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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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7章 奸臣

  「燕賊叩城!燕賊叩城!」

  驚慌失措的慘叫聲,倏的在天色蒙蒙亮中開始席捲天際四面。

  在這天色下,大隊大隊服飾雜亂的燕軍,猶如潮水一般扛著梯子向幽州內城的城牆上涌。

  城頭之上,則只是不斷的鳴鑼敲鼓,貫甲的禁軍士卒掩在垛口後面,差不多是將能投擲砸落的東西都朝下扔,有弓手更是掛著滿滿幾大袋羽箭,兩條胳膊雖已發酸至極,仍是拼死命向下射。

  城牆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在晃動,這些弓手幾乎是箭無虛發,一箭發出是必中,然而就算如此,城下猙獰的喊殺聲、慘叫聲只是不絕於耳,稍稍向下頭一望,便能看見儘是一些蒼白、麻木、狠厲的面孔,前仆後繼一般,前者死,後者馬上扛起被推倒的木梯向上攀登,然後須臾就有屍體毫無生氣的掉落下去。

  如此往復,恰如割據戰一般,城頭下一批又一批的燕軍士卒不要錢似的往城頭上填,幾乎是毫無約束之法,只管一擁而上,死一批就再上一批,似無止境。

  而城頭上的梁軍則要狼狽不堪的多,在城牆後的守軍差不離已是稀疏至極,不論是禁軍、牙兵還是什麼城中百姓,盡在鳴鑼聲中被驅逐上城頭,不管不顧只是要攔下這一波燕軍的攻勢。

  且不比城下的燕軍,梁軍這是死一個人就少一個,再無補充,可以說每個可稱精銳的禁軍士卒都寶貴的很,然而局勢之下,卻不得不將禁軍也盡數遣上城頭,蓋因城內實在已經沒人,能動用的腦袋基本都在這城牆上了。

  反觀燕軍,似若無止境一般向城頭上涌,甚至好幾次都一股腦的徑直衝上了城頭,若非是李振親自帶著最後一點預備兵聲嘶力竭的砍殺數人穩住陣腳,恐怕這城頭早已是被人潮淹沒,而再無梁軍的立足之地。

  好在這些燕軍差不多都都沒有什麼護具,有也只是一些不知從何處撿來的皮甲等等殘甲,還是攻方,輕易就能夠被殺死、推翻他們的木梯,這些燕軍攻城,僅僅是憑著一股聲勢浩大的氣勢而已,只要能堅守住,他們難免就會自退而去。

  不過所謂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在這股聲勢中,精銳如禁軍也難免會被那卑賤的燕軍以命換命,戰陣之上人人平等,不是一具甲冑、些許武力傍身就能安然無恙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誰來了也得殞命在此。

  畢竟不是每個人,背後都能夠有一位可以起死回身的「鬼醫手」紅顏。

  禁軍死傷不提,曾經素來不把底層軍士的人命當命看的李公這會自然是心疼無比,但是起碼犧牲是有回報,這會隨著天色推移,城牆下已到處都是屍首,間雜著被推倒的十餘架木梯,其中有人還未徹底死絕,尚在屍堆裡頭緩緩的蠕動、發聲。

  乃至現在,城下堆積的屍體已有數米高,給人一種能夠徑直爬到城頭上的錯覺感,而死了這般多人,燕軍的攻勢終於緩了一些,而梁軍也終於在這一口喘息的空擋,開始指揮城裡的百姓搬來一個個木桶,然後朝城下潑出一片片黑油。

  而城下還欲再度填命攻城的燕軍在眼見此物過後,卻是齊齊一滯,進而慌亂的向後退了一退。

  旋即,正見幾支火把從城頭上扔下來,「轟」的一聲,那些黑油在這雪日中觸火就著,木梯上下也燃起熊熊大火,整個屍堆都霎時陷入了火海內,有的將死未死的人在火中發出了痛苦的哀嚎聲,卻在頃刻間就湮滅。

