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盡驅河北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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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盡驅河北士族

  高梁河。

  南岸營寨向里,蕭硯負手立在主帳門口,看著外間連綿的密雪,道:「幽州有什麼消息?」

  雖說幽州距此尚有幾十里的距離,然而這消息每日幾乎是來往不斷的傳至此處,故已成了他每日必問的話題。

  他這會隨口發問,好似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但身後白髮蒼蒼的游義卻沒有耽擱,當著帳內正伏案校對營中輜重的韓延徽稟聲道:「是有一事,據幽州李莽遞消息來,稱夜間李振欲鼓譟反攻,彼時內城火把林立,應是想與東城的義昌軍遙相呼應。然義昌軍最終未動,李振便也不敢真大動干戈,只是在城頭敲鑼鳴鼓了半宿而已,不過還是引得元行欽親自坐鎮於城內,唯恐李振趁亂突圍逃走……」

  他捻著有些灰白的鬍鬚,搖了搖頭,道:「若讓老夫來看,這李振應是想做困獸之鬥而已。但城內城外十餘萬燕軍,卻又讓他膽寒,不敢真的輕舉妄動。義昌軍現今被困於東城,幾已與他斷了聯繫,更不會聽他的命令,他恐怕更只能幹看著燕軍攻城了。

  何況,他還不知義昌軍實則是聽您的命令一直按兵不動而已,這麼多次機會他都沒能調得義昌軍,他怎的還在這最後時刻痴心妄想?若讓老夫選擇,如此內憂外患,在這般局面下,倒不如真就出城廝殺一番,不管能不能突圍而出,陷陣於沙場之上,也好過如此束手就擒。」

  蕭硯靜靜聽過,看著密雪思忖了下,進而失笑搖頭。

  「這位李公,不會真的如此坐以待斃的。然而此次河北之行,他縱使再狂妄膽大,也該謹慎下去了,不至於會如此魯莽。

  陷陣沙場?就算真有義昌軍隨從,也不是他這種人做得出來的事。不過既然生出了這一鼓譟之事,若說他沒有什麼企圖,倒也是怪事。」

  「那依天暗星所言?」

  「掩人耳目、聲東擊西,讓我為之,也只是如此而已。」

  蕭硯隨口一答,而後才仔細思索了一下,道:「吩咐下去,讓元行欽與李莽徹查幽州四野,看看會不會漏了什麼東西。再傳令給那一千灑在高梁河沿岸的漠北騎兵,令之沿線密切監察。還有,讓你們的人也動一動,我不許北面有任何人經高梁河南下。」

  這最後一句話說的稍顯霸道,甚至霸道的有些沒有道理,旁人或許會不以為然,但游義卻只能鄭重其事。

  這些時日他代替付暗伴在蕭硯身側,早已見識過這位天暗星的雷霆手段,他說不許北岸有人南下,就真的不許北岸有一隻蒼蠅飛過來,可不是什麼玩笑話,若是有人攜帶,是會死人的。

  在蕭硯麾下,食的俸祿、領的賞賜皆很豐厚,然而軍法也甚嚴,有不良人於其間充作密探、執法者,真有人敢陽奉陰違,當日就會有不良人把小本本遞給蕭硯,然後甚至不需要等到第二日,其腦袋自會被懸於轅門。

  那一批不良人兗州分舵的元從,如今乾的正是這一索命的活計……

  游義旋即而去,後面韓延徽亦已校對完了從山莊轉運來的軍需、這些時日所耗費的用度,便打算向蕭硯詳細稟之一二。

  但恰在這時,就見有一頭戴斗笠的不良人從營中縱馬而來,而後不待坐騎停穩,就直直落了下來,面向蕭硯單膝半跪。

  「稟校尉,幽州李百戶(李莽)傳來急信,稱那城內通往城外的密道已被李振從里重新疏通,昨日李振鼓譟,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今日晨時才有消息傳至他那裡,稱防線最邊側有幾座燕軍小寨在夜裡被踏碎,一約莫百騎上下的隊伍在折損了大半後,有十餘人從包圍圈中跳了出去……」

  隨著這一言落下,後面恰才立起身的韓延徽揪了揪鬍子,驚道:「昨夜鼓譟,竟真是掩人耳目?!」

  蕭硯卻不應聲,神色也只是淡然,接過那不良人手中的信報,略略掃過。

  旁邊,韓延徽稍稍虛眸,皺眉自語:「李振送這百騎出城卻是何故?有如此突圍良機,他自己反而不用,若能成,他豈不是就不用再困守幽州了?奇哉怪哉,是有什麼事,讓他寧肯放棄活命的機會,也要送這百騎出城,實在是不該啊……」

