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401邦達列夫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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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稚女呆呆地看著雪霰中被瀰漫的蒸汽包裹起來的哥哥,源稚生將弗里德里希的半個頭骨握在利爪之間,將它提起來放在自己的面前,仔細地端詳著因為瞬間的顱內高壓而充血鼓脹的一隻眼球。

  王權的領域始終沒有被撤消,那個對曾經的源稚生而言消耗巨大甚至只能開啟一瞬的言靈到了此時已經不再算是什麼負擔。

  失去頭顱的屍體被越來越沉重的壓力按住每一寸肌膚,幾秒鐘後那個策劃了一切的男人從體內崩潰,它並沒有發生爆炸,而是整個坍塌了,塌進了被壓碎的凍土中。

  源稚女艱難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他那怪物般猙獰的軀殼在使用了古龍血清之後幾乎完全進化為龍的源稚生所念誦的言靈面前沒有絲毫反抗的力量。

  有個不甘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嘶吼,那個聲音說你真是懦弱,復仇的時機就在眼前,你卻仍不願將一切都放下!

  你那麼信任他可他卻要殺死你!把你埋在黑暗中的廢井中!

  你要復仇!源稚女,你要復仇!

  時至今日你還是執迷不悟嗎?時至今日你還是不願意承認嗎?時至今日……

  你覺得你還是那個懦弱的孩子嗎?

  你們再也回不去了,就這樣吧,這個世界上再無人與你在山上分享那個直到今天都還沒有吃到的梅子飯糰,直到今天也不會有人再和你一起去看那場被暴雨眼淹沒的流星……

  「是你嗎?」源稚生歪了歪頭。

  佇立在紅井周圍的重型設備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王權的領域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瘋狂擴張,那些用以固定起重機支架的低碳鋼鉚釘正在搖晃著從外殼上脫離,紅黃相間的起重支架在數十噸的自身重力中被壓得變形,像是正在巨手揉成一團的A4紙。

  源稚女龍化之後肌肉虬結的雙臂上蒼白色的鱗片正張開又扣合,發出金屬碰撞時的轟鳴,血色的蒸汽從鱗片的底部升起來,繚繞在他的身邊。

  他仰望哥哥的眼睛,只覺得那個男人變得如此陌生。

  此時此刻源稚生的靈魂已經徹底被龍類暴虐的意志所改變,縱然面對被王將控制了這麼多年的弟弟,他的眼中也沒有流露出一絲憐憫,唯有瞳孔中流動著熔岩般的光。

  大概是源稚女長久的沉默終於消磨了源稚生此時已經所剩無多的耐心,他將雙手緩緩伸向自己的身後,自雙肩拔出兩把修狹的長刀。

  刀從鞘中滑出,刀光清澈如水。

  洶湧的殺意從上而下籠罩了源稚女,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凝視自己的並非曾經那個發誓做正義夥伴的男人,而是真正從地獄中歸來的惡鬼。

  刀鋒指向源稚女。

  源稚女低低的笑,他用那把櫻紅色的長刀支在碎冰上,勉強站了起來。

  他用自己的胸膛抵住源稚生的刀鋒,被猙獰的面骨覆蓋的臉頰上做出大夢初醒般的神情。

  暴風雪中夾著密密麻麻的雪霰,天空環繞飛行的直升機機翼撕裂狂風的聲音像是妖魔的呼嘯。

  雪霰像是狂沙一樣噼里啪啦地拍擊在那兩個堅硬如鋼鐵的人體上,遠遠看去光柱中他們的剪影凝固如亘古的雕像。

  「是我啊,哥哥。」源稚女的臉頰上流淌出汩汩的鮮血,那些血熾熱得像是要燒起來了,滴落在滿是碎冰的地上立刻騰起大簇的蒸汽。

  源稚女也歪了歪腦袋,他的臉上居然露出少年般無辜的微笑。

  狂風中傳來遠處東京城裡的防空警報,雷鳴聲像是戰鼓般有節奏的奏響,如同東京這場大戲終於拉開帷幕。

  可是誰在擂鼓,誰在演唱?

  拉開的帷幕後面又是誰在手舞足蹈,誰在磨牙吮血,誰在……

  向世界復仇?

  風間琉璃的聲音在源稚女的耳邊迴響,他說快呀,拿起你的刀,日思夜想的仇敵就在眼前,用那把刀刺穿他的心臟,像很多年前他對你做的那樣,再把他丟進這口紅井!

