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420我們從苦難中來,必將遠離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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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小電急電車橫跨風雨中的多摩川,像是命運叫你死在何處你就必須死在何處,赫爾佐格被處決在東京灣的深處,而這列由路明非選擇的快車卻帶著他們回到了赤鬼川與多摩川的交匯,抬眼便可看到極遠處硝煙滾滾的巨大儲水井和儲水井上方還未散去的元素亂潮汐韻。

  因急降雨而暴漲的河水往復沖刷著金屬嵌接的橋墩,數以百計的重機槍和火炮分布在橋的兩側,槍口和炮口都蒙著遮雨布。

  操控著這些武器的軍人們沉默地等待攻擊的命令,他們隸屬於沖繩縣宇流麻市麥克特勒斯海軍陸戰隊軍營和靜岡縣御殿場市海軍陸戰隊富士軍營,是身經百戰的精英,脫下那身軍裝後都是些肱二頭肌能跑馬的好漢。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上級的命令只是對一夥劫持火車的武裝暴徒進行鎮壓活動,為此負責此次行動的上校們不得不提前接近一個月將軍隊從沖繩縣和靜岡縣調遣來東京。顯然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武裝鎮壓,並且想來那些暴徒應該掌握了某些國家的機密甚至可能握有真正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因為在這件事上整個東京都政府居然都為這些不安分的美國大兵大開綠燈。似乎上至首相下到一個小小的政府職員,每一個人都迫切地希望王師能夠平定這場騷亂。

  數以百計的士兵聚集在周圍,他們在軍裝的外面蒙著橡膠的雨披,雖然周圍的可視度其實還算良好並且敵人只會從橋上來,但上級還是要求每一個人都佩戴好夜視鏡,用上校的話來說這是「為了防止和魔鬼對視時遭到地獄的蠱惑」。

  那是個來自猶他州的法國人,生得五大三粗全身肌肉疙瘩跟施瓦辛格似的,和浪漫的巴黎全然不沾邊,倒像是個久經戰場的匈牙利鬥牛士。

  鬥牛士上校的感情生活頗為乾癟,平日裡就愛念個聖經向主獻上最虔誠的禱告什麼的,是個很典型的基督教徒。他信奉上帝,自然也相信天堂與地獄的存在。

  汽笛聲由遠及近,在蓋滿雨幕的兩山之間迴蕩,遠處灰白色的建築群中那列早已被上級告知所有人為攻擊目標的列車正轟鳴著前行。

  那居然是一台經過改裝的老式D51蒸汽機車,灰白色的蒸汽就像是狂潮一樣從機車頂部的排氣管中傾瀉出來,許久之後才被傾天的暴雨刺穿擊碎。

  蒸汽機車用來連結滾輪的金屬連杆上下傳動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所有人都忽而驚恐起來,因為長橋盡頭的兩座燈塔旋轉著氙燈用圓形的光斑切割黑暗,某一瞬間光斑匯聚在列車的車頭並追隨著那嶄新又古老的東西一路前行。

  車頭的上方安裝著巨大的紅外製導超音速炮彈發射口,黑洞洞地平行於鐵軌,朝向長橋的時候倒像是來自地獄的凝視。

  此外還隱約可見那列車的四面八方都伸出多管的高速重機槍,火力之猛烈簡直不像是用來對付人類,而是用來衝出幾十萬隻喪屍的包圍。

  真正讓大兵們震驚的是這些武裝暴徒的手段,他們居然能夠這樣大搖大擺地調動整個東京的鐵道系統,並且肆無忌憚對一列蒸汽機車進行改裝,把它變成了一座能夠高速移動的堡壘!