  言畢,他又來回走動,思索道:「莫非是不想犯險,欲讓這百騎探路?不對、不對,那百騎固然是闖了出來,但已是失了先機,城內的人絕沒有第二次機會……能讓他如此抉擇的……嘶……」

  韓延徽猛然頓步,進而失聲看向蕭硯:「莫非,此僚是掌握到了什麼東西!?」

  蕭硯只是淡淡發笑,繼而對著那不良人點了點頭,道:「告訴李莽,小事爾,讓他不必自責憂心,我會處理。」


  「得令。」不良人應聲而去,再次縱馬匆匆離營。

  「主公,此事大有可能。」

  韓延徽冷靜建言道:「此僚入駐河北兩月有餘,不比那些待在汴梁朝廷的相公,總歸是能看出點什麼蛛絲馬跡。他明明知道送百騎出城影響不到戰局,援軍也不會因為他這麼百騎就能馬上抵達幽州,反而會削減守城的實力,然就是做了。如此看來,他不惜讓自己陷入死地也要遣百騎南下,目的恐怕不是為了對付城外的燕軍……或可能就是為了對付主公您!」

  說罷,他便壓低了些聲音,眸中隱有厲色:「主公,不管這百騎到底是為了什麼,絕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到南面。」

  「我曉得。」

  蕭硯笑了笑,進而道:「李振是聰明人,他能看出什麼,不足為奇。讓我好奇的是,他具體掌握了些什麼,讓他篤定能夠對我造成什麼威脅。」

  說完,他搖頭失笑,隨口道:「親眼看看便是。」

  「來人,讓公羊左來主帳見我。」

  門口自有不良人去尋人,蕭硯便和韓延徽向里去,看向攤在長案上的地圖。

  韓延徽指著地圖,道:「不管如何,這百騎擺脫了燕軍後,南下最快的有三條路,其一便是向西從涿州走易州,要麼尋求鎮州趙王榕(朱溫冊封)庇護,再經由趙地南下中原。二則,便是徑直從高梁河南下,過瀛洲下魏博,可直抵黃河,回返汴梁,這是最快的一條道,若是日夜兼程,或只需十日。三則,便是向東繞道走滄州,那裡尚有些許汴梁禁軍留守,從中原來的援軍亦在此處,或可能性最大……」

  「主公。」韓延徽道:「雖不清楚李振知不知道我們在此處,但其若是懷疑我們,便不大可能直走高梁河,而向西經鎮州的不確定性太大,趙王榕素來在晉梁之間搖擺不定,他或可能亦會放棄。這麼看來——」

  他定定的指著滄州:「這百騎的目的地,最有可能的便是滄州,彼處有禁軍所在,是他最後的希望。而我們人手過少,如今燕地禍事已至收尾階段,燕軍而今取了幽州,若是躁動反而難制,故不宜妄動大軍去大肆搜堵這麼可能僅剩十來人的隊伍,理應轉變側重方向,遣漠北軍控制滄州一線,堵住一切可疑北來之人……」

  「有道理。」

  蕭硯點點頭,負手立在長案一側,道:「便依此行事,主部側重滄州,餘部兼顧其餘兩處。」

  韓延徽拱手而下,鄭重的點了點頭。

  不過馬上,蕭硯又笑道:「但這河北之大,千餘人想要擒到這麼十餘人,可不是什麼好辦到的事情,還是莫要抱太大希望才對。」

  韓延徽怔了怔,下意識道:「那這該……」

  恰在這時候,公羊左與去而又返的游義一併入帳,然後齊齊行禮。

  「校尉、天暗星。」

  兩人的稱呼大不相同,蓋因公羊左的臉皮要厚的多,直接入鄉隨俗和兗州分舵的不良人一樣稱呼蕭硯為校尉,而游義和其他的瀛洲不良人只是任以『天暗星』稱呼。

  他們遣人詢問過了藏兵谷那邊,袁天罡並沒有特別的指示,瀛洲上下自然會出山替蕭硯奔走,但終究有些拉不下臉,三百年來,瀛洲分舵唯只認大帥而從未稱過校尉,在這種傳統下,可不是每個人都似公羊左一般厚顏無恥的。

  「幽州有人逃出來了。」蕭硯沒有多講究俗禮,直接開門見山,對著為老不尊、一副嬉皮笑臉模樣的公羊左道:「規模不大,落在這河北可能只是一片沙石大小,咱們的人手不足以控制住所有的大道小徑,難免會有疏漏。眼下,該是你們顯本事了……」

  公羊左為老不尊的模樣稍稍收斂了些,與游義對視了一下,然後一臉正色道:「校尉只管吩咐便是。」

  「瀛洲分舵監掌河北三百年,曾言河北士族盡皆為你等驅使,到了眼下,還可為乎?」

  游義便肅聲道:「天暗星既下了帥令,在這河北,焉能有人敢不為?」

  公羊左則只是一副傲然的模樣,好像完全不想過多解釋。

  蕭硯看著二人的樣子,笑了笑,兀自頷首。

  「好!二位前輩既有底氣,那何妨晚輩見識見識,什麼叫作盡驅河北士族!?

