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漪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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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最幸福的人,應該是有娘親疼愛的孩子。

  我的娘親早在我剛剛記事的年齡,便因病離去。

  我哭得肝腸寸斷,聲嘶力竭。

  父親眼眶濕潤,眼裡布滿了數日不眠不休的紅絲,顯得憔悴又蒼老,他抹去我臉上的淚,將我的小手牽進他的大手裡,聲音嘶啞又憐惜:「阿漪,娘親很辛苦,每天要喝那麼多的苦藥,每天很疼很疼,現在她不疼了,只是太累了要休息,我們不要打擾她好不好?」

  我拼命搖頭:不好不好,我要娘親!

  父親淚水縱橫,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失去娘親痛苦難受,而父親失去了摯愛,心中的痛苦,一點不會比我少,甚至,大人內心世界的荒蕪,比起小孩子,更深更沉,更濃更痛!

  父親不讓我在靈堂,他說我還小,只要不看,等長大了,就忘了。

  我哭鬧不休。

  我怎麼會忘?

  娘親摟著我,我窩在她溫暖又馨香的懷抱,吃著她親手做的點心,在黃昏的院子裡,看著院角的藤蘿蔓頂紫色的花搖曳,晚霞映照,夕陽西墜,娘親的笑意溫柔,眼裡泛著溫煦的愛憐。

  她會輕撫我的小腦袋,笑著說:「我家阿漪真可愛!」

  她會給我餵鬆軟的糕點!

  她會守在我的病床前,待我病好,她已瘦一圈!

  她會在我的床邊為我唱搖籃曲,讓我夢中亦笑得香甜!

  她會為我穿上最漂亮的新衣,在我臉上印上最溫柔的吻!

  ……

  我怎麼會忘?

  父親沒辦法,只得讓我守在靈堂。

  我陪了娘親七天,父親說:「阿漪,娘親要入土為安了,以後你也要乖乖的,娘親在天上看著你呢!」

  我和哥哥一起給娘親披麻戴孝,哥哥獨自一人在娘親墳前結廬住了半年。

  如果不是他有差使,也許,他也會和哥哥一樣住在那裡。

  過了許久,我和哥哥都接受了娘親在天上,變成了一顆守望著我們的星星的事實。

  父親說:「阿漪,你雖沒有了阿娘,但還有父親和哥哥,我們都會給你最好的,我們都願你這一生平安喜樂,幸福安康!」

  父親做到了他的承諾,從小到大,我都過得很快樂。

  我不喜歡京城,那些大家閨秀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說話更是拐八百個彎,心眼子足足的,但我一眼便能看透,便覺得很沒意思。

  我喜歡去莊子上住,娘親的嫁妝中有一個山間的莊子,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我喜歡騎馬,縱馬飛馳,風吹過耳畔的髮絲,從身到心每一片都透著舒爽。

  我也喜歡看書,山莊裡連空氣都是清新的。在馬場跑完馬,沐浴過後,院中燃上一盤薰香,一本書,便能靜待一個下午。

  我喜歡那些乾淨純粹的東西,清晨的風,晨間的露,天邊的晚霞,歡快流淌的溪水,笑而不語的青山……

  當然,更喜歡夜裡的山莊,抬眼,就能看見天上的一閃一閃的星,是娘親在和我說話呢!

  每年我都會到莊子上住上大半年,玩得盡興方歸。

  我救過十幾隻小松鼠,四隻小兔,其中還有一隻帶著寶寶的兔媽媽,我還救過人。

  一個長得很漂亮,但傻裡傻氣的小哥哥。

  小哥哥在山裡打獵受傷了,順著小溪流下來,也是命不該絕,剛好被我遇到,我叫來山莊的護衛,把人抬回去,給他治傷。

  第二天去看時,他已醒。

  他眉眼含笑,聲音溫和,氣質清冽,如珠如玉,跟我哥一樣。不過我哥長得比他好看!

  而且,我哥也沒他傻,我哥武功很好,打獵時滿載而歸,從來不會受傷!