  好在遮雨布將他們完全隱藏了起來,就算這群暴恐份子手上握著原子彈也沒用,他們的火力足夠在列車完全進入長橋的時候將這裡完全摧毀。

  ——

  往前看往後看都死寂而空無一人的車廂中唯剩下幽幽的冷光,路明非赤裸上身端坐在被擺放在列車第一節車廂正中央那張金屬平台的一側,低垂著眼瞼。

  他正把調試好的銀汞劑淋在子彈上,子彈的表面有精密複雜的蝕刻花紋,帶有濃烈的犍陀羅風格。

  那並非學院裝備部的汞核心鍊金破甲彈,早在踏上大西洋太陽神號開始路明非就已經失去了學院的支援,甚至連EVA都不再回應他的呼喚。

  這是唐森的饋贈,離開之前那個頭髮像火烈鳥的男人將兩把霰彈槍和一包子彈拍在路明非的胸口,他說老兄雖然你看上去是個能屠龍的好漢,但有時候刀或許幫不上你,你得用槍。

  唐森說得很有道理……現在就是那要命的時刻了。

  所有的憤怒都燃燒殆盡所有的熱血都因為力量的流失而冷卻,此時此刻路明非甚至無法再讓自己進入哪怕第一階段的暴血。

  他從未有過如此的虛弱,臉上的表情卻堅硬得像是大理石雕刻。

  金屬液體滲入子彈的花紋中,隱隱地發出藍色的螢光而後熄滅,仿佛一頭野獸在悠長的呼吸後進入假死的狀態。

  子彈的內部填充了細密的銀沙,銀沙像是沉重的液體金屬包裹著鉛制的鹿彈。

  溶解在汞中的銀離子對龍類和死侍而言劇毒,和傳說中的吸血鬼沒什麼兩樣,銀沙也會給龍類造成暫時無法恢復的創傷。

  近距離發射的話,如果能夠直接命中死侍的腹腔部位,能夠對對方造成即死的效果。

  所有的子彈都被填入彈艙,路明非將那兩把霰彈槍握在自己的膝蓋上。

  和赫爾佐格的戰鬥從開始到結束其實都只不過是短短几分鐘的時間,但是他的鍊金沙漠之鷹已經被摧毀了,被高溫熔融成金紅色的液滴,落入凜冽翻滾的海水,然後被夏彌鍛造成了和其他所有玄武岩碎片相同的劍鋒用來突破八岐大蛇的防禦。

  成簇的透明管線從路明非的頸動脈連接向金屬平台,在壓力泵的作用下他的血液源源不斷的流淌出來,那些血是金屬質感般的金色,如此璀璨如此美麗,像是液體的黃金中盛著漫天的星河。

  銀白色的金屬平台上平躺著長發的女孩,她垂著雙眼,隨著列車運行時的搖擺她的睫毛也微微顫抖,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瞼上像是長長的鳥羽。

  路明非靜靜地凝視著那張蒼白的小臉,似乎歲月靜好,走過這段黑夜就會有薄薄的晨光灑在他們的身上,晨光會讓他們溫暖起來。

  他的脊背上那截從伊邪那崎心臟中剖出來的聖骸已經攀附了上去,用肋骨狠狠刺入路明非的血肉,密密麻麻的骨須穿透肌膚沿著脊骨之間的縫隙扎入骨髓,將古代那位至尊的基因注入他的體內。

  按照赫爾佐格的行事推測,路明非原本以為聖骸只會寄生白王血裔,卻沒想到對自己的寄生如此順利,甚至可以說如饑似渴。

  大概是因為這隻蟲子失去了血肉如果長期暴露在外界,終究難免於死去,又或許是因為路明非的血統原本就有些古怪,總之做這件事情他幾乎沒有遭到阻礙。

  隨著白王基因的侵入,路明非甚至能感受到那種從自己身體裡甦醒過來的、匪夷所思的威嚴,好像他坐在哪裡哪裡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他環顧四周的同時那個幻境中和諾諾繪梨衣有幾分相似的神女也在借著他的眼睛環顧四周。

  骨髓中的造血幹細胞幾乎在路明非被寄生之後的幾分鐘內就已經被完全更迭,神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蔓延全身,某個強大的意志開始緩緩侵入路明非的大腦,但他已經將換血的裝置連接了自己和繪梨衣的頸靜脈。

  隨著白王胎血的注入,繪梨衣的死侍化進程頃刻中止,隨後那些群蛇般起伏在肌膚鱗片之下的肌肉迅速平復下去,鱗片和利爪都收回體內,鱗片下的肌膚原本傷痕累累血肉淋漓,但幾秒鐘就變得嬌嫩如嬰兒。

  相對應的路明非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繪梨衣體內被抽出的龍血被單獨保存,直到他的身體裡所有的胎血都被抽乾再被送入他的血管,這意味著他將會在幾十分鐘裡陷入全身上下沒有一滴血液的極端貧血,能夠確保活著只是因為小魔鬼的保證。

