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獨攬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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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3章 獨攬河北

  上元節,汴梁。

  皇城。

  垂拱殿。

  在這個全天下盡皆歡慶的時節,天上有瑞雪,人間有花燈,可謂是貨真價實的瑞雪兆豐年,市民喜慶,百官休沐,全城不設宵禁,只為讓人能夠盡興高樂三天三夜。

  但就是這麼一個舉國相慶的上元節,卻不能掃清皇城內壓抑的氣氛,從幾日前開始,就似有一股難言的怒火,深深的籠罩住整個皇城大內,來往的宦官、宮人,盡皆是小心行事,唯恐突然就冒犯了住在這皇城中的朱家皇帝。

  就在這上元節的前一日,便有一個宦官因為觸犯了天威,而連累整個殿的宮人被齊齊斬首,在這般的情況下,一時間人人自危,都祈禱著這上元節能夠讓那喜怒無常的朱家皇帝心情好一些。

  而雖然所有人都不知這位朱家皇帝到底是因為什麼大怒,但卻又在冥冥中猜得出來。

  河北……

  燕地盡歸大梁,不止對汴梁百姓來說是一樁好大的談資,便是對於這些鎖於宮中的宦官宮人,也是一件如雷貫耳的緊要之事。

  於宮內的宦官來說,在往常只要在面對朱溫的時候,圍繞著河北之捷拍拍馬屁,不但能惹得龍顏大悅,便是什么小錯小過也只是一笑了之,若是馬屁拍得好,少不得還能被賞賜一些銀白之物。

  但在這幾日,若是誰敢在朱溫跟前提了河北二字,往輕了算都是被杖斃致死。

  在這種情況下,還猜不出是哪裡出了問題,便就是傻子了……

  ……

  垂拱殿外,兩個宦官躬身守在殿門口,在這冰天雪地里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也不敢喘,對殿內的交談聲更是無意多聽,唯恐惹上殺身之禍。

  不過兩人沒有憂懼太久,待在這殿外值守了片刻,看見廊廡間的拐角處不徐不緩的走來了一道人影后,他們便心下稍安。

  來人披了一件紅色圓領窄袖闌衫,上面繡有章紋,從衣色與紋路上可以清晰辨明這是一名五品級的宦官。而能在宮內有五品級的宦官,只能是在內侍省任職,掌有尋常宦官難以企及的實權。

  兩人見到這宦官踱步過來,便紛紛喜色向下作揖,小聲喚道:「阿爺(乾爹)……」

  丁昭浦卻不理他們,而是先卑躬屈膝的向殿門口的幾名禁軍善意一笑,面色人畜無害,稍有些巴結之意,指著那兩個小宦官道:「這二廝頭一回在垂拱殿上值,咱家來看看有無差池,有些小事要囑咐一二。」

  幾個禁軍自不理他,只是傲慢的一揮手。

  有了李唐的教訓,朱溫昔日分別在長安、洛陽一口氣盡殺大大小小宦官上千人,而今宦官的地位低的離譜,對於武人來說,這些宦官甚至不如尋常一白身老百姓,自然不怎麼能看得起。

  而丁昭浦因為月前在焦蘭殿得了朱溫賞識,現今已從最平常不過的通侍太監一躍而成從五品的內侍省內給事,掌承旨勞問,分判省事,雖說這一品階的內給事還有十人,但他在朱溫跟前的印象很顯然要更重一些,在這宮裡的地位也高得多。

  對這一切,他當然要歸功於蕭硯,雖說他能得朱溫賞識,最主要的是當時焦蘭殿內獻捷,他正好拍馬屁拍到了朱溫癢處,得以從一眾宦官中脫穎而出。

  但若沒有昔日蕭硯時常給金銀與他,他也不會有多餘的錢財去上下打點,更沒有機會能在朱溫跟前露臉,若沒有蕭硯,他可能還得在這宮裡熬上許多年,甚至在某一日被無緣無故砍了腦袋而不自知。