  多少年來他們從未有哪一刻像今天這樣接近,能看見對方的眼睛,能聽見對方的心跳,甚至能聞見對方的呼吸。

  「哥哥,你也變成惡鬼啦。」源稚女還是在低低的笑,他一邊笑,狹長的眼角便流淌出熾熱的淚。

  他笑得全身都顫抖起來,那把櫻紅色的長刀從手中脫落,直直貫入地面。

  源稚生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像是剛從夢中醒來的人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低笑。


  他們的四周一切都在被毀滅,橫亘在紅井上方的橫樑終於再難抵抗被匪夷所思的力量所改變的重力,像是被丟進了上萬米深的海底那樣被狠狠的壓癟,然後墜落向仍舊波濤洶湧的儲水井深處。

  所有的起重機都在坍塌,被聖骸將內臟與血肉幾乎啃食殆盡的八岐大蛇也在坍塌,它的肋骨和脊骨斷裂,發出轟鳴的巨響。

  接著是紅井內壁數以萬計的不鏽鋼護板在崩碎,周圍四處都在響起此起彼伏痛苦的嘶叫,那些嘶叫通常立刻便會熄滅,因為王權之前魑魅魍魎都要被碾壓成碎片。

  唯有源稚女的脊樑越來越直,他的身體裡傳出戰鼓的擂動和骨骼斷裂重組的聲音,金紅色的光無可抑制地從捂臉的指縫中透出來,像是金紅色的火河流淌在這男孩崢嶸的利爪上。

  源稚女的眼睛越來越亮,源稚生的眼睛也越來越亮,群山像是奔跑起來,狂風中雪霰越來越狂暴。

  終於源稚女像是抱頭痛哭那樣蜷縮起來,他的聲音和神態都像是個孩子,笑聲卻越來越誇張越來越狂放。

  他一邊笑全身的肌肉便水波般起伏,那些原本就鋼鐵一樣堅硬的鱗片忽而變得熠熠生輝起來,簡直像是有人在這男孩的身體表面傾倒了一壺月色。

  他的姿勢介乎於抱頭痛哭和放聲狂笑之間,一邊笑一邊搖頭,笑著笑著聲音就成了聲嘶力竭的哭嚎,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就把堅硬的面骨都浸透了。

  「就這樣吧,把一切都拿去。」從極動至極靜似乎只是一瞬間的轉變,源稚女緩緩放下自己的雙手,那雙被細密鱗片覆蓋的利爪上沾滿鮮紅的鮮血。

  他還是歪著腦袋去看源稚生的眼睛,可那句話卻並非是對自己的哥哥所說,而是對那個魔鬼所說。

  只一瞬間,源稚女全身的鱗片都張開像是響尾蛇的尾巴那樣劇烈地顫抖起來,接著所有的鱗片都轟然扣合濺起無數朵花一樣的血霧。

  這一次再沒有什麼梆子聲在控制源稚女,他只是終於和自己和解了。

  那個山間少年的意志墮入無邊的黑暗,黑暗中有接天的潮聲迴蕩。

  潮緩緩蔓延上來,源稚女張開雙臂擁抱黑暗,他還記得自己是誰,可巨大的悲傷和巨大的憤怒都。藏在潮水中。正緩緩的將他淹沒。

  他不願意再反抗了,就這樣吧。

  可放棄一切之後那種虛弱和疲憊似乎都離他遠去了,此時此刻源稚女覺得自己像是又一次回到很多年前山中的神社,他和哥哥一起去到神社的後山,等待凌晨的那場流星雨。這一次再沒有灰黑色的雲塊瀰漫天空,絢爛的隕星如期而至。

  意識中的潮水淹沒到源稚女的胸膛,可他的心臟中分明充斥著欣喜。

  原來這就是徹底墮落的感覺嗎?

  似乎沒有什麼不好的……

  只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回來,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困住那隻名叫風間琉璃的惡鬼的東西就要死去了。

  黑色的潮水徹底淹沒源稚女的時候他最後掙扎了一下,向著黑暗的深處墜落下去。

  穿紅色狩衣的男孩從黑暗中魚一樣游出來從身後抱住了他。

  源稚女什麼都沒說,孩子般蜷縮起來。

  「憤怒嗎,想復仇嗎?那就……如你所願。」

  風間琉璃將那個看起來像是個少年多過男人的孩子抱在懷中,兩個靈魂在潮聲中徹底融合。

  悲傷和仇恨的狂潮中源稚女居然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

  一股不輸於源稚生的力量和威嚴忽而拔地而起!

  「你是鬼。」源稚生說。

  在王權的領域中連雪霰都墜落得更加凶狂,狂風卷著細小的顆粒在他們的耳畔呼嘯。

  但源稚生無需讓自己的音量擴大,他知道源稚女能夠讀懂他的唇形。

  「是,我是極惡之鬼風間琉璃!」那個只是在一瞬間眼神就變得凶狂如獅虎的男孩咬著牙低聲說,他憤怒得簡直像是在唇齒間含著刀片,

  「可難道你就是乾淨的嗎?我們這樣的人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個錯誤,詛咒沿著神的基因傳遞,一直到每一個皇的身上。我們生而便是要給周圍的人帶來災禍的源泉,所以在你看來我是鬼,可你又是什麼東西?多少年來你殺死過多少無辜的人?多少個日夜你的蜘蛛切和童子切上都會有靈魂在哀嚎?」風間琉璃無聲地狂笑,他張開雙臂,赤裸的身體猙獰如魔鬼又美麗如天神,每一張鱗片都倒映著飛雪紛紛的世界,每一張鱗片都倒映著源稚生那張甚至惡鬼還要可怖的面龐。


