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我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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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路要走,而對於現在的李堯止而言,謀取權位比較重要。

  很多老人沒有挨過這個浩蕩寒冷的冬天。

  丞相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離去帶來了一定的混亂,家族中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為他悲傷,選擇一位合適的家主才是重中之重。

  憑藉李氏廣泛的人脈和自身敏銳的洞察力,李堯止與各方勢力暗中接觸和觀察,就能了解到他們實際的關係跡象。

  往常李堯止再加上扶陽衛的信息渠道,推測出臣子們可能會在早朝上啟奏的事情,如此可以讓蕭玉融提前做好應對準備,掌握主動。

  不過此時李堯止做這些事情,是為了家主之位。

  李堯止有自己的志向,他無心天下,但想要青史留名。

  李家是世代的臣子,權力與生俱來,就想要聲名。

  在史冊上世世代代傳頌下去的聲名和姓氏,李氏是如此,李堯止也是如此。

  原本家主之位對於李堯止而言可有可無,若是想要達成目標,有千千萬萬條道路。

  只是蕭玉融想要的更多。

  沒辦法啊,因為蕭玉融很貪心嘛。

  所以為了滿足蕭玉融的慾念,李堯止需要行至更遠的地方。

  成為李家的家主,更方便他行事。

  於是在那些竊語聲里,李堯止除了弒君者的名號之外,又多了弒親者之稱。

  李堯止真狠起心來,蕭玉融都自愧不如。

  有時候蕭玉融也會想,這可能就是李氏這種世家培養子弟所遺留的問題。

  要一個完美無缺的假人,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又怎麼還能奢求這樣的人重情重義?

  但李堯止也送了李榮釗最後一程。

  「得償所願了,很高興吧?家主大人。」筆挺地端坐在室內的李榮釗目含嘲諷地看著外頭走進來的李堯止。

  「從兄說笑了,堯止真正想要的,可還沒有得到。」李堯止沒有得到主人的款待,但也不惱,反倒是自己坐在了李榮釗對面。

  關於李堯止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東西,身為同類人的李榮釗雖然知道,但卻不怎麼感興趣。

  「要為你的那把琴報仇了?」李榮釗諷刺道。

  「殿下說再為我砌一把。」李堯止微笑。

  「哈。」李榮釗笑出了聲,「難怪尾巴搖得那麼歡,原來是主人又丟了根肉骨頭——哦,還沒丟呢,只是讓你聞了聞香味,你就早已經巴巴地湊上去了。」

  他惡意道:「在她面前伏低伏弱,裝呆裝落,她需要來又鋒芒畢露。平常遇了事情,是非猶自來著莫。到哪兒去找比你好用的刀,比你聽話的狗?」

  對於這番類似於侮辱的話,李堯止並沒有多大反應。

  他保持著笑容,甚至眼角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化。

  假的噁心。李榮釗簡直要吐了。

  為了維護家族的聲譽和地位,他們族中子弟時刻都要保持完美的形象,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因為他們的言行舉止都代表了家族,但凡言行失當,成為外人笑柄,一旦犯錯,整個家族都會蒙羞。

  而引起這些的人自然也要受到家族的嚴厲懲罰,許多子弟一開始苦不堪言,到最後也習慣了麻木了。

  李堯止是做得最好的那個,好像就是為此而生。

  李榮釗的面前擺著一疊信箋。

  李堯止含笑望著那厚厚一摞的信,「從兄打算帶著這些東西走?」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李榮釗念著這句詩,兀自笑了出來。

  手指慢慢地摸索著泛黃的信紙,這是小文寫的信。

  小文死後所有的東西手被燒了乾淨,這是為數不多的在李榮釗手裡留下的東西。

  他笑著趴在桌案上,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他甚至從未想過跟那姑娘在一起,他甚至從未奢求過。