  自從遇見蕭硯,他便開始青雲直上,在短短一年內從一仰人鼻息的普通太監升遷為內給事,固有他自身八面玲瓏的作用在內,但主要還是有蕭硯給錢財替他上下打點的原因所在。

  對丁昭浦而言,蕭硯就是他的貴人,一句再生父母或許誇張了,然他是親往河北傳過旨的,蕭硯的一應手腕他能知曉一些隻言片語,不論是什麼養寇自重還是結黨營私,他除了暗暗心驚外哪裡會有其他什麼心思。

  對於這個時代的宦官而言,如果能有一個實權武夫作為靠山,在朝中宮裡都能安全許多,蕭硯的權勢越大,他能得到的東西越多,也越能在這個動不動就腦袋搬家的朱家皇城裡安穩下去。

  至於對朱家皇帝的忠心?

  對不起,於丁公公而言,現在眼裡只有他的蕭阿爺。

  蕭硯又沒有造反,不過只是蓄養一點點私兵而已,這點小事,自然不必向上稟報了。


  丁昭浦行得正坐得端,毫無心理壓力,對著幾個禁軍巴結的一笑,招著兩個義子走到角落陰影處。

  到這裡後,他那副在禁軍前點頭哈腰的模樣便沒有了,腰杆直起來,面上也不冰不冷,淡淡問道:「可替咱家看清楚了?入殿的有誰?」

  其中一個小宦官便馬上謙卑的巴結道:「稟阿爺,兒子們看清楚了。博王(朱友文)、敬相、葛太傅、韓侍中、張侍郎盡皆入殿……」

  丁昭浦皺了皺眉。

  敬相自不用多言,為崇政院使敬翔,這幾日在垂拱殿召開的幾次小朝會他是必到的,而葛太傅則是葛從周,一年前汴梁動亂,他因此被罷黜了金吾衛上將軍一職,一直在京閒用,還是這次河北康懷英被困的消息傳來後重新提用起來的。

  而韓侍中與張侍郎二人,前者為守司徒、同平章事、諸道鹽鐵轉運使、侍中韓建,地位等同於宰相,幾乎能與敬翔平起平坐,雖說其以前是割據華州自守一方的鎮國軍節度使,然朱溫認為他有文武之才,且懂得農業、軍事、財政,為全才,自從其投降後一直恩寵有加,格外優待。

  至於張侍郎,則是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兼判戶部侍郎的前唐禮部侍郎張文蔚,他是前唐降官,兩年前廢帝李柷禪位,便是他主持的。

  而格外需要注意的是,李振除了一大堆官職外,從開平元年起一直為戶部尚書,張文蔚可以說是李振的直接下屬,而今李振被困河北,前些時日小朝會一直未曾召見過張文蔚,今日卻被一起召見到垂拱殿,很值得玩味。

  丁昭浦侍奉了朱溫好些年,嗅覺很靈敏,這會稍稍一作想,就第一時間嗅到了關鍵信息,臉上便浮起笑意,然後斜睨了二人一眼,道:「沒了?」

  旁邊一直沒尋到機會的小宦官遂馬上搶先道:「阿爺、阿爺,不止。兒子方才早他半個時辰來垂拱殿,見到均王(朱友貞)……」

  說罷,他便壓低了些聲音,左右看了看,當著旁邊那小宦官稍有些不可置信且嫉恨的眼神,對丁昭浦附耳小聲道:「陛下在召見眾臣之前,就已先召見過了均王。兒子聽的清清楚楚,陛下問均王:『汝識得一良將,朕可安心用乎?』」

