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卿卿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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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氏族人前不久因為口角之爭,打傷一個親王,並且氣焰囂張地叫囂著如今的皇帝和長公主都是出身於霍氏。

  蕭玉歇連夜把那人發配去了邊疆。

  雖然說那位親王都隔了好幾層血脈,但這是關乎著皇族的顏面。

  霍照對這樣的處理並沒有異議,不過霍氏倒是覺得罰得太重了。

  甚至有霍家人找到蕭玉融這裡哭訴罰得太重。

  蕭玉融不輕不重地敲打了一番,讓人回去了。

  「我已經忍到了極限,沒有一個帝王能夠忍受自己權臣可以出入御書房,再把彈劾他的奏摺燒掉。」蕭玉歇眼眸暗沉難懂。

  他摸了摸蕭玉融發燙的眼眶,「你來下手還能減少傷亡不是嗎?所以這件事情我交給你,融融,想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

  「皇兄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蕭玉融慘澹一笑。

  「別這樣說,融融,你敢說你沒這麼想過嗎?」蕭玉歇也笑了,「你可也不是什麼好人啊,你沒對舅父的越權不滿過嗎?」

  同樣是無法給出回答的問題。

  蕭玉融閉上了眼睛。

  「你瞧瞧,所以我才說我們是一樣的。你我一母同胞,流著一樣的血,怎會有所不同呢?」蕭玉歇笑了笑。

  他湊近了蕭玉融,低聲說道:「或者說我們蕭家人,骨子裡就流著這樣陰私又瘋狂的血呢?哦,還得算上霍家,霍家的偏執。」

  蕭玉融仰起臉看他,「我從未知道我們原來是這樣的人,可你走得越高,我就越悲哀地發現這一點。」

  蕭玉歇似乎是心情愉悅,「這不好嗎?」

  「雲水的鹽礦就交給你了,你想要用來做什麼都行。」他柔和地說道。

  蕭玉融有些麻木地問道:「這算是獎勵嗎?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當然不是。」蕭玉歇摸了摸蕭玉融的腦袋,「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

  曾經是那樣,但現在不是了。蕭玉融沒有說出心裡話。

  蕭玉歇像是想起了什麼,「但是雲水那裡不要派兵去駐守。」

  蕭玉融皺起了眉頭,她想要那個鹽礦就是為了順理成章地派兵去過,看守著鹽礦不被柳氏所用。

  同樣也是威脅柳氏,也方便宣城有異動時,雲水能直接出兵鎮壓。

  如果不派兵過去,那豈不是都沒用了?

  「為什麼?」蕭玉融問。

  「我自然有我的考量。」蕭玉歇沒有多說什麼,「別太驚動柳氏了,這時候他們想反,絕不是什麼好事。」

  這是實話。

  畢竟北部的異動一年遠勝一年,哪天北國四十九部打過來了,蕭玉融也不會太驚訝。

  自從宣城異變之後,蕭玉融再也沒有收到過從北方而來的書信,她也沒再回過獨孤英的信。

  那之後她所認知的獨孤英是徹頭徹尾的獨孤英,而不是她認知里的那個祖巴。

  獨孤英絕對恨楚樂。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起內亂絕不是什麼好事。

  見蕭玉融沉默,蕭玉歇放軟了語氣:「這方面就聽我的話吧。」

  蕭玉歇愛憐地撫摸了一下蕭玉融的臉龐,「你該好好休息了,記得按時吃藥,我先回宮了。」

  「恭送皇兄。」蕭玉融沒有什麼情緒地垂下眼帘。

  「別拿自己身子跟我置氣。」蕭玉歇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蕭玉融站在原地看著蕭玉歇遠去,再看了一眼滿地狼藉。

  還是跟之前一樣,好像所有人都往前走去,只有她一個人停留在原地,還頻頻回頭望向過去。

  前方是重重山隘,但這條路她已經走上了,就不能回頭。

  廟堂顛覆,兄弟鬩牆。

  蕭玉融默然不語望秋山,遠山如眠。

  她背過身回房,叫下人來收拾乾淨這殘局。

  桌案上依然擺著兩封信。

  那兩封信,一封是柳品珏寫給蕭玉融的,一封是允州發往楊家給楊威的,被扶陽衛截了下來。

  給楊威的那封信滿是謀划算計,是作為柳氏主君而寫。


  而跟她的那封信,則是以師長的身份句句關懷問候,指點迷津。

  無非是問幾句天涼添衣否,亦或者是問有沒有病,吃藥了嗎?晚上睡得好嗎?有沒有咳嗽呀?

