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間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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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幾日過去,他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陳嬌嬌慢一拍的覺得,那晚他在告別。

  她不敢聲張,偷偷派小月去打聽,卻完全沒有一點消息。

  他就這麼消失了,東西全在屋子裡,只是人再也沒有回來。

  陳嬌嬌呆楞的站在他門口出神,想著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這個壞人又去幹嘛了,真是的,一句話不說。

  大雪將冬日頂到高峰,外頭接連下了幾場暴雪。

  凌厲的寒風席捲大地,四處銀妝素裹,比往日的冬季更冷了。

  就是晚上也能聽到樹枝在寒風中瘋狂搖曳,努力活下來。

  陳嬌嬌被虞氏用不安全這個藉口鎖在了長歡殿裡,手摸上心口,她這幾日總是心不定。

  不知道為什麼,睡著睡著總會夢到一些奇怪的事。

  有人在記憶深處嘶吼,像是危險的警告,但她真的不明白。

  所有事雜在一塊兒,陳嬌嬌無力應付。

  父皇母后最近都沒有出現,僅僅是她和小月兩人單獨在一塊。

  一早,陳嬌嬌還未清醒,就被虞氏從床上拽起來。

  虞氏披散著長發,沒有進行打理,將一些值錢的東西裹在一塊塞進箱子,扔出去。

  陳嬌嬌心頭一震,那個不好的預感重新席捲。

  「母后?」

  「我要你立刻走,這輛馬車會護著你離開。現在立刻走,小月!」

  周圍的人匆忙的收拾著,大聲的喊叫。

  她格格不入。

  「母后,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走啊?」

  虞氏來不及解釋,走過來輕輕的摟住她,留下一吻在她額頭。

  「母后沒有時間解釋了,寫在了包裹里,等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打開。嬌嬌記住,父皇母后很愛很愛你。父皇母后也不是個壞人。」

  「母后!」

  陳嬌嬌突然想哭,母后的表情也像是在告別。

  她伸出的手沒有抓到虞氏的手,虞氏向外跑去,「快走吧,我等你父皇。快走。」

  出了殿,陳嬌嬌才看到四處人來人往,倉皇如逃命的負鼠。

  被小月披上件絨毛的紅外套,塞進了車裡。

  陳嬌嬌仍然反應不過來,「可是,阿無還沒有回來,我還在等他呢。」

  馬車從另一側疾馳,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靜了。只剩下呼吸聲,嚇人的寧靜。

  陳嬌嬌側頭,小月一副緊張的樣子,不停的往回看。

  風掀起車簾,眨眼間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步步的從大殿的台階向上。

  他的身影太過熟悉,即使一眼,即使遙遠,陳嬌嬌還是認了出來。

  「停車!」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在耳邊嘶吼,陳嬌嬌推開小月阻攔的手,從車上跳了下去。

  她猜到了一個不願意承認的可能性,提起裙擺,她飛奔向大殿。

  穿過兵戈相見的士兵,她只認得其中有皇宮的守衛,和她的金吾衛。

  周圍哀嚎喊殺聲不斷,陳嬌嬌沒有停下腳步,迎著冷風拼命的往上跑。

  劍尖反射日光,一閃,刺入男人的心口。

  陳嬌嬌剛踏入,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她的阿無穿著盔甲,用劍刺死了父皇。

  「啊!」

  祁宴睜了睜眼,握住劍的手指微微顫抖。咬牙拔了出來,男人來不及說出一句話向後倒去。

  向著身後人的方向,似乎扯出了一個微笑。

  他長久未動,鮮血從劍上滴落。

  背對著門口,地上倒影出她的影子,和身邊人用劍指著她。

  「父皇?」

  兩人眼眸相撞,陳嬌嬌捂住唇,眼淚隨著身體的顫抖掉落。

  他好陌生,明明長得一樣,她卻不知道眼前人是誰。

  他們叫他將軍,世子殿下。

  他不是阿無。


  猛的想起母后,陳嬌嬌倉皇轉身,往下跑去。

  潔白的雪間的大紅色奔跑著,腳步凌亂,果然被絆倒了。

  撲在雪地里,這一次她沒有哭很久,磨磨唧唧的撒嬌。而是掙扎的站起,繼續向遠處跑去。

  祁宴看了會兒,跟了上去。

  耳邊不斷傳來劍碰撞的錚錚聲,陳嬌嬌縮了縮脖子躲過。

  「這兒,有人要逃跑,快追。」

  聲音吸引了注意,陳嬌嬌猛的看過去。

  「小月!」

  她跑的再快也快不過殺人,湧出的鮮血染了她的眼。

  如姐姐一般的人就這樣死在士兵的一刀一刀下,臨死前仍然奮力的朝她喊叫,「殿下!殿下,跑啊!」

  陳嬌嬌震顫著回過頭,他站在不遠處,冷冰的看著她。

  臉上濺上的鮮血,如地獄索命的惡鬼。

  不,這不是阿無,不是的。

  他不可能是!

