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送聖女歸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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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燎了燎炭筆的筆尖,婆婆拄著銀環叮噹的權杖,轉身,面無表情地伸手幫我畫眉。

  對上我氤氳驚愕的目光,婆婆不疾不徐地沉著蒼老嗓音,和我說:「騙了你這麼多年,今天,也該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你了。」

  我膽怯地死盯著她,渾身的使不上勁令我深感無助與絕望,想動、想叫,一點能做到的希望都沒有。

  她一邊輕輕幫我畫著眉,一邊意味深長地道:「自千年前苗巫族最後一代真正的聖女去世,我們苗巫族便迎來了一場滅頂大劫,最後一代聖女的詛咒幾乎令我們巫族斷子絕孫。

  苗疆之地的靈力迅速擴散,聖女的消亡,帶走了我們苗巫族人長生的殊榮,為了活下去,我們只能重新擇選聖女,以供奉神靈的方式,來祈求巫族子民平安,後嗣綿延下去。

  好在,月神聽見了我們的祈禱,並答應保護我們,讓我們不受所有外力的傷害。而月神許諾庇佑我們的代價,便是需每隔二十多年,就要獻給他一名女子,做他的新娘。

  我們的祖先秉承著身為聖女,就要肩負起守護全族子民重任的原則,捨生取義,為大愛而犧牲自己,甘願以聖女一脈的代代不得善終,換取我苗巫族萬代香火綿延,平平安安。」

  幫我畫完一雙眉,婆婆又取來口脂幫我抹嘴唇,「孩子,能為我巫族這麼多子民奉獻出生命,你功德無量,別怪婆婆心狠,這就是你的宿命。雖然當年婆婆收養你,就是為了讓你代替月月去獻祭,但這也是天意啊!

  在婆婆摟著襁褓中的月月陷入絕境時,你出現了,不早,也不晚……要不是因為獻祭之事,婆婆也不會收養你。

  婆婆撫育了你二十多年,巫族水土滋養了你二十多年,你是我親手培養出來的聖女,現在,已經到了你該報恩的時候了。」

  獻出生命,功德無量?

  呵,你們苗疆聖女一脈自己願意捨生取義,為了什麼所謂的大愛犧牲自己,與我一個外人又有什麼關係!

  報恩……報恩?!

  假如我能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寧願餓死在山頂墳頭上,也不想被你收養,做這倒霉的替死鬼!

  「事到如今,婆婆也不瞞你了。月月她,的確是婆婆的親外孫女。這麼多年來,婆婆捫心自問,你的確比月月更細心,更體貼入微,對婆婆更加孝順。

  婆婆也曾妄想過,假如你也是婆婆的親外孫女,該多好。你聰明,心地善良,與沉不下心的月月相比,你的確更像個有擔當、有作為的家庭支柱,家中長姐。

  可,不是親的始終不是親的,沒有血緣關係,你從始至終都是個外人。這個事實,我們所有人都改變不了。保住了你,月月就得去死……我答應過月月的媽媽,不會讓月月也踏上她的老路。

  月神想要的,只是個普通的、長得漂亮的女人。千百年來我們聖女一脈為了保護闔族子民,一直都是在用自己做祭品,這份大義,久而久之在族人的眼中,就變成了理所應當。

  數百年前也曾有聖女企圖反抗過這個命運,可,結局卻是,族人們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免於獻祭,抓回了出逃的聖女,打斷了她的雙腿,強行將她塞進了獻祭月神的花轎。

  再後來,聖女一脈為了鞏固自己一族之主的地位,保住自己的尊貴不消散,便世代老老實實地前去獻祭……

  你曾問過我,為什麼沒有女兒,婆婆當初,騙了你。

  婆婆有女兒,婆婆的女兒,就是上任聖女瑤瑤,也是月月的親生母親。

  婆婆的女兒長得水靈靈,濃眉大眼的,五官端正,是二十多年前整個村子裡人見人夸的第一美女。

  原本,她也該有段美好光明的未來,可是為了聖女一脈的使命,她只能萬念俱滅地前去獻祭。

  二十五歲,本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她有知心體貼的丈夫,有活潑機靈的女兒,可偏偏,命運就是容不下她好過。

  我的女婿,多好的孩子,在瑤瑤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從山頂摔了下去,死無全屍,摔成了一灘肉泥。