  空氣中黑煙滾滾,一股後世所謂的瀝青味道里,夾雜著頭髮、皮肉燒焦的糊味,濃煙徑直在城下沖天而上,間雜著漫天大火,隔絕了城頭上下攻守方的視線。

  不怪燕軍畏懼,因為這火勢根本撲不滅,不論是用水潑也好,還是拿土堆也罷,對這黑油燃起的大火完全就是毫無辦法,再言之,城頭上的梁軍不會眼看著燕軍運土來滅火,自會發起阻擊。

  所以只能等火自滅,雖然空檔期不長,然而也足夠讓梁軍喘一口氣了,如補充體力、填飽肚子等等。

  燕軍人潮也停在了城頭的射程之外,開始在各自元帥將領的指揮下原地休整,然後命人繼續扛木梯來,竟是打算待火勢滅掉後繼續攻城。

  沒奈何,那內城的幾面城門已被李振命人封死,這內城又只有那麼大,唯只有對城牆下手,且幽州在這一年內數次陷於他人之手,早已將倉庫等移駐到內城裡,攻城等器械又在這城下施展不開,加上燕軍並無大的器具,好不容易搜攏來的雲梯車在見到梁軍擁有那黑油後,也不捨得馬上用上去,因為顯然易見的是,雲梯車恐怕也會被那黑油燒起來,彼時反而得不償失。

  城頭上,李振在看見燕軍那再次躍躍欲試的樣子,冷著的臉又愈是難看了幾分。


  他偏轉過頭,看向東城方向,能看出義昌軍駐在那邊還是毫無動靜,恰如互有默契一般,燕軍不去東城招惹他們,他們也不會對燕軍發起攻勢,對這近在眼前的內城攻防戰,更好似沒看見一般,從燕軍入城到現在,一直都是如作壁上觀也似,更不用提這兩日燕軍突然加猛的攻勢了。

  他便喃喃道:「義昌軍是指望不上了……」

  一旁,頭盔上沾染了污血的朱漢賓一邊擦拭著手中的鐵刀,一邊譏笑道:「時至今日,李公難道還沒有看清形勢?義昌軍若肯助陣,早也就出兵了,焉能等到這時?」

  李振搖了搖頭,也懶得再去理會朱漢賓對他的譏諷,只是繼續出聲道:「城內的猛火油已不多矣,若沒了猛火油,朱軍使又該如何擋住燕軍?」

  所謂猛火油,正是方才從城頭上倒下去的黑油,以前的戰場上倒是很難見到,從黃巢禍亂後,此物便漸漸出現在了戰陣上。蓋因這東西以油燃、火焚樓櫓之勢極猛,遂有了『猛火油』這一稱謂。

  李振在中原時,也隨朱溫征討過各方,知曉這猛火油在南面用途的多,恰如淮南、吳越等地很常見,聽聞是從更南面的安南等地進獻來的,攻守城都甚廣。

  至於幽州為何會有這大量的猛火油,據官吏所稱,則是從遼東、渤海運送來的,那邊發現了不少可以燃燒的泉水,也便是這猛火油了。但是因為上次李存勖攻城,此物被用了不少,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且這玩意只能稱作一件守城利器,在關鍵時候可能會有些作用,然而對大局基本沒什麼影響。

  誠如現在,也不過只是阻攔燕軍片刻攻勢而已。

  這會聽過李振所言,朱漢賓則是冷聲發笑:「城中守軍還有幾何,想必李公比某更清楚。這猛火油固然好用,然不過只能解一時之危罷了。眼下若連猛火油都沒了,依照李公所見之景,恐怕今日之內,這內城就要破城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指向城外,李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便能看見在燕軍人潮之後,被拆除了一部分房屋的長街間,一批著甲的士卒只是靜靜侯在大部燕軍的後面。

  這批甲士,人人著鐵甲,甚至還有幫忙穿甲的輔兵,各自攜帶了一層重甲,恐怕在需要之時就會甲上再套上一層甲,也就是所謂的重甲步卒。

  這批重甲步卒不同於那些填命的燕軍,從晨時開始,就一直靜靜的侯在後面,當著梁軍的面用飯,當著梁軍的面擦拭兵刃,幾乎是散發出了最強烈的威懾感。

  而他們為何會守在那裡,李振用屁股都想得到,燕軍主將把他們杵在那裡,可能作為督戰隊是一方面,但作為攻城主力,恐怕才是最終的目的。

  只要等到某個時機,或許就是那些燕軍流寇耗盡了猛火油、耗盡了梁軍的體力,這些養精蓄銳的重甲步卒就會即刻開始攻城。

  若沒有了猛火油,彼時城破,只怕不過在頃刻間而已……

  朱漢賓眼見李振的臉色稍有了一絲懼意,便冷冷笑道:「李公問某該如何守,某又不是神仙,還能有甚麼法子?彼時城破,不過為陛下效死而已!難不成,李公是有什麼辦法?還是懼死?」