  八日!從幽州日夜兼程趕到黃河邊,這是最快的速度。在這八日內,我要親眼看見他們!」

  「得令。」

  游義折身便走,而公羊左在走了兩步後,突然轉過頭來,咧嘴發笑。


  「校尉,恕我這老頭子多嘴,敢問你是要死的還是活的,要活的麼,就當老朽沒問過。不過死的麼,是要腦袋,還是整個人都給你帶回來?」

  狂!

  太他媽狂了!

  平生就從未聽過這般狂的話!

  韓延徽眼皮子微跳,這人甚至還未出大帳,更不用說那十餘騎到底在何處了,竟然就敢如此說大話?

  這番話,就相當於還沒有上考場,就已經想好了自己是要中狀元還是探花一樣,此謂之必中!

  蕭硯亦是稍稍一愣,進而哈哈大笑。

  「公羊前輩既然如此豪邁,我怎可擾興?只管依著前輩的想法來就是,前輩如何順手,便如何為之。」

  「曉得了。」

  公羊左施然一捋自己的美須,折身便走。

  游義尷尬一笑,緊隨而去。

  「主公……」韓延徽若有所思,低聲道:「如此利刃,仆平生所見唯此而已。主公若想匡扶天下,若不能揣在自己懷中,當要……」

  蕭硯失笑,卻不答,立在帳口良久,道:「韓先生,我記得這南來的旨意,當該要到了吧?」

  「然也,昨日恰過瀛洲。」

  蕭硯便輕輕一笑。

  「若等汴梁的天使到了,這李振,就不好死了。」

  「仆明白。」

  韓延徽立即走進大帳中,伏案提筆,迅速替蕭硯寫了一面手書,進而落印,召過一不良人。

  「蕭帥親令,務必要讓幽州元行欽、李莽知曉——

  三日之內。

  李振當被梟首!」

  ——————

  涿州,武清縣。

  「咔嚓。」

  薊運河上,河面上的冰層被敲碎,公羊左俯身下去,捧起一口冰水,咕嚕嚕飲下。

  岸上,數十或中年、或青年的華服人士簇擁著幾個老者,只是錯愕的看著眼前此景,其中一些青年,更是一臉荒唐之色,不可思議的問向旁邊的中年人:「阿爺,此人莫不是個瘋子?還是我范陽(涿州)盧氏瘋了,在這陪這麼個老瘋子胡鬧……?」

  那中年人只是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瞥了一眼人群之首的幾個華服老者,低聲恨恨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可……」

  「噤聲!」

  腳踩冰面的咯吱聲中,公羊左舒坦的從河面上大步走上來,唯有一臉暢快。

  人群中,一華服老者捋須而笑:「多年過去,公羊先生的身子骨竟還是這般健朗爾,不似老朽,現不復當年,已垂垂老矣咯。」

  「可不是麼。」公羊左咧嘴一笑,掃了他一眼,湊近過去,幾乎是附著老者的耳朵,嘎嘎發笑:「你確實老了,老子也老了。但今日就是讓伱這老東西看看,十多年過去了,老子還能不能殺人……」

  一旁的青年等人皺了皺眉,都只是不瞞,他們雖並未聽清公羊左說的是什麼,然從其那副囂張的模樣來看,真是甚是讓人厭惡。

  那老者只是捋鬚髮笑,但笑色下卻稍有些僵硬。

  他苦笑道:「公羊先生不必如此,前兩日族中有些小輩不識貴等,確是老夫管教不力,可誰知道你們幾十年沒動靜,這……」

  公羊左哼哼著搖頭,無所謂著:「不用,你記著就好。」

  而那老者除了苦笑,還能如何。

  這時候,一人影遠遠的趨馬過來,落地向老者稟道:「家主,盧台的運河出海口傳來了消息,臨近盧台有一村子死了幾個人。那裡的旁支,確是纏住了十餘騎……」

  老者還未答話,公羊左已是雙眼發亮。

  他將手指放在嘴中,盡力的吹出一道口哨。

  須臾,數道頭戴斗笠、臉配面甲的騎士,幽幽縱馬而來。

  那渾身上下的暮氣、死氣,與那股若有若無的殺氣,突讓還欲多嘴的幾個青年臉色一變。

  不知怎的,他們好似從這些人身上,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天生的恐懼感。

  那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懼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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