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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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素日裡那張溫和可親的臉恍若結了霜一般。

  楊仙芝捂著肚子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遠離了往日裡最是親近的姑姑,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忍著腹中隱隱而出的痛意,楊仙芝挺了挺胸,下意識的瞞住了腹中的疼痛,看向楊妃,道:「姑姑說什麼?仙芝……仙芝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楊妃笑了,看著楊仙芝額頭析出的冷汗,溫聲道:「仙芝是不是很痛?聽著方才的聲音都顫了呢!」

  楊仙芝捂著難掩痛意的肚子再次向後退了一步,靠在密道冰冷的壁面之上:「姑姑,仙芝……仙芝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楊妃重複了一遍楊仙芝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悲戚之色,「你問我做錯了什麼?我也想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最後一句話陡然拔高了音量,楊妃溫和端莊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戾色,她看向楊仙芝的肚子,頓了片刻之後,忽地冷笑了起來:「是不是很痛?」

  楊仙芝捂著肚子,看向楊妃,張了張嘴,抽泣道:「姑姑……姑姑,求求你!救救我!」

  「救你?」楊妃伸手復上了自己的肚子,眼神悲戚,「那誰來救我呢?」

  「我什麼都未做錯!」楊妃抱著肚子在狹窄的密道里走動了起來。

  「嗒嗒」的腳步聲在密道里迴響,莫名的有些滲人。

  「我聽母親的話,聽大哥的話,即便是莫名將我送入宮中,逼迫我與青梅竹馬分離……我也從未怨過母親。」楊妃抱著肚子說道。

  「皇上是個厲害的君王,可我並不喜歡他。」楊妃幽幽道,「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時間他來過後宮幾次?我同那些女子這整整二十年的年華就這般困在了後宮之中!」

  「唯一的慰藉便是希望能夠懷個子嗣,有個念想同寄託,也好叫我等不至於那般孤獨。」楊妃喃喃著嘆了口氣,「這後宮如同牢籠一般將我等困於其中。」

  「可子嗣……原來到頭來也只是個念想罷了!」楊妃苦笑了一聲,道,「陛下身中奇毒,子嗣之事本就只能看天意了!」

  「這些年,我原也認命了!可……」楊妃說到這裡,猛地伸手抱住了自己小腹,轉頭看向楊仙芝,「可老天爺給了我這個機會!」

  這聲音聽的楊仙芝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抱著肚子向後蜷縮了起來。

  「我有了這個機會,卻……卻……」說到這裡,楊妃已然開始抽泣落淚,「卻沒叫我保住它!」

  這般時哭時笑的反應看的楊仙芝莫名的有些害怕,總覺得溫和賢良的姑姑有些瘋癲。

  「可……可這不是我的錯!」楊仙芝俯身抱住自己的肚子,總覺得肚子裡好似有把刀在不住的攪和一般,莫名的惶恐和不安讓她抱住了楊妃的雙腿,哭訴道,「姑姑,這不是我的錯啊!」

  楊妃卻理都不理會她,只依舊抱著肚子喃喃:「你們都想生個小皇子,我卻從不曾想過是小皇子還是小公主。我不介意這個,我只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可……」楊妃說到這裡,突地停了下來,轉向哭的眼圈通紅的楊仙芝,看著她衣袍上綻開的一點鮮紅,冷笑了一聲,「可你那個爹親手奪了我做母親的機會!」

  正抱著楊妃雙腳的楊仙芝聽的猛地一個哆嗦,不敢置信的向她看去。

  楊妃卻冷笑了一聲,目光落到楊仙芝的肚子上,幽幽道:「你沒有做錯?」

  「可你那個爹要不是為了你的孩子,又怎會在我入宮之前就對我下手?」楊妃聲音尖銳,溫和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之色,「我從不曾對不住娘親和『兄長』,可到頭來我的親兄長卻原來早就死了!這個所謂的『兄長』借了我親兄長的身份哄騙我,讓我放棄一切為他做事。哪怕他對我心存半點善念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讓她賠上一生為他做事,哪怕他有半點於心不忍,顧念著她為他做的一切便不會對她下這樣的狠手!

