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可惜梁州城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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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是海氏裝的久了,已經骨子裡浸透了,還是本就是這樣的溫軟佳人。

  院內安靜的可怕,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被擴大了無數倍,像是在敲打白羨魚的耳膜。

  海氏手指有些顫抖,「你就不問問我,為何要這麼做?」

  在外人眼裡,她家世低微如草芥,居然也能有福氣嫁給江淮瑜這樣的青年才俊,多少人瞄準了郡守夫人這個位置,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憑藉一張和姐姐長得像的臉,便得以被抬進郡守府。

  現在消息還未傳出,若是傳出了,到了遊街示眾那一天,所有人都會罵她愚蠢,不懂珍惜吧。

  看眼前少女的樣子,她應當是清楚一些內情的。

  白羨魚只覺得有些悲涼,恍然間想到了自己,她也可謂是經歷過生離死別的,設身處地想想,若是有人當著她的面殺了她最重要的人……

  這也是白羨魚知曉事情起因經過之後,仍舊沒有對海氏懼怕的原因。

  她沒有接話,海氏卻有一肚子的話,像是憋得太久了,她垂下眼睛,「我今日叫你來,本是因為我的僕婦看到你的丫鬟,去晾衣的地方拿走了那條腰帶,還想著能再瞞幾天的。」

  白羨魚道:「那麼明顯的東西,你還這樣明目張胆地留在身邊,甚至任由僕人浣洗晾曬,就不怕江淮瑜發現什麼?」

  海氏笑了笑,「明顯?」

  在白羨魚之前,還從沒有人察覺到不對勁。

  「我第一日來郡守府時,那個婆子從我們身邊匆匆而過,你本是斥責的態度,等看到她手中那條腰帶,便換了種神情。」白羨魚撩起耳邊掉落的一縷發,精緻的五官在燈影下熠熠生輝。

  「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海氏盯著她的眼睛。

  「我當時還以為你想到的是江淮瑜,可看了眼那條腰帶之後便覺得有些疑惑。」少女的聲音猶如春風拂面,聽著分外舒適,「江淮瑜這樣樸素節儉的,恨不得穿麻布衣裳,怎麼會喜歡這樣奢侈的東西,若是你是做給他的,單塊美玉細細雕琢再嵌進去倒是和他更相配。」

  真心喜歡一個人,和他相處久了,便會不自覺地記住他喜歡的東西。

  白羨魚暗自思忖,就像謝行蘊,她若是要給謝行蘊做荷包,便不會做個藕粉色或是碧綠色,他亦不喜這種花里胡哨的顏色,所穿的衣物雖華貴,但鍾愛的顏色就兩樣。

  江淮瑜好素淨,他們這些人都可以看出,海氏不可能看不出,可她還是做了一條珠光寶氣的腰帶。

  如果沒有發生後面的事情,白羨魚或許不會再想到這一茬,可當懷疑一個人的時候,出現過的疑點就會被無限放大。

  她微微笑了笑,「是,他不喜歡。」

  「喜歡的是子戚。」

  白羨魚進府的時候只覺得這滿後院的人,全是江淮瑜原配的代替品,未免有些可悲,可出事之後,發現這後院當中,沒有一人對他是真心,不免有些唏噓。

  海氏疲憊地嘆了口氣,「可是到最後,我也沒有把這件東西送給他。」

  「我和姐姐,還有子戚,綺衫從小一塊長大,那一年,我們同時被選中去採珠,那時候我們不過十幾歲,跟中了狀元似的,只想著以後不必再挨餓了。」

  她眼中淚水攢動,「子戚從來就聰明,可是讀不起學堂,可他做什麼都好,便是採珠也比旁人采的多,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得了自由身之後,去投奔軍營,將來建功立業,就像……」

