的。」

  她的語氣昂揚許多,一字一頓說道:「我們初到黔東,在劍河城外的清水江邊途經一間野店,店主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薩姓老人。」

  「他與孫女相依為命,一道開店做些茶飯,平日裡又在野外採藥材去賣。」

  「爹爹見他們清苦,得知後便將他們的天麻、靈芝、黃柏等藥材悉數以高於幾分市價的銀錢收了去。」

  她掰著手指,將那些藥材的名字一個個說的很是清楚,生怕漏了某個。

  忽然,又見她微微擰眉。

  「就在當天傍晚,從劍河城來了一夥兇惡的人,他們去野店上門索財,這些人開口要好多銀錢,薩老爺爺給不起,便要將她孫女抓走做幫派幫主的小妾。」

  「爹爹很生氣,將這些人狠狠收拾了一頓,又耽擱了半天去到岑松商幫。」

  一口氣說到這裡,顯然是因為後來她沒有隨行,後邊具體的話講不出來了。

  少年便接話道:

  「爹爹找到了他們的幫主,報出了福威鏢局的名號。」

  「因為我家常過瀟湘入雲貴押送藥材鏢貨,這一趟路幾乎每年都走。」

  「爹爹便警告他們的幫主,如若發現薩老爺孫二人過得不好,就來尋他麻煩。」

  「那幫主害怕了,言道以後不敢再欺負他們一家,還會照顧薩老爺爺的生意。」

  福威鏢局雖說不是教宗大派,卻也是今非昔比。

  作為福州最大的鏢局勢力,生意做遍南北。

  鏢局多少得力人手暫且不提。

  自當年福州陰陽劍譜一事後,天下大派皆在林家被當世劍神震懾。

  這鏢局背後站著天下第一大派,不是尋常勢力敢招惹的。

  兩個少年說起這些事,便少了幾分緊張。

  青衫人聽罷,輕輕點頭,道了一聲「善」。

  又問:

  「林總鏢頭此前可有見過這位薩姓老人?」


  「沒有。」

  少年不敢撒謊:「這一路野店多不勝數,何況薩老一家位置偏僻,又十分破舊。」

  「爹爹常說,當年我林家受人大恩才得以保全,林家人不可忘恩。天下間的惡人除不盡,但今有餘力,路見不平事,也當出手相助。」

  「用爺爺的話來講,這便是積德。」

  「為我林家積德積福,也不辜負當初的恩人。」

  他說這話時毫無停頓,顯然是耳濡目染,將長輩的話牢記心中。

  可是

  一說起「恩人」二字,再看向面前的青衫人,少年的呼吸就微微粗重起來。

  在青衫人微微點頭,露出讚許之色時,少年鼓起巨大勇氣,說道:

  「我家祠堂里掛有一幅畫像,正是當初救我林家滿門的大恩人。」

  「前前輩」

  他吞咽一口空氣,喉嚨滾動發出一絲顫音:

  「前輩與我家祠堂上的畫像好生相像,不知.」

  「不知可知曉福威鏢局的往事。」

  青衫人聞言,臉上湧現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反問道:

  「你們把我當成了畫像上的人,這才上前搭話?」

  話題一打開,少年反倒微鬆一口氣,他們兩個都嗯了一聲,復又朝青衫人瞧去。

  又見青衫人笑意更甚,饒有趣味地說道:

  「你們兩個倒是天真有趣。」

  「你家的畫像在祠堂放了二十多年,我如何能在二十年前出現在福威鏢局的往事中。」

  「是也不是?」

  林義貞眨著眼睛望著大哥,她才想到這些。

  少年早就考慮到了。

  只不過畫中人與眼前人神似,縱然離奇,還是問出來才心安。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曉得自己冒昧了。

  於是含著歉意道:

  「相見是緣,我請前輩吃這頓餐飯,還請不要推辭。」

  青衫人並未拒絕,順勢點頭道:

  「好一個相見是緣。」

  他轉眼看向小女娃:「你前年是不是收到過一件禮物,大抵在中秋前後。」

  女娃道:「是的。」

  她正想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卻被人搶了話:「拿出來瞧瞧。」

  這禮物在她看來很貴重,不過青衫人宛如畫像復活,他一開口,很難拒絕。

  女娃將一柄冒著寒芒的短劍拿了出來。

  「這是爺爺去雁城拜會時,從衡山派帶出來的。」

  與綁在靴子上的短刀不同,這短劍,她是貼著腰身收藏,可見重視。

  林義寬露出一絲異色。

  他看到青衫人拿起短劍,端詳了片刻。

  此劍出自龍泉鑄劍山莊,乃是一柄寶刃。

  然而.