  「你還說你沒有做錯?」楊妃死死的看向面前痛苦不堪的楊仙芝,那衣袍上的血點恍若一朵血花般四濺開來。

  她起身,居高臨下的看向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楊仙芝:「痛麼?」

  她看著臉色慘白的楊仙芝,道:「你只用了一貼這樣的藥而已,我當年在入宮前卻是整整用了五年這樣的藥。」

  說罷這些話,楊妃不再看向痛苦呻吟的楊仙芝,大步向前走去。

  這宮裡的密道四通八達,隨意尋個出口出去,便能撞上正在四處搜尋她同楊仙芝的宮人同宮婢。


  隨著「咔擦」一聲,密道口轟然大開,看到出現在密道口的楊妃時,正搜尋的宮人們立時驚呼了一聲:「楊妃出來了!」

  被團團圍住,問她有沒有受傷云云的楊妃看著搜尋他們的宮人,問道:「二殿下他們呢?」

  宮人紅著眼睛,一臉悲戚之色:「兩位殿下……兩位殿下已遭遇不測!太孫驚嚇過度,幾位太醫正在診治!」

  「能診治好麼?」楊妃撣了撣身上在密道里沾上的灰塵,漫不經心的問道,」小太孫身子骨本就弱呢!」

  聽到這裡,楊妃笑了:「本宮明白了。」

  在宮中同太醫們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太醫們的言外之意她還是明白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宮人問了出來:「楊妃娘娘可見過楊美人?王大人道楊美人肚子裡的皇嗣至關重要,要奴才們定要想盡辦法將楊美人找出來!」

  所以,眼下其餘皇嗣都保不住了,楊仙芝肚子裡的皇嗣就成了那根獨苗了……如此這般……楊妃臉上的笑容卻更盛了,她笑道:「仙芝就在密道里,你們去接她吧!」

  原本還只是有機會,眼下成了那根獨苗,看著皇位戳手可得,卻偏生又沒了……楊妃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慰之感!

  好!好啊!她嘗過的痛、吃過的苦,楊衍的女兒也逃不掉!

  身後走入密道中的宮人們驚呼了起來,隨後,手忙腳亂的將滿身是血的楊仙芝搬了出來。

  聞訊趕來的王散等人聽到稟報的宮人道楊仙芝渾身是血時便知道事情不妙了,待到親眼看到宮婢從裡頭拿出的血衣時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還未來得及多說,便有幾個宮人急匆匆的跑來,道:「大人,小太孫……小太孫他……不行了啊!」

  ……

  喪鐘響徹了整個皇城。

  才因著鍾會不再胡亂抓人稍稍恢復的長安城再次全城縞素。

  一次宮亂,兩位被封的殿下慘死宮亂之中,受驚的病弱太孫沒挨過去,就連腹中有孕的楊美人也因小產大出血而亡,一屍兩命。聽聞動手的還是楊妃,她親口承認,人證物證俱全,便被暫且關押了起來。

  一夕之間,皇嗣無一留存。

  整個大周眼看風雨飄搖,王散等人的書信如雪片般飛向了前線。

  眼下,皇嗣一個不剩,這大周的未來要交到什麼人的手裡?

  素日裡頗講養生之道的王散因著連日的操勞,原本烏青的頭發生生白了一大半。

  前線要傳書,宮中善後之事還要主持,死去的皇嗣,人數不足的禁軍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數不勝數。