  只是因為他的喜愛,只因為這件事情被傳了出去,就將人當著他的面活活打死。

  「既然那麼愛她,為什麼之後能原宥家族,原宥害死她的人?為什麼娶妻生子,綿延生息?」李堯止平靜地問。


  這不是嘲諷,是他切實的疑問。

  「誰不是把一切都放下了?」李榮釗將那些信攏在懷裡,「他們都捨得,我怎麼捨不得?我都捨得,你如何捨不得?」

  他的模樣卻怎麼看都不像是捨得,抱著那堆信,「不然還能叫我如何?像你這個瘋子一樣,提著劍把族人都困死了嗎?」

  李堯止冷靜地望著從兄,「你若有能,自然護得住她。你若豁得出去,提著把劍見一個殺一個,去族老面前發瘋。你若無能,尋死覓活,自己去撞柱子逼族老。」

  「實在不行,你就撲在她身上,要打就打你,要殺便一塊殺了。」他說道。

  李榮釗愣愣地抬起頭。

  李堯止垂著眼,道:「只要你想,只要你豁得出去,只要你願意將一切都拋下,就有法子。」

  「你說你將一切都拋下了,一切是小文嗎?你沒有把一切拋下。」他語氣平緩,「當初你但凡願意舍下什麼,她也不會死在你眼前。」

  「尊嚴、體面、家族、性命……甚至僅僅是愛,你也沒有為她捨棄。」李堯止說。

  「哈——哈哈……瘋子……瘋子!你懂什麼?你又懂什麼?」李榮釗伏在桌案上,發出近乎是嗚咽的笑聲,「你難不成會為長公主把一切都拋下嗎?」

  「我會。」李堯止道,「她若去,我相隨在後。」

  李榮釗用含淚的眼睛看著李堯止,「你不會的,你不能將養育你庇佑你的家族拋下。」

  「人言可畏,終有一日,家族、禮教、世俗、天下……這一切都壓得你喘不過氣,你們終有一日會分開。」他的話像是警告也像是提醒,也更像毒怨的詛咒。

  李堯止神色未變,高深莫測地凝視著李榮釗,「從兄這話,我不愛聽。從兄既然不想見我,我便不多叨擾了。」

  「啊,從兄愛潔,我全從兄衣冠,也不會對從兄妻兒下手。」他笑了一下。

  語罷,李堯止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在推開門的剎那,他聽到狀若癲狂的笑聲,還有刀劍劃破皮肉的聲音。

  李堯止的腳步沒有因此而停止,他也沒有轉頭去看。

  他抬腳向前,未有半點動容。

  明明是在李府里,卻莫名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呢。

  李堯止自嘲般笑了笑。

  候在門外的小廝上前來,「公子。」

  「去公主府吧。」李堯止道。

  去公主府的時候,蕭玉融正在聽度熙彈琵琶。

  已經是開春了,冰雪消融,萬物復甦。

  度熙正低著眉,琵琶一曲腸堪斷。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看見李堯止來,蕭玉融抬手示意度熙下去。

  度熙瞥了一眼李堯止,抿唇抱著琵琶起身,朝著蕭玉融行禮之後離去。

  李堯止道:「殿下,諸事已畢。」

  「那我可得恭喜公子了,日後便是家主了。」蕭玉融微微一笑。

  「殿下方才在聽侍君彈琵琶,可要紹兗彈一曲?」李堯止望向蕭玉融殿中擺著的琴。

  蕭玉融笑:「好啊,只是這回別彈長命女了,彈些快活的吧,看來我要為紹兗早些砌把琴了。」

  「好。」李堯止斂了玄青色的衣袍,坐在琴前。

  撥弄琴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他眉宇清俊,猶如黛色的遠山般恬淡,眼眸似蒙了層空濛雲霧,柔潤卻始終叫人看不透。