  如此之類。

  可蕭玉融僅僅是看著這些,就難免想起曾經,曾經跟柳品珏所相處過的點點滴滴。

  柳品珏教導她政治之道和馭人之術,這都是她如今掌權的根本。

  她跟在柳品珏身邊耳濡目染,柳品珏也從來不避著她。

  在說出唯吾與卿爾之後,柳品珏處理一些事情,還會讓蕭玉融在旁邊看著,甚至不阻攔她有自己的想法。

  某次柳品珏處理叛徒也一樣,蕭玉融就在旁邊看著。

  她剛上完柳品珏的琴課,坐在柳品珏身側,好整以暇地看戲吃果子,還喝了幾杯酒。

  外邊紅白花開山雨中,卷著和風細雨吹入,滿室留香。

  蕭玉融被吹得咳了兩聲。

  「阿北。」柳品珏抽空吩咐。

  阿北會意,徑直走到窗邊要關窗。

  「等等!」蕭玉融急忙叫停,「別關啊,我賞景呢。」

  柳品珏沒什麼表情,「喝著酒吹風,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哎,人間良辰美景多難得,數來數去不過幾十載,我還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多瞧一眼是一眼。」蕭玉融的歪理邪說最多。

  柳品珏沉默了片刻,不再說什麼。

  阿北也收回了手,站在旁邊杵著不動了。

  蕭玉融坐得最靠窗邊,外面繁花簇簇,一霎微雨灑庭軒,時不時就有幾瓣落在她懷裡,馥郁滿衣襟。

  她兜著滿懷的花瓣,彎著眼睛笑。

  她本就是善於感懷世間一切的人,見了花開花落要笑,見了燕語鶯啼要鬧,天真又殘忍,冷漠又燦爛。

  叛徒口風緊,柳品珏沒審出來什麼。

  蕭玉融托著腮走神,果酒綿軟,入喉不自覺多貪了幾杯。

  一回神,封喉聲如花綻。

  她錯愕地看向身側,柳品珏提起酒壺,借余酒澆下洗劍。

  覺察蕭玉融的視線,柳品珏平靜地說道:「少喝點酒,但也別浪費了。」

  「先生,你怎麼變得這樣沒耐心了。」蕭玉融呆愣地望著濺到窗欞和裙擺上的血,嘆氣。

  柳品珏將劍收回劍鞘,坐回蕭玉融身邊,「撬不開嘴,只能想想別的法子。」

  反正兩個叛徒,還活著一個呢。

  「先生還是不喜歡拿人一家老小當誘餌,可我不一樣,我卑鄙。」蕭玉融笑著朝柳品珏招招手。

  她理直氣壯說自己缺點的模樣倒還真是一如既往。

  柳品珏揚起眉梢,側身從容地靠過來,一隻手撐著頭,貼耳過來聽她說話。

  蕭玉融在柳品珏耳邊低語:「我剛剛聽了,剩下的這個,他是為了兄弟義氣才不說的。你去把他兄弟揪出來,騙他說他兄弟已經招了。」

  柳品珏好整以暇,帶了些朦朧的笑意。

  他平常的表情不會有太大的弧度,從不顯山露水。

  而現在這張面孔上一閃而逝某種情緒,像是把這個嚴絲合縫的人鑿開一道輕微的裂痕。

  但這一點點,卻也足夠動人了。

  「阿北。」柳品珏喊道。

  阿北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走到柳品珏和蕭玉融跟前。

  蕭玉融眼底含著盎然的笑意,似乎是滿懷期待什麼,躍躍欲試。

  阿北習慣了看到蕭玉融這樣的表情,隱含著高高在上的興奮,似乎是找到了什麼樂子。

  蛇捕捉鳥雀之前就是這樣的,蕭玉融有時候跟野生動物一樣。

  好像什麼都沒有,好像很警惕,但實際上隱含著熱血沸騰的興奮感。

  每當蕭玉融想出什麼點子要他去執行的時候,總沒有什麼好事。

  過分的是,通常情況下柳品珏都會縱容蕭玉融這麼做。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職責都是跟著蕭玉融走來走去,並且替蕭玉融看著煎藥。