  「看看你自己吧,你們一直在獵殺那些使用進化藥的鬼,可你自己卻在今天成為了甚至能殺死我這種人的極惡之鬼!」源稚女忽然伸手握住那兩把抵住自己胸膛的刀鋒,他臉上的神情如此張狂,五官卻如此美麗,眼睛裡跳躍著金色的火。

  「來啊,殺死我,殺死我之後你就是真正的鬼了!」

  蜘蛛切和童子切都是古老的斬鬼之刃,這把刀一觸即龍類的血就沸騰起來,它們嗡鳴著割裂源稚女的手掌,熾熱的血立刻沿著刀鋒流淌。

  斬鬼之刃的刀鋒上亮起古老的鍊金矩陣,火樹銀花般絢爛的光火中源稚生的臉漠然得像是石刻,而風間琉璃則像是磨牙吮血的惡鬼。

  「你想用語言來激怒我以找到我的破綻,可是沒有用的,過去的源稚生已經死去了,現在出現在你面前的就像你所說那樣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鬼。」源稚生輕聲說,王權的領域轟然破碎了,於是那些在天空中盤旋的直升飛機便接二連三地降低自己的高度,一條接一條的索梯被甩下,幾十上百個全副武裝的執行局幹部滑下山中。

  「今夜我原本應該前往那座掌握了整個日本數千萬人生命的神山,因為那裡有一場唯有神或者鬼才能踏足的戰爭在等著我。」源稚生說,「可我就要死了,死去之前我想再見見你。」

  源稚女突然呆住了,他愣愣地看著源稚生,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那位一直在追查你們的犬山家家主其實一直和蛇歧八家的上一位大家長上杉越保持著秘密的聯繫。」源稚生說,

  「神的歸來同時喚醒了我們一直在鎮守的那個死人國度,我們的祖先稱它為夜之食原。那個巨大的尼伯龍根和現實世界的連接口就在富士山,上杉家主和犬山家主正在浴血奮戰……你這種人原本根本不值得我在這種時候出現,可是你和你的老師在策劃一場能夠顛覆一切的陰謀,我不得不浪費寶貴的時間專程繞道來解決這件事情。」

  曾經最親密的人一旦反目成仇,總能找到對方的軟肋,刺向兄弟或者愛人的刀永遠是最鋒利的武器。

  源稚生如此漠然地對待源稚女,這讓他幾乎要瘋狂了。

  這時源稚生的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那個人走得極快也極穩,幾秒鐘後雙手撥開雪幕站到源稚生身邊的居然是個很挺拔的老人。

  橘政宗。

  或者叫他……弗里德里希的影武者更加合適。

  真正的橘政宗早已經死去了,源稚生在源氏重工的地下找到了他的屍體。

  那個卑鄙而陰狠的日耳曼人用橘政宗的基因和他的記憶創造出了這個一直潛伏在蛇歧八家最高層的傀儡。

  源稚生察覺到橘政宗被人替換,是因為他太像一個父親了,甚至希望路明非那小子帶繪梨衣離開源氏重工、離開蛇歧八家,甚至離開日本。

  此外橘政宗的口音忽然帶上了斯拉夫人說話的特點,有一天他甚至開始區分硬齶音和軟齶音,這是典型的俄羅斯人說話的方式。

  源稚生原本想要嚴刑逼供,或者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從這個偽裝的橘政宗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情報。可有一天這個老人邀請他一起去白羽狗神社鍛刀,他們一邊吃現烤的燒鳥一邊喝清酒,喝著喝著橘政宗就屏退周圍所有人,昏暗搖曳的燭光中兩個人的影子投在繪漫滿天神佛的浮雕上像是魔鬼般猙獰。

  橘政宗說我覺得很奇怪稚生,我好像忘了些什麼東西。

  源稚生就喝酒冷冷地說別想太多你只是需要休息。

  老人說不是這樣的,我好像忘掉了很多以前我們相處的那些時光了,我大概真是老了,老得動不了了,是稚生你的拖累了。

  那時候源稚生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盛滿清酒的杯子應聲而碎。

  這種話確實很像是老爹會說出來的。

  其實在看到橘政宗屍體的那一刻,源稚生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像是石頭那樣堅硬了,悲傷和仇恨像是水一樣淹過他的靈魂,這個世界上再無可以管教他的東西。

  他一直沒有殺死身邊這個傢伙,其實也是因為他長著一張和老爹一樣的臉。

  「我繼承了邦達列夫上校的記憶,甚至在很長時間都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被某種詭異的梆子聲控制著。」橘政宗看著源稚女的眼睛,他仔仔細細地端詳那個孩子,幽幽地嘆了口氣,

  「很抱歉我沒有帶你一起離開山中,因為我們的世界如此危險,我希望你能像是個普通人那樣活下來……這是邦達列夫上校一直想對你說的話。」(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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