  琴音婉轉,含情脈脈。

  蕭玉融揚起眉梢,這是秦樓楚館裡流傳甚廣的曲子,娓娓動聽,唱的是情郎姑娘間的情意綿綿。

  李堯止還知道這曲子,還會彈,還拿到她面前來彈。

  蕭玉融饒有趣味地揚起唇角,等到一曲終了,才問:「從哪兒聽來的?」

  「有回族中開家宴,一名從弟在宴前彈的。」李堯止回答。

  「紹兗還真是過耳不忘。」蕭玉融笑了笑,「那你那個從弟呢?你家的規矩那麼嚴,他敢在長輩們面前彈,那群老古董能輕饒了他?」

  「嗯,長輩們臉色非常難看,事後族老罰他跪了半個月的祠堂。」李堯止露出了笑。


  蕭玉融笑出了聲,她心情許久沒這麼愉悅過了。

  「誰能料到,如今是他們心中最好最守禮的紹兗來給我彈這曲。」蕭玉融笑道。

  她走到李堯止身邊,按著李堯止的肩膀繞著他轉了一圈,「哎喲小情郎,你可千萬別愁。」

  蕭玉融就那樣直接跌進了他的懷裡,笑道:「我此生啊,只為你挽紅袖。」

  說著又皺了一下鼻子,她笑:「那也不是,轉來更像是紹兗此生只為我挽青袖。」

  她像是把李堯止當追月閣的頭牌戲弄,歪著頭打量著李堯止精緻如畫的眉目,「我們紹兗這般姿容,若真是在追月閣里,必然能叫人一擲千金。」

  李堯止見她倒下來,連忙扶住她的背脊,摟著她的腰,「殿下。」

  「殿下這麼說,紹兗可真是要憂心了。」他垂著眼睛貼近了些,耳鬢廝磨。

  李堯止撒嬌般用鼻尖蹭了蹭蕭玉融的脖頸,語氣氤氳了片刻笑意:「小娘子這麼說,可是會為我贖身了?」

  他配合蕭玉融玩鬧。

  「贖身?那可怎麼辦呀?我囊中羞澀呀。」蕭玉融還真演上了。

  「那也無妨,我有錢,我攢下了一定的積蓄,可以為自己贖身的。只是……融娘?嗯……融娘子願不願意帶我走呢?」李堯止思索了應當的稱呼。

  他自然地為蕭玉融添了一杯酒,餵到唇邊。

  蕭玉融哦了一聲:「可我還得去趕考呢,盤纏都為了見你一面花光了呢。」

  她一面說,一面就著李堯止的手喝了酒,像是真來遊戲人間,流連於花叢之中。

  李堯止點了點頭,「嗯,無妨,也無妨,我將贖身的錢給融娘當盤纏,融娘只管專心赴考場。待到功成名就,再來替我贖身也不遲。」

  「這就將贖身錢給我了?哎?若我是那薄情負心人呢?若是我高中,成了探花,陛下瞧上了我,要將什麼王孫公子許配給我呢?」蕭玉融說得一本正經。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她這姿容,也確實是夠得上探花。

  她頗有些得意,仿佛真是那薄情寡義負心人似的,「這有人榮華富貴,我哪兒還記得成追月閣里有人苦苦等我呀?」

  李堯止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殿下,聖上沒那麼喜歡替人指婚……」

  蕭玉融打斷他:「叫我什麼呢?這話可說不得啊,我的小情郎。」

  見她還興致勃勃地玩著,李堯止便也繼續配合她鬧。

  「嗯嗯。」李堯止笑盈盈地望著蕭玉融,「我便接著等融娘來見我,為夫郎,為侍君,為奴役,只要留在融娘身邊,都是好的。」

  他語罷,又思索了一番,認真道:「若是早早地忘了我,那也無妨。」

  「融娘高興,那便好了。」他眉眼含笑,萬分動人。

  「這麼痴情啊?」蕭玉融輕輕捏了捏李堯止的臉頰。

  李堯止眨了眨眼睛,如墨玉般的眼眸盈盈望著蕭玉融,柔聲問道:「那娘子還要厭棄我嗎?」

  「小郎君莫憂。」蕭玉融捧起李堯止的臉,「待到春來遍是桃花水,雪共月明千里寒的時候,再不負良辰美景,暮暮朝朝,不負天長地久。」

  這空頭支票般的戲言,蕭玉融卻仿佛說得很認真似的。

  也不知道是戲裡要攀附權貴的負心人,對一心一意為意中人付出的追月閣頭牌夸下的海口。

  還是蕭玉融對李堯止不一定會成真的許諾。

  李堯止也聽得很認真。

  蝶翼般的長睫撲朔兩下,他柔情款款地凝視著蕭玉融,卻似乎又有些出神。

  蕭玉融輕輕嘆了口氣。

  她密長的睫毛微微掀起,窗外的那幾寸月朗星稀,春芽欲發,似乎都融入了她琥珀般的眼瞳。

  仿佛羊脂白玉凝成的肌膚在月光下籠起朦朦的一層光,蕭玉融仰起臉,抬起手指輕輕摩挲著李堯止的嘴唇。

  猶如烈火一般的紅衣跟她相映生輝,映照進李堯止的眼眸之中。

  酒尚餘溫,入口不識乾坤。

  蕭玉融輕聲道:「你我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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