  海氏的目光看向白羨魚,「就像你父親白老將軍一樣。」

  白羨魚猝不及防被人提起自己的父親,目光頓時也傷感起來。

  「可是他的願望終究是沒有實現。」

  大顆大顆的淚掉落下來。

  海氏自虐般地回想當初。

  戲本子裡都道王侯世家的子弟多麼俊朗,可她喜歡的人同樣不遜色。

  他學什麼都快,綺衫的書本,他只需掃一眼就能背下來,騎馬射箭也不在話下。

  他沒有銀子,十三歲的時候便笑著說要攢聘禮娶她。

  可她的少年死的時候,只有十八歲。

  死在了冰冷的海水裡。

  他最熟悉不過的海水裡。

  所有人都說他是遭了海難,可是她分明看見,是有人摁住了他的頭,將他溺死了。


  就在她面前。

  挖心之痛不過如此。

  海氏情緒失控地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流淌下來,「他不過是喜歡我,有什麼錯?」

  白羨魚輕嘆了口氣,從綠珠那裡拿了一方帕子遞給海氏。

  海氏沒有接,語氣驟然變了,「江淮瑜喜歡的是我姐姐,可為什麼還要動他?」

  說完,她又泄了氣。

  白羨魚想,若不是這樣的話,或許江淮瑜就娶不到她,黃子戚無權無勢,江淮瑜而立之年未到,便已經做了數年郡守,弄死一個漁民,太容易不過了。

  海氏發現那塊玉佩的主人就是江淮瑜的時候,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了。

  可她還是猶豫了。

  白羨魚想起那日,海氏把她帶到了甫江邊上,問她梁州城的百姓過的好不好。

  海氏當時便有些恍惚。

  江淮瑜是她的仇人,可也是梁州城百姓的心中的好官,她當時是搖擺不定了吧,可谷遇說了,那藥並非一日之力,而是經年累月地沉積。

  到了江淮瑜身亡那一日,海氏卻也悲慟,不知道是在悲慟誰,或許誰都有吧。

  「他不僅殺了子戚,還將他的妹妹納為侍妾。」海氏攥緊了帕子,露出孩子般的懵懂,「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

  一面善,一面惡,善得讓人感恩戴德,惡地令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每每午夜夢回,她在江淮瑜枕邊醒來,夢到的都是子戚看著她說,海水真冷啊。

  「那你為何要嫁給他?」白羨魚也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迎娶海氏的時候,江淮瑜也是給足了她顏面。

  海氏笑了:「我不想嫁,是他對外聲稱要按照我姐姐的叮囑,好生照顧我。」

  她看著白羨魚,「所以,他把我抓回來了。」

  白羨魚一怔。

  海氏和綺衫是同時入的門,本應該是被子戚捧在手心裡的妹妹,被人一頂轎子從後面清清冷冷地抬進來了。而她從正門,大紅喜服,和仇人成了親。

  「他沒有發現過你的異常?」

  海氏笑了笑,居然有些釋然,「怎麼會,江淮瑜到死,都不知道我恨他入骨。」

  若是有半點差池,她會連累綺衫一起死。

  可最後兩人居然是成了後院的姐妹。

  綺衫仿佛變了個人,冷若冰霜。

  海氏沒有接帕子,白羨魚便放在了一邊,「那你可知道,黃綺衫和錢氏,她們兩人都來自首過?」

  聞言,對面坐著的女人一愣,抬頭道:「綺衫和……錢氏?」

  白羨魚略有些不解,看海氏這副怔愣的樣子,倒不像是個知情的,可黃綺衫和錢氏來自首,應該都是知道點內情的吧?

  如果海氏未曾和她們串通好,那她們又是怎麼知道海氏是兇手,還出來維護?

  海氏心中微震,「難道她們早就發現了?」

  可是若是早就發現了,為何不去告發她,而是去自首!

  這樣的舉動無疑是極其危險的,若是遇到個嫌麻煩的,恐怕就直接定案結束了,殺害朝廷命官,無疑是死罪,甚至就算是處以絞刑,都算輕了。

  梁州城的百姓,怕是都想要扒了她的皮,遑論錢氏。錢氏愛財,如今郡守府沒了江淮瑜,想必不久之後就會有新郡守上任,沒了依靠,甚至江淮瑜的家產也沒剩多少,寡婦要想生存便更難了。

