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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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走到府門前,看見匾額上碩大的「惟」字,惟願才意識到到家了,這一路,她不知道是怎麼走來的。

  剛進門,一個小廝對她道:「二小姐,老爺交代了,讓您回來後去大堂。」

  「這麼晚了,父親怎麼還沒睡?」惟願提起力氣問話。

  小廝頓了頓,道:「方才成府的人來過一趟,說了些什麼,老爺聽完很生氣。」

  「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遭打頭風。」惟願笑得慘然,身子晃了一下。

  「小姐!」小廝見狀忙伸手扶了一下。

  「我沒事。」惟願推開小廝的手,朝大堂走去。

  大堂人很齊,尹聘、惟悅、月氏都在,惟江揚的臉黑如鍋底,空氣安靜得可怕,仿佛下一刻就會劈頭降下一場暴雨。

  大堂中間,跪著一個身影,惟願走近,低頭見熱粥雙頰紅腫,幾根手指破了皮還在滲著血,整個人狼狽不堪。

  「跪下!」惟江揚猛拍桌面。

  惟願雙腿一彎,跪在熱粥身側。

  「還有臉回來!你這兩天去哪兒了!」

  「我這兩天幹了什麼,您不是都知道了嗎?」

  惟江揚見惟願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氣涌如山,三腳兩步到惟願面前,狠狠甩下一巴掌,「不知廉恥,鬼話連篇!把惟家的臉都丟盡了!」

  惟願被打偏了頭,有些暈眩,耳朵轟鳴了一陣,臉頰火辣辣的,像被火燒著了。

  「老爺,消消氣,彆氣壞身子。」尹聘扶著惟江揚坐回去,勸道,「二丫頭脾氣一向如此,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女兒!真是家門不幸!」

  「老爺莫要再動手了,這臉要是打壞了,周員外那邊怕是要壞事。」尹聘看了眼惟悅,「你不是還有阿悅嗎?這孩子聰明懂事,等她將來嫁給梁允,惟家會越來越好的。」

  惟悅笑吟吟上前,給惟江揚倒了杯茶,一副乖巧模樣,「爹爹喝茶。」她看了眼沉默不語的惟願,道,「是我這個姐姐沒當好,爹爹要怪就怪我吧。有野心是好的,如果阿願真能嫁進成家,不光對她自己,對布莊也是一件好事。」

  「嫁進成家?痴心妄想!」惟江揚罵道,「就這種小把戲,能瞞過幾時?如今不僅得罪了成家,在整個京城都成了笑話!」

  「是啊,你說這孩子怎麼想的?」尹聘應和道。

  惟悅看著地上跪著的主僕二人,心裡一陣快意,尤其是看到平日張牙舞爪的人這時耷拉著眉眼,一副死魚模樣。

  她道:「要說這事,與熱粥這丫頭也脫不了干係,不僅不勸著主子,還為虎作倀,打她一頓都是輕的!不如將她逐出府,或者乾脆賣給人牙子算了!」說完,她變了一副笑臉,看著惟江揚道,嬌聲道,「爹爹,您覺得如何?」

  「老爺,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熱粥不停磕頭,「求老爺看到奴婢侍奉小姐多年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

  月氏幫腔道:「熱粥平日挺機靈的,沒犯過什麼錯,而且畢竟在惟家待了這麼多年,打也打了,老爺寬宏大量,饒了她吧。」

  「姨娘。」惟悅正愁這火燒不到月映紅身上,這下正合她意,「您平日與阿願走得近,這件事您知情嗎?」

  月氏惹火燒身,連忙否認,「不知情、不知情!」見惟江揚看過來,又惶然解釋了一遍,「妾身當真什麼都不知道。」

  沉默許久的惟願終於開口,聲音發啞:「父親,不關熱粥和姨娘的事。」

  惟江揚的臉色在幾個女人的你一言我一語中已經有所緩和,他哼了一聲,沉聲問:「我問你,你可知錯?」

  錯了嗎?惟願認真地想,她錯哪兒了?不該妄想?不該掙扎?或許真的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不是錯了,事情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惟願明白,惟江揚是在用熱粥的命,逼她彎腰妥協,逼她認錯。她別無選擇,既選擇不了自己的命運,也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