  即使在神血的幫助下恢復健康,但路明非還是極少見到繪梨衣這麼憔悴,他曾親吻過的嘴唇幾乎沒有血色,長眉溫婉得像是春秋的風。

  薄薄的一件黑色絲裙因為被打濕而黏在繪梨衣的身體上,曲線畢露,隱隱可見肌膚的色澤。

  能夠被從繪梨衣身體裡抽出來的龍血極少,神血一進入她的身體就歡呼雀躍,深海的巨鯨闖進了浮游生物的群落一樣吞噬有毒的龍血,路明非的身體裡也不再產生新的胎血,被聖骸改造的造血幹細胞已經全部消耗。

  但其實真正的神血其實極少極少,僅僅足夠改造一個個體,這也是路明非無法截留一部分胎血在自己體內維持生機的原因。

  他和繪梨衣都不能冒險,因為一失足成千古恨。

  如果所有的努力都在最後一刻被那一絲僥倖擊得粉碎,那會是鑄鐵成山不能更改的錯誤。

  頭頂傳出有人踩踏金屬的腳步聲,路明非知道那是夏彌。

  繪梨衣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血統,就算不會有人知道她得到了白王的遺產,以密黨的行事風格也不會放過她。師妹的情況差不多,她在對抗赫爾佐格和八岐大蛇時展現的力量幾乎已經明擺著在告訴學院她就是龍王,於是路明非如果死去,天大地大將再無耶夢加得容身之地。

  無論如何這都將會是一場逃亡的開始了。

  當那根管道中再也無法從路明非的身體裡汲取出來任何一滴血液的時候繪梨衣忽然睜開了雙眼,白色的細絲從她的手指、鼻尖和纖細的脊骨上生長出來,蛛網般填滿車廂的每一個角落,薄薄的一層,在從一頭吹向另一頭的風裡那些白色絲線的末梢海藻般微微搖擺,又像是在車廂中鋪了一層厚厚的雪。


  隨後她無聲地坐起來,定定地看著路明非將從她身體裡抽離的血液再注入自己的身體,幾秒鐘後這女孩輕輕地顫抖,眼淚默默地流了出來,眼角滾落淚珠的時候那張已經豐潤白皙起來的小臉被她眼睛裡金色的瞳光照亮了。

  有毒的血進入路明非的身體,但是他的心臟居然奇蹟般地開始恢復活力。

  這是早在接受聖骸的寄生之前小魔鬼就已經和他說好的。

  換血儀式完成之後路明非的心臟和血管中還會殘留有極少量的白王胎血,這些蘊藏著無窮力量的黃金聖漿不足以推動路明非的進化,反而會阻止他向自己的身體裡輸入人類的血液。

  這時候唯有同為基因承載者的白王血裔之血能夠被這具身體接納,接下來就是看路明非自己身體的解毒能力了。

  通過換血來打通封神之路,即使往前看盡一切歷史也從未有人做到過,所以即便是路鳴澤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也許是死亡,也許是墮落,也或許會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倖存。

  命運從不站在路明非這邊,可這一次他別無選擇。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別離開我……」繪梨衣忽然號啕大哭起來,她從未如此恐懼過,恐懼得只能緊緊抱住路明非,恐懼得似乎好像這個世界都變得那麼冷那麼冷。

  即使曾那麼孤獨直面死亡也只是輕輕地啜泣,可此刻她就是想放聲大哭。

  她知道自己生來就背負詛咒,不管再來多少次這這份詛咒依舊隨著她的血液流淌,所以繪梨衣總是很珍惜眼前的時光,因為她知道死亡近在眼前。

  最初的最初在她還只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百靈鳥的時候,這個世界上並未有誰是真的愛她的,直到那天在那片海中那個傻乎乎的男孩子用笨拙的姿勢像是只溺水的鴨子似的向她伸手、緊緊地擁抱她、抱緊之後就再也不願意鬆手,那一刻起,繪梨衣覺得自己到死都只有灰色的人生忽然多了一縷那麼耀眼那麼耀眼的光。

  是路明非讓繪梨衣忽然覺得自己是被愛著的,於是好像一切可怕的東西無法再傷害她,外面那個世界裡所有的危險都離她遠去,海里的海怪和天上的飛空艇都不能再傷害她,因為對那樣一個沒有被愛過的女孩來說,愛就是最強大的壁壘。