  說罷,他便自問自答道:「呵,李公現在懼死,恐怕是已經晚了。若早半個月向燕軍投降,李公不但能保住性命,說不得還能在燕軍求個高位來。不過現在麼……呵呵,燕軍死了這般多人,李公難道以為能在這些草寇手中落得好?」

  明知道眼下都要破城了,朱漢賓還在這冷嘲熱諷,李振終於不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燕軍攻入城,難道朱軍使真會求死不成?朱軍使莫不是想貽笑大方,你是什麼人,難道老夫不清楚?你說老夫懼死,未必然你朱漢賓又真的是堂堂正正、悍不畏死爾?」

  好在他們兩人距離城頭守軍的距離尚遠,還不至於被大部分人聽去,但這一番話落在二人的親兵耳中,卻也是刺耳。

  朱漢賓眯起了眼睛,也不再稱呼什麼李公了,只是冷臉道:「你言之何意?」

  「老夫什麼意思,朱軍使自己心裡清楚!」李振冷笑一聲:「老夫只告訴你一句話,與虎謀皮,焉有其利?」

  「可笑!」朱漢賓不答,重重的冷哼一聲,折身便走。

  李振看著他的背影,一眼就看出朱漢賓必然是心裡有鬼,復又冷笑,而後登下城頭,尋來自己已經所剩無幾的兩個忠奴。

  「呂兗他們,確確實實出了地道?」

  「稟李公,小人們親眼所見,呂將軍等人接連踏碎兩座營帳,一路殺出去,可謂是暢通無阻!在見過他們安然闖出去後,小人們才弄塌了地道退回來……」


  「果真是闖出去了?」李振肅然盯著二人,一雙眼睛稍有些逼視感,讓兩個奴僕連額上都生汗。

  兩人猶豫再三,才道:「依小人們當時所見,確實是闖出去了,但踏碎那兩座燕賊營帳之後的事,小人們卻是不清楚了。不過李公何憂?那密道本就是殺了個燕賊措手不及,呂將軍等人又驍勇無比,那些燕賊又如何能擋?而今已三日,恐怕呂將軍他們早已出了幽州,往盧台而去了……」

  「三日……」

  李振來回踱步,細細思索三日的時間呂兗等人能奔至何處,又再三詢問了兩個奴僕的細節,才終於下定心來。

  朱漢賓說的不錯,城破在即,已經由不得他再等了。

  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醫,他也要賭一把!

  「來人,帶上老夫之書信,乘坐吊籃出城,求見燕軍主將元行欽。就與他說,老夫要和他背後的人,談一談!!」

  ——————

  高梁河。

  蕭硯半倚在帥案後的交椅上,用一隻胳膊肘撐著扶手,進而似笑非笑的覽閱過手中的信件,溫和發笑。

  「你家李公,是何時猜出來的?」

  帳中,一淡青色官袍的文士戰戰兢兢的雙膝跪在帥案前,卻是頭也不敢抬。

  看服飾,很明顯這人是貨真價實從汴梁來的官員,或許在幽州還和蕭硯見過面,能從汴梁來的官員,最次也是可以任職一縣的七八品官員,然而在這帳中,他卻恭敬的誇張,幾乎是五體投地的樣子叩首下去,嗓音裡帶了顫音。