  「我……錯了。」

  這三個字似乎用盡了她所剩無幾的力氣,她的嘴唇毫無血色,暈眩的感覺再度襲來,像一陣愈來愈洶湧的波濤,她感到不受控的身體在向一邊倒去,耳邊嘈雜的聲音仿佛隔著海岸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小姐、小姐!」

  「不會是裝的吧?」


  「阿悅,慎言!」

  「快去請大夫!」

  ……

  金橘色的晚霞鋪灑在天邊,熱情地穿過窗棱,打在床上雙眸緊閉的人的臉上。

  床上人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昏倒前的記憶像垃圾傾倒般一下塞進了腦子裡。聽到動靜,在床邊守著的熱粥忙湊上前,「小姐,您醒了!」

  「我怎麼了?」惟願扶了扶還有些發疼的頭,在熱粥的攙扶下坐起身。

  「您身子本就虛弱,昨日又受了那般委屈,情緒起伏太大,大夫說要好好靜養,平日也要喝些湯藥調理調理。」

  說完,熱粥撲通一聲跪在床前,眼睛噙滿淚水,「小姐,您去成府的事情是我告訴大小姐的,您打我罰我吧。」

  「你若是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丟了性命,我才真的要打你罰你。」惟願說話沒什麼力氣,但字字清晰,「我說過,在性命面前,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提,這話永遠作數。」

  三年前,惟願有一件很寶貝的東西。從小,惟願越寶貝的東西,惟悅就越要搶過去。於是,趁惟願不在,惟悅搜了她的屋子,想要將那東西拿走,卻被熱粥攔下了。熱粥知道她有多在意那件東西。

  結果是,東西沒了,如果不是惟願及時回來,熱粥也要沒了。

  那件她很寶貝的東西,是一把油紙傘,它看起來很普通,是成峪送給她的。

  那次事件之後,惟願就讓熱粥把「性命第一」刻在骨子裡。

  「小姐……」熱粥的眼淚不值錢似地往下掉。

  「好了,起來。你就算不說他們也會知道,成府的人已經來過了。」

  提起成府,惟願腦中閃過一些她不願意回憶的片段,又是一陣頭疼,她望了望窗外的橘色,問:「什麼時辰了?」

  熱粥抽抽搭搭起身,吸了吸鼻子,「回小姐,酉時。」

  「酉時……」塵埃落定,一切都結束了。

  「小姐在想成府的選拔結果嗎?」

  惟願瞥了一眼熱粥,哪壺不開提哪壺,死丫頭缺根筋還是怎麼回事!

  她本不打算知道,但話說到這裡,她便問了,「是馮好晴吧。」幾乎是肯定的語氣。

  「不是。」

  「不是?那是誰?」

  「沒有人,只聽說結果還沒定,需要緩幾日,那些小姐們都已經回家了。想必是今天出了什麼岔子,成府要求每位小姐都要保密,具體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

  惟願想到那晚跟成峪的約定,難道他……不可能!她又快速否定,她都不在那些人之中,許下的約定是她食言了。大概是出了其他事。

  熱粥見惟願鎖眉沉思,問道:「小姐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不知道。」惟願搖了搖頭,將所有事情都拋到腦後,「反正不可能跟我有關。」

  她重新躺下,翻身對著牆壁,「我再睡一會兒,沒事不要喊我。」

  「可是……您才剛睡醒……」

  「我現在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

  「……」熱粥啞了聲,「廚房熬了湯藥,我去端過來,您喝完再睡。」

  「不喝。」

  「不喝藥怎麼行,身子不調理只會越來越差的呀!」

  「我要那麼好的身子幹什麼?不如早些去投胎,擺脫這糟爛的賤命。」

  「您莫要說胡話!」熱粥上前將手貼上惟願額頭,「燒糊塗了不成?咦,沒發燒呀。」

  「別擾我清靜了,出去。」

  「小姐,您心裡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別憋壞了身子。」

  惟願沒再說話,臉埋進被子裡,一動不動,像一隻烏龜縮進了並不堅硬的殼裡。沒多久,屋內響起熱粥離開的腳步聲,以及門被關合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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