  後退數步,不小心撞到一個士兵身上,陳嬌嬌驚叫了一聲。

  四面八方,無一處是安全的,她提起裙擺瘋狂的向後跑去。

  她其實不認路,跌跌撞撞跑了許久,在諾大的宮裡來回,努力尋找虞氏的住所。

  他始終跟著,陳嬌嬌時不時警惕的回頭。

  像是貓追老鼠的遊戲,那時候他們常常喜歡玩。

  祁宴伸手又收回,隔著距離,他沒去扶一次次摔倒在地上的小人。

  冷風吹起她的棗紅色的袍子,和黑髮。

  向後飄散,空氣中多了絲玫瑰的香氣,但依舊壓不過沉重的血腥。

  坤寧宮就在眼前,陳嬌嬌猛的跑進去,撞開門。

  「母后!」

  從背後看,她好小一點點,捂住嘴止不住的顫抖。

  十五歲,還有一個月就及笄了。

  「蓮姑姑,蓮姑姑,啊!」

  陳嬌嬌試探的去推地上跪著的女人,女人卻向一側倒去。

  顯然早就隨著母后去了。

  目光所及,全是她熟悉的人,此刻成為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鮮血染髒了白雪,也污染了潔淨的池水。

  「你,你你,為什麼?」

  陳嬌嬌連連後退,來回看著眼前他和他身後幾個男人。

  她還在等阿無回來呢,還在想他回來要是見不到她該怎麼辦。

  從地上隨手撿起長劍,陳嬌嬌咽了咽淚水,舉在胸前。

  她小臉凍的通紅,一如他的猜測。

  怨恨,憎惡,不解,仇視。

  那晚真的是他們最後一晚了。

  陳嬌嬌退到無處可躲,父皇母后,小月,她的一切。

  轉眼間,好似一個眨眼,一切都變了。

  「你別過來!」

  他手中的劍依舊在滴血,是她父皇的血。

  總是笑嘻嘻疼愛她的父皇,說著寶貝想要什麼都行的父皇,還為她及笄禮徹夜激動睡不著的父皇。

  身後跟著他的士兵,想用這把劍殺了他,應該很難吧。

  陳嬌嬌扯了下唇角,閉上眼。淚水從臉上滑落,莫名有點痒痒的。

  再睜眼,她舉起劍,對準自己的脖子。

  「會,很痛。」

  陳嬌嬌歪了歪頭,輕笑聲盪開在空地,他神色有幾分她看不懂的意思。

  不過她一直看不懂他。

  「你進宮就是為了這麼一日?」

  「是。」

  「所以,你早想好了,對嗎?」

  「你接近我,也是有目的的。」

  不是,祁宴沒說話。

  她是他報仇路上唯一的意外,沒料到的尋在。

  「你現在是皇帝了嗎?為什麼,為什麼殺我父皇,他與你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原來他們都沒告訴你啊,好笑,要不你下去問問他們。」


  他身後有人義憤填膺的開口,他抬手打斷。

  陳嬌嬌想起了那封母后給她的信,應該沒有打開的機會了吧。

  她沒那個心思知道了,因為父皇母后來接她了。

  她要跟他們團聚,跟他們走。

  「陛下,我祝您與天同壽,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我的祝福,陛下。

  劍劃開頸脖,一串血珠隨著劍揮出去。

  閉上眼前,陳嬌嬌似乎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淚珠。

  不過不重要了。

  大紅色的袍子刺眼。

  祁宴閉上眼,手中的劍死死釘在地上,撐住他的身子。

  世上唯一將他叫為阿無的人死了,阿無也死了。

  宮變以最快的速度結束了,但他們該主持大局的帝王站在雪地里一日一夜了。

  平靜又漠然的臉上從始至終沒有過多的表情,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下的薄雪已經遮蓋了女孩的身體,擋不住的是那片紅色。

  雪變小了,似乎也暖和了。

  春天像是快來了。

  「阿無,立春那日我就及笄了。到時候你要送我什麼禮物呀?」

  祁宴緩緩蹲下,腿腳僵硬,他一手撐住地才艱難蹲下。

  手向前伸,一點點觸碰到女孩的指尖。

  僅僅停留在她的指尖,他知道她不會想讓他碰了。

  「嬌嬌。」

  聲音散在風裡,帶走飄遠。

  那朵玫瑰凋零,從此他的世界唯剩灰白。

  人人都知道,當今皇帝不喜熱鬧。

  宮中從未舉辦過任何活動不說,後宮空無一人。

  耗費心思修建了觸月樓,卻在建一半時停了下來。

  每每節日,他總站在樓下,不知道在看什麼。

  宮中漸漸有傳聞,前朝死在宮變那日的溫寧公主和陛下關係不凡。

  談起那溫寧公主,大家不免咂舌。

  可惜了頂天漂亮的人兒,十六歲的芳齡成了泉下白骨。

  年輕的帝王此生與天同壽,寄人間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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