  丁昭浦眯了眯眼,盯著他:「均王如何答?」

  「均王答:『兒臣亦為父皇的將,父皇若不喜歡,旋即就可一刀斬之,何況是蕭硯一毫無根基之輩』……」

  「好!」

  丁昭浦暗暗叫好,聽到此處,他就知道事情穩了,平素只知這均王朱友貞只知道聲色犬馬、晝夜荒淫,沒想到其在關鍵時候腦子居然轉的還挺快。

  有這一句話,起碼蕭硯囑託他的事情,就已辦的七七八八。朱友貞替蕭硯承擔了一部分風險,或許朱溫仍然會有疑心,但在緊要之時,可能只有相信蕭硯的那一片忠心了。

  他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先前那義子有些不服氣的模樣,便同時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道:「咱家一眾義子中,獨你二人伶俐,這也是咱家願意重用你二人的原因。

  但咱家有一句話說在前頭,若認咱家為阿爺,從此以後你二人便就是親生兄弟,要比你們在宮外不知生死的爹娘還親!各自使出本事、小心思都無妨,可若誰敢對親兄弟使小絆子,休怪咱家不念舊情!」

  那後面稟報的義子心下一凝,知丁昭浦在點他,便忙不迭的點頭道:「阿爺只管放心,兒子定將田二視作親弟弟……」

  田二遂也道:「阿爺放心,兒子定將汪大當親哥哥看待。」

  丁昭浦掃了兩人一眼,收攏了一下手中拂塵:「切記,這宮裡不太平,尤其對咱們這種閹人,認這一份親吶,今後就曉得好處了。回去吧,多記一些規矩,遇見什麼人都把頭低下,若能真把咱家當阿爺看,咱家也不管什麼真不真心,只要樣子做像了,莫起其他什麼心思。放心,日後有你們的富貴享受。」

  汪大、田二大喜,紛紛就要拜倒:「多謝阿爺……」

  「行了行了,快滾過去。」

  丁昭浦再次向那幾個禁軍打了個招呼,才慢悠悠往回走,小心寫了一個紙條。

  待到了御膳房後,他馬上召來一名義子,交給他後,吩咐道:「安樂閣新出了一道菜品,你去宮門接一接,記著,這東西一定要親手交給那叫作『駱小北』的少年郎,若是旁的人來送,只管取菜便是,勿要將這東西交給他。」

  那義子便巴結的笑道:「阿爺已念過一百回了,兒子都會背了……」

  「凡事謹慎些。」丁昭浦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而後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咱家這般多義子,獨你最為伶俐,這也是咱家……」


  ——————

  垂拱殿。

  嘩啦——

  一隻精緻的茶杯被人重重的砸到地面,碎片灑了一地,其內的茶水飛濺而起,大滴大滴的濺到幾個眾臣的臉上。

  幾個眾臣皆攏手而立,一言不發。

  大殿中央,朱友文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但待上首人的氣息平穩了些許後,仍然咬牙道:「兒臣認為,實在不宜讓蕭硯統攝河北降軍,更何況讓其單獨編練成軍?

  蕭硯乃前唐降人,忠心與否不提,然這燕地大亂,與他豈能沒有干聯?初始燕軍將起,憑藉河北降軍及三千禁軍如何不能戰?這一養寇自重的武夫伎倆,豈能瞞得過兒臣?」

  「逆子住口!」

  上首,朱溫終於忍無可忍,暴怒道:「能戰!能戰!汝說的能戰,就是戰到現今幽州都丟了?二十餘萬燕賊,朕都操縱不動,蕭硯操縱得動?還是汝操縱的動?!肏你娘!」

  平素以來,朱溫向來是對朱友文極為喜愛的,但這兩日偏偏他性格極為暴躁,這會甫一說完,發現手中已沒了東西可砸,便在怒急之下,一把抽出懸在身後的一柄寶劍。

  噌——

  這一聲下,朱友文霎然白著臉抬頭,有些不可置信。

  但好在朱溫尚有理智,只是瞪著一雙赤紅的虎眼,惡狠狠的一劍砍在御案上,罵道:「朕連祭天台都搭好了,李振這廝竟然給朕丟了幽州?幽州才打回來多久?接下來又是丟哪?涿州、瀛洲、滄州?還是伱他娘的黃河!?