  便在此時,有兩個天牢守衛急急趕來稟報:「大人,天牢有個關押多年的犯人在混亂中不見了!」

  那個犯人原本同太子和二殿下一同關於天牢的最底層,太子和二殿下越獄的那一日,這犯人便也跟著不見了。

  先前二十年,其實是有過忘記替那犯人上鎖的事情發生的。可那犯人規矩的很,不止不逃,還規規矩矩的坐在牢籠里,神神叨叨的嚷著「不能出去,出去就在劫難逃」的話來。

  可眼下,這個不想逃獄的犯人卻不見了。

  「那個陳石都多大歲數了?走都走不動了!又生的那般顯眼的樣子,若是自己逃出去的話早當被人發現了,我等懷疑是有人趁亂截走了陳石!」

  王散的額頭青筋早凸了起來,這些時日事情委實多的很,實在叫他難以分心去管什麼犯人逃獄之事。

  「那就找!」王散揮了揮手,對兩人道,「將那人的名字同畫像交給鍾會,讓鍾會去找!」

  也省的那近些時日連人都不抓的鐘會整日閒著無聊在一旁說風涼話。

  待到陳石的畫像送到鍾會手中時,鍾會也是不由一愣,而後想也不想,便對身邊人道:「本官要去見季世子,帶路!」

  只是這一走,卻撲了個空,日常見面的宅子裡空無一人,隨從道世子同姜四小姐一大早便出去了,估摸著要到午時才回來。

  午時啊!鍾會讓隨從將自己搬到涼亭里停了下來,在這裡等著。

  ……

  ……

  城外的民宅里,被鎖鏈囚禁於此的大麗怒不可遏的看向兩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了起來:「你們騙我!我的仙芝怎麼可能會出事?陛下怎麼可能讓我們仙芝肚子裡的皇嗣出事?」


  「楊衍設計讓真正的陛下遠赴前線,宮中的替身到底不是真正的陛下,怎麼可能護得住?」姜韶顏搖了搖頭,嘆道,「更何況,楊妃無端受累,嫉恨楊衍對她設局,楊仙芝自然就被牽連了!」

  回以她的是大麗的又一番尖叫,拴住鎖鏈的手一把向她抓來。

  季崇言將姜韶顏拉到了身後,道:「小心些!」

  此時的大麗歇斯底里、狀若瘋癲,看著有些不太對勁。

  「這你要問楊衍了,」姜韶顏看向大麗,神情平靜的說道,「陛下看重楊仙芝肚子裡的皇嗣,可楊衍看重嗎?若是看重,又怎會在楊仙芝有孕時掀起戰事?讓她處於身份尷尬之地?若是看重,又怎會讓楊妃來照看楊仙芝?要知道,親手剝奪了楊妃母親身份的可是楊衍!以他的心計,難道就沒有想過楊妃知曉真相的這一天會如何來報復楊仙芝?」

  「比起楊仙芝肚子裡的孩子,我想楊衍還是更屬意自己來當這個皇帝的。」姜韶顏說到這裡,忍不住搖頭,道,「他籌謀多年,可不是為了做個高高在上、恍若擺設一般的太上皇的。」

  這句話一出,對面歇斯底里尖叫的大麗便突然停了下來,她耷拉著腦袋頓了片刻,忽地低低嗤笑了起來。

  自顧自的哂笑了半晌之後,大麗突然抬頭,向四周看了看,而後小心翼翼的看向兩人,道:「噓!同你們說一件事!」

  她喃喃著,忍不住又「咯咯」笑了出來:「楊衍……楊衍是個蠢貨!哈哈哈哈!」

  季崇言和姜韶顏對視了一眼,沒有出聲。

  沒人理會她,大麗卻依舊「咯咯」的笑個不停,待到實在笑夠了,才再次停了下來,朝兩人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小心翼翼的說道:「楊衍……楊衍有個兒子藏在長安城外的莊子上了。」大麗四顧了一番,依舊一副疑神疑鬼、怕被人發現的神情,小聲道,「看莊子的婦人有個兒子,那個兒子就是楊衍的兒子。」

  楊衍竟然還有兒子?不等季崇言和姜韶顏開口發問,大麗卻又「咯咯」的笑了出來:「我同你們說啊,楊衍那個蠢貨以為那真是他兒子呢!私下藏的緊,還以為我不知道……呵!」

  一聲嗤笑之後,大麗冷下臉來,道:「生下仙芝不久後,我又有孕了,我很是高興,楊衍看著也很高興。可……我一直小心翼翼護著的孩子,到八個月的時候突然小產了,落下來的,是個已經成型的男胎啊!」

  大麗尖叫了一聲:「是個男胎!」

  尖叫了一聲之後,似是沒了力氣的大麗又垂下頭低低笑了起來:「為此,我同那個蠢笨的魏氏多年不合!」說到這裡,她忽地嗤笑了一聲,對著季崇言和姜韶顏,道,「其實我知道!魏氏那個人蠢成那樣,根本沒辦法對我下手!楊家那老太婆更是看重子嗣,也不會對我下手,是他做的!」

  「他可以容許我生下仙芝,因為仙芝是個女子,卻不容許我誕下兒子!」大麗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憑什麼我沒有的他要有?他不讓我生兒子,那他便也不要再有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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