  他養病無卿,我拿了書給他看。他看見書上有我的註解,很是驚訝,我們討論各自的見解,竟然有很多觀點一樣。

  他笑著看我:「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能想到這麼多!是不是這山莊裡的風和泉能讓人更聰明?」

  我聽得好笑,看吧,連誇人都和我哥一樣。

  他和我一起在山溪里淘漂亮的石頭,和我一起論今說古,或者一起看風景,看星空。他也會騎馬,甚至比我騎術還好!不過,那是因為我年紀小,等我再長大一些,我的騎術不會比他差的。


  他說喜歡山莊,沒有勾心鬥角,每天連呼吸都是甜的。

  哥哥也說過,他喜歡山莊,但是,他是威武侯府的嫡子,威武侯到他這一代已經三代,再不建功立業,爵位便會被收回。所以他肩頭責任重大,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不能一直在山莊裡陪我玩。

  他養了半個月的傷,之後便回京了。

  傷沒全好,他便要走。

  我知道,他和我哥一樣,定然肩頭也有責任,所以,他們都要去忙自己的事了。

  回京前的一晚,我為他餞行,他以茶代酒,敬我說:「阿漪,你是我見過最自在最通透的人。以後我來接你可好?」

  我很詫異:「這裡我也只是暫住,再說,我哥會來接我的!」

  他又輕笑著搖頭嘆氣:「還是個小丫頭啊!」

  我不服氣:「我都十二了!」

  十二歲,已經有煩惱了。

  父親和哥哥讓我怎麼開心怎麼玩,可是祖母不樂意,她說我已長大,該學規矩了。

  京城裡的大家閨秀都得學。

  我既然身為威武侯府的嫡女,那也是必須要學的。

  不然,以後鬧出笑話來,丟的是威武侯府的臉。

  哥哥肩頭有責任,我也有!

  但我沒想到,四年後,我還會再次見到他。

  天下那麼大,京城那麼大,他不過是我遇見,並隨手救走,匆匆過管路的一個人。

  皇宮賜宴,我隨眾人跪下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眼,眼前卻是他!

  我想起來,在我學怎麼做好一個大家閨秀的這四年裡,我聽到過皇家變遷,一個並不太受寵的皇子,平時很少出現在的人前,但突然展露了自己的能力,得到皇上的看重,也得到了幾個皇兄皇弟的「特別照顧」。

  有次外出辦差,他被打扮成山匪的殺手襲擊,九死一生,一個多月後方才回京,京中都差點辦他的喪事了。幾個兄弟都以為他死了。

  學過的禮儀讓我已經能很好地掩飾心中的驚訝,我看到他眼裡的笑意,他認出我了。

  宮宴後,他單獨留下我,問:「你可還記得朕?」

  自是記得,我垂眸斂容:「皇上,臣女幼時無狀,若有冒犯,還請皇上恕罪!」應對得體,莊重嚴肅。像所有的大家閨秀在面對他時一樣!

  他問:「你已成年,可願嫁給朕?」

  便是我已能掩飾心中所想,也難掩驚意!

  嫁他?

  怎麼可能呢?

  他不過是我十二歲生命之中的一個過客,如當初我救過的小松鼠,小兔子一般,曾點綴過我的生活,但也僅此而已。

  他貴為一國之君,而我,只是個普通人。

  他早已娶親,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而我,不過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而已。

  何況……

  我已定親!

  那天和幾個閨中密友同在白玉茶樓喝茶,正是放榜時候,狀元榜眼探花披紅掛彩,騎馬遊街。

  探花郎很年輕,白淨的臉,溫雅周正,氣質如玉般溫潤。這般長相,難怪被皇上點為探花吧!