  太大材小用了,偏偏柳品珏不覺得。


  蕭玉融把剛剛的主意複述了一遍。

  耍耍陰謀詭計小聰明,她最在行。阿北沒少見識過蕭玉融惹禍的能力,反正大多數時候都得去替蕭玉融收拾爛攤子。

  阿北看了一眼自家主君,柳品珏並沒有表達異議。

  「是。」於是阿北轉身去執行命令。

  在極端情況之下,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設計之下,背叛者托盤而出。

  「你看,還是我有法子。」蕭玉融頗為得意地說道。

  「你很得意?」柳品珏瞥了她一眼,看起來卻是心情不錯。

  阿北默不作聲地拎著已經毫無利用價值的叛徒離開,還安靜地關上了門。

  柳品珏上下掃視蕭玉融,「你喝醉了。」

  蕭玉融嘆了口氣,「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哪裡看不出來?蕭玉融但凡沾酒,基本上都是醉的,只是看頭腦清不清醒罷了。

  但只要是喝醉了,他伸手拉一把,蕭玉融都能晃悠兩下跌進他懷裡。

  柳品珏不置可否,只是彎了一下唇角。

  酒是綿里藏針,喝醉了就會有破綻,酗酒誤事,所以柳品珏才不怎麼沾酒。

  他不止一次教蕭玉融,得在信得過的人前才能喝酒。

  蕭玉融在他面前喝酒,是信得過他?還是不聽話?

  「哎。」蕭玉融歪倒在他腿上,「我頭疼。」

  蕭玉融趴在柳品珏膝蓋上,醉意漸濃,哪裡還知道酒深酒淺?

  似乎有什麼東西冒了尖,也不知道是殺意,還是什麼的。

  這分明是套話的好時候。

  但好像沒有什麼能套的,畢竟某種意義上他們互相坦誠布公,彼此都知道彼此的野心勃勃和多疑算計。

  柳品珏頓了頓,指尖摩挲過蕭玉融的側臉,肌理細膩,「該。」

  「貪杯還貪涼,你不頭疼,誰頭疼?」他還是抬頭對著外邊喊,「阿北,去煮醒酒湯。」

  門外站崗的阿北沉默片刻,任勞任怨地去煮醒酒湯。

  自打蕭玉融過來,他的工作量直線上升,技能拓展無數,都快成專職僕役了。

  「我都醉了,先生還要怪我。」蕭玉融安靜地閉著眼睛,難得一見的溫順。

  她趴在柳品珏膝頭,低聲哼著小調,彎著眼睛笑一笑。

  盡醉醺醺,歌緩緩,語低低。

  柳品珏摸了一下她的睫毛,「醉糊塗了吧。」

  蕭玉融的鼻息撲在柳品珏的手腕上,花香濃烈。

  「醉得不成樣子,走出去那些言官又該說你衣冠不整,儀態不端,有損皇室顏面。」柳品珏搖頭。

  「先生還在那群老古董的說法呢?」蕭玉融哼笑,幽幽念道,「冠必正,紐必結。襪與履,俱緊切。這是先生教紹兗的吧?」

  柳品珏彎唇,「他自有家族教他,要學這些的只有你,你最不規矩。」

  窗外宮鈴聲泠泠悠揚,蕭玉融睏倦地往柳品珏懷裡縮了縮。

  她喃喃道:「外邊風景正好呢,江山如畫,如此多嬌。」

  「嗯,是不錯。」柳品珏一隻手撐著臉,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拂過蕭玉融的鬢角,「你帶來的酒也不錯。」

  蕭玉融輕哼一聲:「那是貢酒,就那麼三壇,自然不錯。先生喝了我的酒,可得好好償還我什麼。」

  柳品珏揚眉,「你是王氏的人嗎?如此錙銖必較,你還缺這幾壇酒了?」

  「缺不缺是一碼事,計不計較那是另一碼了。」蕭玉融說,「如此好酒,我是特意拿來孝敬先生的。」

  「我喝了多少?你又喝了多少?」柳品珏點她眉心。

  她道:「五十步百步可都是逃兵。」

  柳品珏嗤笑:「那你想要什麼?孤本?還是首飾?亦或者是什麼更值錢的東西,要我幫你做什麼?」

  蕭玉融開始認真思考:「我要的東西可不少。」

  「貪心。」柳品珏搖頭,「貪心不足蛇吞象。」

  「先生都答應了我,可不許不做數了。」蕭玉融知道柳品珏算是一諾千金。

  柳品珏頷首,「你說吧,只要我有。」

  「先生乾脆把江山抵給我得了。」蕭玉融哈哈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行,抵給你作酒錢吧。」柳品珏垂眸輕笑。

  矜嚴消盡,只有溫柔。

  蕭玉融停頓了一下,沒有睜開眼睛,「先生都會開這種玩笑了。」

  「唉。」一聲極低的輕嘆。

  柳品珏說:「卿卿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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