  白羨魚不覺得海氏現在還有說謊的必要,她頓了兩秒道:「嗯。」

  也許在海氏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綺衫和錢氏便已經知道是誰了。

  海氏皺眉回憶了許久,久到白羨魚茶杯里的熱茶都不冒熱氣了,才喃喃道:「或許……是我在研製那些藥的時候,被發現了?」

  「有可能。」白羨魚思考了下,谷遇都說那毒藥是海中的毒物,京都不臨海,她坐大船都是頭一回,對這些東西知之甚少。

  梁州城的漁民常常會打撈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魚,有的有殼,有的顏色駭人,吃起來卻可口,還有些長得極為漂亮古怪,可輕輕被扎一下就會中毒而亡。

  海氏生活在甫江邊,對於這些東西,怕是比谷遇這樣土生土長的內陸人更了解,況且梁州城的人喜歡吃魚,用這樣的東西提取毒藥,很容易帶進府,矇混過關。


  海氏目光微動,「她們現在在哪?我坦白了,她們便無事了吧?」

  白羨魚道:「無事,但小施懲戒免不了。」欺瞞朝廷命官,光是這一條,兩人也要受點罪。

  海氏略微放心了些,又道:「綺衫是個好孩子,我無意將她牽扯進這樣的事情,所以一直瞞著她,現在想想,或許她早就看出來了點什麼。」

  她一時間又是心如刀絞,因為她,綺衫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甚至被迫為妾,俗話說,寧為窮人妻,不為夫人妾,子戚若是知道在他死後,唯一的妹妹成了男人的妾室,他也會怪她的吧?

  海氏一直無法面對綺衫,只能私底下默默對她好些。

  白羨魚不置可否。

  「至於錢氏……」海氏仔細想了想,拿了白羨魚的帕子擦淚水,「我似乎和她往來的不多,只知道她家世也窮苦,大抵是看我和綺衫久了,沒了興趣,又納了她吧。」

  說完,怕白羨魚不相信似的,又補充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就算是五馬分屍,或者凌遲處死我也罪有應得,可綺衫和錢氏,她們兩個傻姑娘是沒有壞心眼的,和她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少女沒有說話,海氏便自行起身,步履匆忙地往自己屋子裡走,裡面一陣窸窸窣窣,玉瓶碰撞的聲音,驚動了屋檐上的飛鳥。

  過了一會兒,她又出了門,慌亂地看了眼玉蘭樹下的白衣少女,什麼都沒有說,又往屋子後面走。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顆星子都沒有,黑沉沉地一片,如同墨玉。

  綠珠咽了下口水,「小姐,你說她是去找什麼?」

  過了大約半刻鐘。

  海氏一臉蒼白地從屋子後走出來,「你們……什麼時候拿走的?」

  女人渾身起了戰慄,她分明一直在院子裡,這些證據怎麼會不翼而飛!

  白羨魚一見她慘白的表情就知道她什麼都沒有找到,迎上海氏的眼神,她實誠道:「不知道。」

  謝行蘊眼皮子底下,就已經容不得旁人造次,何況這樁命案還將她哥哥也一併牽扯了進來。

  恐怕早就將郡守府翻了個底朝天了。

  海氏忙上前解釋,「我並非要去銷毀證據,我只是想找到這些證據,證明這件事和她們兩人毫無關係。」

  「我一早就做好的死的準備。」海氏道:「方才你問我是不是想知道子戚埋在哪裡,我確實想的快要發瘋了,可是這麼多年,我借著郡守府的權勢四處打聽,還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若是你有了眉目,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她的尾音幾近顫抖。

  「你為什麼篤定他沒有被扔進海里?」這也是白羨魚一直困惑的地方。

  海氏卻笑,「若是在海里,早就被我找到了。」

  白羨魚看著她。

  當年她幾乎將沿岸尋了個遍,官差,還有許多認識子戚的漁民,全部幫忙找,可兩個月都一無所獲。

  村裡的老人說,子戚是被水神娘娘憎惡了,所以永生不得上岸投胎。

  她不信,她更相信,子戚根本就不在海里。

  他們一定是怕子戚的身體被找到,暴露了什麼痕跡。

  想清楚這一點後,海氏便開始找城外的山地,可惜梁州城這麼大,她根本找不到她的子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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