  明明隔了那麼遠,我在窗中,他在樓下,可馬上的他,卻對著我展顏一笑。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春嵐和寄秋卻都意外又高興,她們看著我,羨慕地道:「阿漪,探花郎在對你笑耶,你們之前認識嗎?」

  我搖頭,從不曾見過。

  她們的羨慕,讓我覺得很不能理解。那人中了探花,心情高興才笑,未必是沖著我,中間未必包含著別的情緒。可她們一副若探花郎對她們笑,她們定會幸福的暈過去的表情真是迷一般。

  三年一度科舉,三年一位探花郎。

  探花郎雖然長得很好看,可是這世上好看的男子太多了,我哥就長得很好看。我哥若去考,他定然是這世上最好看的探花。

  我以為這不過是一件不重要的事,可接下來,探花郎就來威武侯府提親。

  他請的媒人,是正二品銀青光祿大夫。其時父親沒襲爵,不過領著六品的差使,一個二品官員的到來,令滿府震驚。

  父親和哥哥完全沒料到,這位位高權重的銀青光祿大夫,竟會紆尊降貴,他誇讚探花郎學富五車,人品端方,才華出眾,前途無量,是他最看重的學生。


  他極力保媒,言外既有對探花郎的高度讚賞,又有對探花郎看中威武侯府一個兩代不曾襲爵空有其名的府邸六品小官女兒的羨慕和不值。

  他覺得探花郎可以配上更好的親事,只是探花郎求到他面前,誰叫這是他最看重最欣賞的學生呢,他才勉為其難,親自跑一趟。

  父親和哥哥沒有答應。

  他們不想勉強我,說要問過我的意思。

  我對探花郎並沒有什麼印象,打馬遊街那一日也不過看到了一個皮相而已。

  父親的婉拒,讓銀青光祿大夫詫異意外,又不悅。他大概沒想到,一個前途無量的探花郎女婿,我父親一個區區的六品典儀,竟會拒絕,這不僅是不知好歹,還是鼠目寸光。

  他風度翩翩,君子如玉。

  他溫文有禮,文質彬彬。

  他一表人才,瓊林玉樹!

  他一雙深情的眼眸,總是於眾人中一眼鎖定我。

  我覺得這人甚是古怪,只不過見了一面,還是遠遠的,甚至他可能都沒看清我的臉,他那深情,由何而來?

  可京中所有人都覺得,探花郎深情痴情,認準一人便是全心全意。

  他送我親手雕刻的簪子,親自寫的詩,還有親手畫的畫。

  我不收,他便一直送,毫不氣餒。

  他的文采是不錯的。詩文昳麗,畫功精湛。

  據說那時京城許多人求他一畫而不得,他卻將那些畫不值錢般捧到我面前。

  京中漸漸有了流言蜚語,為了避嫌,我不再出門。

  但祖母聽說了。

  她把我叫去,訓斥我,不正己身,惹來流言,壞了威武侯府的名聲。

  她斥我女德女訓女誡,都學到了狗肚子裡。

  她又苦口婆心告訴我,名聲對於女子來說,重於泰山。

  那些留言已經將我和探花郎綁在一起,如今事情不解決,以後只會惹來大麻煩。

  她再問我:「你對探花郎感官如何,可厭惡?」

  我委屈答:「我都沒和他接觸過。」雖然只遠遠見過,而且他不斷的送來東西,可我並沒與他私相授受,更沒單獨相處。

  祖母嘆氣,語重心長:「我知你性子,你不喜繁文縟節,也不喜那些禮儀。甚至讓你背的女德女訓女誡,你其實到現在都沒有背過。可誰叫你生在勛貴之家,這些是你的責任!女子從不是為自己而活,她身後有家族,有父兄。你便算不為自己,也該為你的父兄多加考慮。若是皇上知道此事,定會覺得你父親治家不嚴,覺得我威武侯府的女子持身不正。那時你父親更沒有襲爵的希望!」

  我無言以對。

  祖母又道:「我派人打探過探花郎的一切,是個上進且有心的小伙子。如今已經官居六品,在文博院任職。熬得兩年資歷,便會升遷,再加上他又有銀青光祿大夫這樣的老師,前途不可限量。他對你一片深情,這也是你的福分。你若嫁給他,憑他的能耐,也許,能在你父親襲爵這件事上助一臂之力。」

  我凝眉不語。

  祖母目光灼灼:「這些年你父親從不勉強你做任何事,因為他疼你!但身為女兒,你不能回饋他一點嗎?你父親如今僅止六品,還是個閒職。若不能襲爵,威武侯府將沒落下去。那是你的娘家,你忍心看侯府沒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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