  她以前從不認識世界,是他教會她認識世界的。

  這個有路明非的世界很好,不像蛇群守護的寶石,像陽光下的海,像春風中的櫻。

  繪梨衣的瞳孔越來越亮,路明非的瞳孔也越來越亮,神血和劇毒的龍血同時在兩個人的身體裡起作用,最終命運女神也沒有站在路明非的這一邊,死亡或者墮落,悲劇如影隨形。

  現在詛咒不在她的血液里了,她應該高興才對。

  可沒有,繪梨衣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忽然坍塌了,她虛弱得想抓緊路明非,就像是很多年前萊茵河畔那個拼了命也要去抓住自己落水情人的女妖克蕾萊,但她能抓住的東西少之又少,好像眼前的男人只是一個鬼魂,見過之後就要回到地獄。

  「我以前承諾過要陪你去韓國看全世界最大的海棠花樹,對不起我沒能做到。」路明非摸摸繪梨衣的臉,他的臉頰如此堅硬,死亡般的蒼白在肌膚上蔓延,可他還是在笑,他在笑這一次是他贏了,命運想像上一次那樣奪走繪梨衣的命可這一次是他贏了。

  「我不想去看海棠花,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願意去。」繪梨衣哭得很傷心,他們的頭頂也傳來低低的嘶吼,像是一條雌龍在悲傷地咆哮。

  路明非搖搖頭,他從自己的脊骨上扯下聖骸的殘軀,把它踩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仰頭,口中噴吐出幽藍色的氣流。

  他低頭,全身的鱗片不受控制地生長出來,扣合時發出轟然的巨響。

  路明非堅硬的臉頰上笑容緩緩褪去,他開始遠離繪梨衣,一步步後退,每退一步身上的龍化便加劇一份,腦海中的儀意識便沉淪一分,他踩過的地面白色的絲線都捲曲著燃燒起來,映著路明非的影子像是森羅惡鬼。

  「對不起這一次我還是沒有能陪你去看那株海棠花樹。」路明非說他的聲音逐漸嘶啞,甚至最後成了沉雄的吼叫,「我為我過去的懦弱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好像永遠都有個長不大的路明非在我的心裡低聲哭泣,可今天他不再難過了,因為我們都不再懦弱。」

  繪梨衣的身體裡力量還沒有恢復,她的骨頭髮出一連串的響聲,可無論如何也無法站起來去擁抱那個漸漸離開的男人,她於是只能聲嘶力竭地哭泣,哭得嗓子都啞了,哭得這個世界都變得死寂。


  孤獨那麼沉,她真希望這個世界能溫暖一點,讓她不那麼……

  冷。

  車廂之間的門在他們之間關閉,路明非沉重地跪下,他環顧四周,黃金瞳里迷惘勝過理智。

  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了。

  最後一刻路明非緩緩抬頭,看到了車頂棚的縫隙和縫隙中哭得通紅的眼睛,和那個女孩對上了視線。

  「對不起,師妹。」路明非用唇語說。

  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因為聲帶里只能發出龍的吼叫。

  隨後這男人將填裝了水銀子彈的霰彈槍緩緩舉起,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這種距離足夠路明非一槍摧毀自己的腦幹,他就算死去也不願意墮落。

  「對不起我們的誓言要在此刻終結了……」

  巨大的槍聲響起。

  繪梨衣忽然癱軟了,她的雙眼都變得無神,只是跌坐在那張銀白色的平台上呆呆地看著那扇將自己和路明非隔開的車廂門。

  「為什麼……」她輕聲說,紅髮的末梢緩緩飄起,刺眼的靜電在其中閃滅。

  甦醒了。

  某個偉大的意志在這女孩的身體裡緩緩地甦醒了,她環顧四周又仰望被遮住的天空,緩緩地吐息。

  「這個世界……」

  「再也不好了。」繪梨衣說。

  同一時間,富士山再度噴發,火柱沖天而起上千米,遠在太平洋上都能看到被燒紅的黑天。

  「毀了……它嗎?」

  「毀了它吧……」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某人對話,但話音落下,整個日本都開始劇烈地顫抖。

  陸沉開始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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