  我女兒為了避免我和小月月也遭此報應,生下月月三天,剛下地,就被迫穿上了這身嫁衣,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族人們的見證下,上了獻祭月神的花轎,被闔族吹吹打打,歡歡喜喜的送進了大山里……

  從那以後,杳無音訊,就連夢中,都不曾再出現過我兒瑤瑤的身影。」

  她說到此處,紅了眼,老淚掉下眼眶,一臉哀傷,「染染一定很好奇,婆婆也是聖女,為什麼婆婆沒有死,還好好地留在你身邊吧。


  其實是因為,正統聖女血脈的確是世代單傳,僅有一個獨生女兒。而我們祖先這一脈,卻不是正統聖女。因此,會有一胎雙生的情況出現。

  若雙生子其中一個是男嬰,則會被當成不祥的存在,不等聖女知道,接生婆便會將男嬰丟進河中淹死。

  如果雙生子都是女兒的話,妹妹就會被視為花開並蒂的祥瑞、聖女的守護者,被留下來,享受與聖女相同的待遇。

  說白了,便是聖女的備用者。

  一旦姐姐的聖女一脈子嗣斷了,妹妹便要頂替姐姐,延續聖女一脈的香火。

  真正的聖女,也該是我姐姐。

  月神神恩浩蕩,為了給我們聖女一脈延續香火的機會,特許聖女在獻祭前與人誕下子嗣,留下小聖女。

  而我姐姐在獻祭前也生了個女兒,姐姐走後,我便擔起了為姐姐撫養幼女的重任。

  我小心呵護照顧她,將她視為自己的親生女兒,鬧饑荒的時候,我把家中僅剩的糧食都留給了她,自己啃樹皮,也要保證她頓頓吃得飽。

  熬過了饑荒,她不但沒有被餓壞,還被我養得白白胖胖,長高,變水靈了不少。

  我以為躲過了那一場天劫,以後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只要順利將她撫養成年,到了二十多歲,她就能像姐姐一樣履行家族的使命,前去獻祭……

  而懸在我頭頂上的那把刀,也能被取下了。

  但讓我始料未及的是,孩子六歲那年感染了天花,最開始天花的症狀不明顯,只是低燒與頭暈沒精神,我以為是小感冒,就沒有過多關注。

  可當夜,我家瑤瑤就慌裡慌張地把我從床上搖醒,和我說那孩子沒氣了。

  我被她的那句話差點嚇掉了魂,趕緊穿衣服起床去看那孩子。

  趕到那孩子床前的時候,我伸手一試,才發現,她不僅沒有呼吸了……身體都涼了。

  我不甘心,我接受不了我費盡心血養到那麼大的孩子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死了,我更不敢相信,我的女兒瑤瑤,也要踏上姐姐的老路!

  那夜外面下著大雨,我摟著那孩子拼命的往你六叔家裡跑,你六叔見勢不好,立馬敲鑼打鼓地把全族人都給喊了起來。

  族內的郎中給那孩子扎了針,仔細檢查了那孩子的遺體,告訴我,是天花引起的高燒,將孩子燒死了。

  再後來,我並沒有直接將那孩子收拾妥當為她下葬,我試過用蠱,來讓她起死回生,甚至還用過各種邪術,妄圖替我的瑤瑤再爭取一線希望……

  結果,都失敗了。

  次年春天,我徹底放棄了……我將那孩子葬在了姐姐的衣冠冢旁邊,抱著我的瑤瑤哭了整整一天。

  我家瑤瑤啊,從小就懂事,她知道姐姐死了,要做聖女被獻祭的變成她了,她也沒有哭,沒有鬧,沒有責備我沒照顧好她的姐姐,她還乖巧地趴在我懷中給我擦眼淚,安慰我。

  她長大後,和村里一小伙子相戀了,剛懷上孕那會子,她們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九死一生產下月月後,她剛生產完,就從床上摔了下來,雙膝跪地一步一步往我腳下爬,哭著抓住我裙擺,求我替她照顧好月月,如果有可能的話,不要讓月月步她的後塵……

  我望著日漸消瘦的親女兒,心如刀割。我答應了她,無論如何也會保月月過上普通姑娘的生活,也要找到為月月改變獻祭命運的辦法……哪怕,豁出去我這條老命,我也不會讓月月的生命同她一樣,終止在二十五歲。

