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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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景炎想跟她點頭說好,他不胡思亂想。

  可他心裡明白,怎麼可能會不想。

  他所擔憂的事情對他來說,並不屬於胡思亂想。

  他的人生,在出車禍的那個瞬間就已經發生了重大轉變。

  父親倒在血泊中,慘死現場的畫面歷歷在目。

  他被父親護住,在暈厥前聽到圍觀的人驚喊著——

  「這小伙子的腿流了好多血!」

  「救護車再不來,兩條腿怕是要斷了!」

  「斷條腿算什麼?看這個情況,能把命保住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

  周圍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陸景炎徹底昏迷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他睜開眼看見純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讓昏沉不堪的腦袋更加脹痛難忍。

  嘴唇很乾燥,嘴角有道血口子裂開,陸景炎抿了抿唇,準備下床接杯水。

  可當他掀開被子後,才發現雙腿根本使不上力。

  他皺了下眉,雙手支撐著床,上半身使勁帶動著用力。

  頭上纏繞的紗布被新冒出的血暈染開,細密的汗珠,順著下頜線砸落,手臂因為過度用力到輕微發抖。

  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雙腿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樣,撂在床上一動不動。

  那一刻,他好像知道了什麼。

  但他不願意相信。

  陸景炎雙手緊緊握著床沿,側著身子想要翻下床,奈何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月,肢體酸軟得根本不受控制,整個人瞬間栽倒在地,連帶著床頭柜上的果盤也被打翻。

  玻璃摔的四分五裂碎,陸景炎撐在玻璃碴上面的手被扎破,純白的地板很快被鮮紅的血暈染。

  這灘血深深刺痛著他的眼睛,讓他聯想到車禍發生時父親那滿臉的血。

  陸景炎喉間發出一陣難忍的嗚咽,並不是因為手上的那點傷,而是因為毫無知覺的腿。

  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冷汗浸濕了單薄的病號服。

  最可怕的是,他剛才翻身下床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此刻根本挪動不了。

  手心不停流血,下肢卻毫無反應。

  陸景炎第一次體會到無助這兩個字。

  「陸先生!」一位穿著護工服的年輕男人推開門,看見這一幕嚇得瞪大了眼。

  他放下手裡的熱水,徑直衝陸景炎跑去。

  這是陸夫人為陸景炎請的私人護工,剛才是出去打熱水,準備給患者擦拭身體。

  誰能想到短短十幾分鐘,會發生這事兒。

  他先是快速按了床頭的呼叫器,接著把陸景炎攙扶到床上。

  沒一會兒,醫生走進病房,他身後還跟著兩位護士。

  「陸先生,您終於醒了。」醫生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兩位護士則默默給陸景炎包紮手上的傷口。

  陸景炎緊繃著下頜,渾身乏力地癱靠在床頭。

  他微闔著眼,問醫生:「我的腿要多久能治好?」

  「這……」醫生臉上浮現出可惜的表情,嘆了口氣,慚愧地說:「目前,怕是不太可能。」

  陸景炎感覺到胸口有陣氣血在翻湧,他抬眸看向醫生:「你說什麼?」

  醫生頗為惋惜地低下頭。

  陸景炎神色僵凝,呆愣了好一會兒,嘴裡低喃:「我要做手術,我要做手術……快給我做手術。」

  「陸先生,手術在一個月前已經做過了,您的腿目前已經是最好的情況……」

  「我要做手術!快給我做手術!」

  醫生的解釋,陸景炎絲毫聽不進去,他掀開被子就要翻下床。

  「快把他摁住,快把他摁住!」醫生連忙叫道。

  兩位護士與男護工,連忙合力將拼命掙扎的陸景炎摁回床上。

  「景炎!」這時,從公司匆忙趕來的陸夫人看到陸景炎被人按在床上,她急忙詢問:「李醫生,這是怎麼回事?」


  醫生抿了下唇,對陸夫人認真囑咐:「陸先生剛剛甦醒,對自己的病情接受困難,現在情緒激動。還請陸夫人跟他溝通一下。」

  陸夫人明了,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李醫生,謝謝你。」

  看她點頭,醫生回頭對護士跟護工招了招手,一行人出了門。

  病房內,只剩下母子二人。

  「景炎,你終於醒了。」

  陸夫人上前撫摸著陸景炎瘦削的臉龐,鼻頭很紅,眼裡的淚水涌了出來。

  陸景炎偏頭看著她,眼眶泛紅,啞著嗓音出聲:「媽,我要做手術。」

  他幾乎是祈求,陸夫人看得心臟酸疼,但還是實話跟他說:「手術在你出車禍的當天就做過了,但是由於腿部神經死傷太重……醫生說,你的腿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不,我的腿會好的……我要做手術,我要做手術。」陸景炎如同中了魔一般,嘴裡不停念著這句話。

  「景炎,你先冷靜下來。」

  「我的腿會好的,我的腿會好的。」

  他不斷重複這句話,雙手支撐著身子要下床,陸夫人攔了好幾次也沒能阻止他的動作。

  「我的腿會好的,我的腿會……」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盪整個VIP病房。

  陸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拔高音量,徹底打破陸景炎的幻想。

  「治不好了!李醫生是這方面最有權威的醫生,你的雙腿沒有被截肢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你這輩子都只能坐輪椅了!」

  「轟——」

  陸景炎腦袋一陣嗡鳴,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此時此刻,他感受到了絕望的滋味。

  「那,爸呢?」他問出了醒來後一直不敢問的問題。

  話題一出,他看見陸夫人面色痛苦,以及對他心疼中又帶著恨意的複雜眼神。

  那瞬間,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陸景炎癱在床上,雙目空洞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也不再大吼大叫。

  病房內陷入一片死寂。

  陸夫人看著他漆黑無神的眼睛慌了神,以為是她氣急上頭後說的話讓他失去希望,後悔把話說得那麼絕。

  她吸了吸鼻子,放低聲音對陸景炎說道:「景炎,國內的醫生不行,咱們找國外的,興許還有希望。」

  陸景炎閉上了眼,從不堪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這半年來,無數名醫都沒能治好他的腿疾。

  他每次都抱著萬分之一的期待,可是,一次又一次得到失望的結果。

  他捨不得讓顧清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可他不敢去賭。

  顧清說過,她對手術的把握有百分七十。

  可那百分之三十的意外呢?

  在她手下治好過兩例同他一樣的男性功能障礙的患者,他卻獨獨跟別人不同,治療後應有的反應,他絲毫沒有感覺到。

  兩種致命的疾病像枷鎖一樣禁錮著他,萬一他真的永遠都好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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