  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卻看到了匪夷所思、超乎常理的一幕。

  青衫人緩緩拔出短劍,將劍身托在左手手心。

  右手微伸,食指點出瞬間,忽見一道冰白刃氣。

  小女娃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麼,只覺神奇。

  而少年人,已經瞪大了雙眼。

  青衫人沒看他們,眼睛隨意地凝在短劍上,以單指在劍面上寫畫。

  劍身上的字跡越來越多,全是蠅頭小字。

  兄妹二人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字,他們的關注點已經不在字上。

  二人無法理解此時場景。

  若非家教甚嚴,恐怕早就大呼小叫了。

  這短劍以精鐵百鍊所鑄,不說削鐵如泥,也算一柄利器。

  可此時.

  卻有人能用手在上方寫字。

  那指尖流動的寒芒刃氣,更是他們生平僅見。

  兄妹二人痴痴地看,一時間忘了時間長短。


  等青衫人將短劍遞迴時,小女娃愣了數秒才出手接過。

  「前前輩」

  少年不及去看劍上的刻字,而是又望著青衫人的臉。

  畫像

  祠堂中的畫像活了!

  他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快,像是第一次了解這片江湖。

  後續的話沒有說出口,便聽青衫人笑道:

  「相見是緣。」

  「去付餐飯銀錢吧。」

  兩人的耳間似迴蕩著一道笑聲,就在這笑聲響起瞬間,兄妹二人皆有失神。

  醒轉之時,對坐的青衫人,已了無蹤跡。

  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來過。

  「大哥.前輩什麼時候走的?」

  小女娃四下張望,再尋不到青影。

  「我也不知道。」

  林義寬搖頭。

  小女娃恍惚間又問:「前輩去了什麼地方?」

  少年還是搖頭,喃喃道:

  「也許.」

  「前輩又成了祠堂上的畫像。」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低,以至於妹妹都沒聽清楚,她已經被短劍上的刻字吸引。

  少年湊上去一看,才發現內容既熟悉又有幾分陌生。

  林家此時修煉的內功乃是三焦練氣法。

  這門內功正是恩人所授。

  如今

  這劍上的心法像是比三焦練氣法更深奧一些。

  兄妹二人這番動靜引來鄭鏢頭與李鏢頭。

  他們方才也看到那青衣人。

  可只是一個低頭抬頭的工夫,人不見了。

  這要是放在晚上,准要嚇他們一身冷汗。

  鏢頭們不及說話,少年急忙開口:

  「快尋爹爹.!」

  福威鏢局的人匆匆出了客棧,留下大隊人馬。

  兩位鏢頭趕著馬車,帶著兄妹二人去到貴陽府城最大的藥莊。

  約摸半個時辰後。

  息烽藥莊門口,一位儀表堂堂、腰間負劍的中年人快步而出。

  他只聽了個大概,立刻面露驚容。

  「走,去客棧!」

  中年人當即吩咐,帶著鏢頭們又回到方才用餐的地方。

  可是,想找那位青衣人是不太可能了。

  「你們可有不敬之處?」

  中年人目光銳利地審視著兒女。

  兄妹二人搖頭。

  中年人這才點頭,又領著他們回到住處。

  等周圍無了嘈雜聲,再聽他們細細講述。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將方才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回述一遍。

  尤其說到青衫人的樣貌

  中年人全是震撼。

  他旁邊,還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鏢師,更是發出一聲長嘆。

  此人正是當年隨林鎮南走南闖北的史鏢頭。

  「真的是那位啊.」

  史鏢頭望著林平之,滿臉的追憶之色:

  「想當年,我隨著總鏢頭在樂安附近的破廟中初次見他,還在懷疑衡州府之地的傳聞,但是總鏢頭卻對他另眼相看。」

  「後來.」

  「逢鏢局大難,得他相助,才從絕境中轉危為安。」

  「如今.又是二十多年過去。」

  史鏢頭面帶滄桑之氣:

  「行鏢多年,我已垂垂老矣,這趟雲貴之地走過後,恐怕就不能再遠走出鏢了。」

  「常言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沒想到」

  「二十多年後」

  「他竟還是當初的模樣」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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