  遇見你那天,是瑤瑤走後的第三天,我上山給我那死鬼老頭燒紙,正巧,就撿到了你……婆婆承認,婆婆是個自私的人,可為了自己的親人,婆婆只能捨棄別人。

  染染,你的命,是婆婆救的,婆婆當初要是不救,你也是死路一條,既然早晚都要死,你便當做,幫婆婆一把吧!」

  幫她一把……

  呵,她說的似乎有些道理,早晚都要死,那就不用在意是哪種死法了。

  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從一開始就是明碼標價的。

  對啊,這世上,老天爺從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也根本沒有人會不問緣由的對我好。

  眼眶酸酸的,潮濕的淚水漲痛了眼角。

  折去花杆,插在了壓我腦袋上的沉重花冠側面。

  「染染,別怪婆婆……二十年來的朝夕相處,婆婆是對你有感情的。能為我族安穩出一份力,是無上光榮的事情。等會兒見到月神,別怕,很快就會過去的。下輩子,別再投胎到苗疆了,聽話……」


  話說完,婆婆拿起了一張紅蓋頭,輕輕蓋在了我的臉上——

  白月月進了屋,莽撞的拿起了我的右手,「這手指上的戒指還挺漂亮的!」

  「不是俗物。」

  「她帶來的東西我都翻過了,有兩張銀行卡呢!明天過後我就去鎮上給她辦死亡證明,想法子把卡里的錢套出來!」

  「她父母那邊,你也該留意一下,想法子讓他們過幾天打點補償款過來。」

  「但我現在擔心的是……她爸媽萬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呢?」

  「就說人已經燒了,隨便弄點動物骨灰糊弄一下就得了!」

  「還是婆婆聰明!她爸是離城首富,這補償款……至少也得七位數起步吧!」

  「等錢一到,婆婆就能讓你風風光光的嫁給你喜歡的那個張導了。對了,說不準咱們可以試試,讓白家認你做乾女兒,反正染染已經沒了,說服她們認你當乾女兒,他們還可以偶爾睹人思人一下。」

  「對啊!當不成離城首富的親女兒,我當個乾女兒也不錯!有了這層關係,我以後豈不是想演哪部電視劇就演哪部電視劇,想演哪個角色,就演哪個角色嗎!」

  「月月你啊,聰明是聰明,就是容易比人反應慢半拍!」

  呵,我這還沒死呢,她們就已經想好怎麼分我遺產算計我父母了!

  「這個戒指好看,我要了!」

  「月月當心!」

  「啊!」

  「早就和你說了不是凡物,這上面有很強大的靈力,應該是那個妖怪設下的……別摘了,不然日後留在你手裡,也是禍害!」

  「聖婆!天降異象,東方月下霞光萬丈,是月神提前駕臨了!」

  「甚好甚好,正好我還在擔心我們的結界還能不能困住那隻大妖到子時呢……這是個禍害,多在我們這留一個小時,我們巫族,就多一分危險!來人啊!把花轎抬到門口,送聖女,祭月神!」

  祭月神……

  呵。

  她口中的大妖是玄曄吧。

  不知玄曄現在怎麼樣了……巫族的封印我倒是不怎麼擔心,但我害怕月神……我怕玄曄在那個所謂的月神手上吃虧,更怕,先時那不祥的預感成真……

  由於腦袋被紅蓋頭遮了住,所以後來她們扶我從床上起身,送我上花轎,全程我都沒看見任何景象。

  只透過蓋頭的絲線羅織縫隙隱約看見一排無數團跳躍的火把光芒……

  我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他們塞進了空間狹小的木花轎里……恐懼的氣息從腳底滲上頭顱,我想呼救,想掙扎,想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可,根本做不到。

  我張不開嘴,連動動舌頭都很困難,更發不出丁點聲音,四肢僵硬沒有知覺,仿佛早就不是我的了。

  我害怕,卻也只能乖乖坐在轎子裡,任他們歡歡喜喜的將我抬進賊窩。

  一聲鑼鼓猛地敲響,差些震飛了我兩縷魂魄,村長扯著嗓子在轎子前頭吆喝開道:「吉時已到——送聖女,祭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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