  「好教蕭帥知道,李公……李振非是猜出來的,乃是經由義昌軍呂兗的提醒,才發覺了您之一應布置。在這之前,他還只當是未曾如實發賞,才致河北兩部不服約束……」

  帳中,韓延徽立在帥案旁側,余仲等定霸都將領立在左右,此時前者只是面無表情,後者卻紛紛嗤笑起來。

  那官員愈加驚恐,用餘光四下瞟了一瞟,身子幾乎蜷縮在了地面。

  須臾,卻聽一道從座位上起身的聲音響起,他的餘光里便見到一雙著長靴的腿緩緩走到了跟前。

  「蕭、蕭帥……」官員抬起頭,臉上掛著討好的賠笑。

  蕭硯亦是淡笑,而後才反問道:「難道不是麼?」

  官員愣了愣,繼而看著蕭硯那善意的笑色,帳中左右余仲等人沉下去的臉,只是磕頭如搗蒜,連連慌聲道:「對對對,李振私自剋扣賞銀,以致河北降軍人心不穩,下官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不必緊張。」

  蕭硯蹲下去,笑著安慰道:「只是我一時不解,李公所寫的這一書信,言知我蕭某人養寇自重,蓄養定霸都、義昌軍二部擾亂燕地,又是何意?」

  「是、是……」那官員的冷汗直冒,腦子裡直直飛轉,終於恍然大悟一般的急聲道:「是李振這奸臣嫉妒蕭帥之功績,又懼自己無能失了幽州,才遣下官出此下策,欲污衊蕭帥清白!」

  說罷,他瞥著蕭硯指尖輕輕夾著的那一書信,倏的爬過去,一把攥起來就要往嘴巴里塞。

  「蕭帥明察,下官、下官是被逼的啊!」

  「大膽!」

  旁側,余仲勃然大怒,霎時一腳踹在這官員的臉頰上,進而一把搶過那書信,然後打落後者的官帽,攥起他的頭髮。一張老實人的臉上,此時唯有一副惡狠狠的神色:「狗東西,欲毀壞罪證乎!?」

  那官員被這一腳踹的眼冒金星,門牙也磕了一顆,嘴中淌著絲絲血跡,卻是被余仲這副神色嚇得褲襠一涼,哭著嗓子道:「余都校、余都校饒命,小人真是被逼的……」

  旁側,蕭硯拂了拂手。

  「老余。」

  余仲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這官員,進而鬆開了手,將那面書信在胸口擦了一擦,讓其上的口水被拭掉後,才恭敬遞給蕭硯:「蕭帥,照末將所言,這等貨色,不如宰了了事,省得浪費口舌!」

  後面的韓延徽掃了一眼那幾乎是淚尿齊出的官員,面不改色的上前了幾步,對著蕭硯低聲建言道:「主公。公羊左等人還未曾有消息傳回來,若那遁出的百騎攜帶的東西真如信上所言,恐怕對主公你稍有些棘手,我們是不是當要穩一穩……」

  那官員則立馬跪伏於地向前移動了些許,忙不迭顫聲道:「對對對,蕭帥,先穩住這奸臣!出城遁逃的人,正是那呂兗,此人在滄州守城時以人肉為糧,實乃一介狠人,萬不可逼之過急啊……」


  余仲大怒,嚇唬道:「還敢多嘴!」

  「小人……」官員畏懼後縮。

  余仲則是轉向蕭硯,拱手道:「蕭帥,讓俺去,給俺一千騎,便是搜山檢海,也將那什麼呂兗與你捉來!」

  「急什麼。」

  蕭硯平靜的將那信件交予韓延徽,折身而過,當著眾人的面,取下了帳中木架上掛著的一套甲冑。

  「蕭帥。」一個將領急忙上前,要助蕭硯披甲。

  後者卻是擺了擺手,進而自己慢慢著甲,一面道:「既然李公欲見見我,那便見他一面,又有何妨?」

  那官員大喜,急聲道:「小人為蕭帥領路!」

  「呵,倒也不用。」

  蕭硯笑了一聲,看向門口的一不良人:「遣人告訴元行欽,這裡騎馬過去,半日。半日裡,我要在他的帳中,看見這位李公。」

  韓延徽驚了一驚,提醒道:「主公,傳旨的天使應快到了……」

  「無妨,讓他等一等。」

  而那官員亦是大愣,小心翼翼提醒道:「蕭帥,李振他遣呂兗……您就不怕……?」

  「那又如何?」

  蕭硯坦然看著他,反問道:「伱很怕?」

  官員愣之又愣,而後五體投地,大呼出聲。

  「小人鄭珏,願為蕭帥牽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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