  天下萬民都等著朕祭天宣告正統,整個汴梁都準備好了大肆慶賀,你說,若是這消息讓朕的臣民知曉,他們如何看朕、如何看朕!!!」

  嘩——

  御案被朱溫一腳踹翻,其上大大小小的奏報盡數從高台上散落到地面,間或有些翻開的,盡全是一些「急!急!急!」的字跡。

  幾個重臣將腦袋垂的愈加低,不敢出聲。

  朱友文也霎時額頭杵地,咽了咽唾沫。

  他看的出來,朱溫是真的暴怒了,竟然如此失態,直接說出了心裡話。

  這位篡位的朱家皇帝真的在意河北嗎,這是必然的,但他或許真正在意的,是取下河北後給他帶來的威望、正統名義。

  去年,朱溫恰才稱帝,與同宗親戚在宮中飲酒、戲博,那時他的哥哥朱全昱就當眾對他說:「朱三,你本來是碭山的一個平民,當初隨從黃巢為盜,天子讓你擔任四鎮的節度使,富貴極矣,奈何你一朝滅李家三百年社稷,你如此行徑,他日難道沒有人滅吾族乎?」

  當時,朱溫便很不高興的罷宴。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朱溫便就想要極力追求這所謂的正統性,讓所有人都對他心服口服。

  然則……

  朱溫赤紅著眼睛,一把將寶劍擲到朱友文不遠處,「來人,將這逆子趕出去!」

  朱友文實則也不敢再待下去,他其實尚有很多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但他看著朱溫這從來沒見過的樣子,竟然有些害怕了。

  殿內重新恢復了靜謐,朱溫掃視著殿中的幾個重臣,獰聲道:「幽州丟了,你們說,該如何為之?」

  幾人霎時沉默了下。

  這時候,張文蔚見無人出聲,便硬著頭皮出列道:「陛下,依臣觀之,著實可令蕭硯代天巡狩,總攬河北事宜。博王言之蕭硯忠心之論,或可能有實,然臣以為,這蕭硯實則愛財勝過愛權爾……」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奏章,道:「汴梁人人皆知,這位蕭大帥的產業安樂閣乃銷金窟,言一句日進斗金也不為過。而據臣所查,蕭硯實則還不滿足於此,前些時日蕭硯的家眷回汴梁,拉的大小馬車超過十數輛……李司徒雖言蕭硯擅自散發幽州府庫,但據玄冥教探查,蕭硯好似實則自己貪墨了不少,而非真如李司徒所言的那般盡數發給了河北降軍……」

  朱溫眯了眯眼,氣息緩了一緩,招手讓一名宦官將奏章取了過來。

  他細細看過,進而掃向韓建:「佐時,有甚建議?」

  韓建苦笑了一下,佝僂著腰道:「陛下,臣早已不知兵,這蕭硯,更是了解不深,實是不知所言。然河北之事事關重大,眼下當趁著晉國尚未有什麼反應,愈早定之方可。大梁精華俱在汴梁,何懼一河北降軍?」

  朱溫不置可否,看向葛從周。

  「通美?」

  葛從周抱了抱拳,沙聲道:「若陛下信臣,莫說河北,臣便是效死也會替陛下掃平一切不臣。」

  朱溫緩緩點頭,但還是不甚滿意,看向敬翔。

  幾人都用餘光掃了過去。

  敬翔嘆了一聲氣,捋了捋須,灑笑一聲,道:「陛下,可否容臣近前建言?」

  朱溫一喜,當即允之。

  敬翔也不必看其他人的臉色,湊近了些,朱溫更是親自走下高台,讓敬翔好附耳相言。

  「這蕭硯,乃孤臣爾。當此之時,若滿朝皆疑他,唯陛下一人信他……」

  朱溫眯了眯眼,已明白了敬翔的意思。

  但後者還沒有說完,繼續低聲道:「陛下之削藩之志,焉不能從此子著手開始?此子乃降人,毫無根基之輩,想在朝中立足唯有立奇功於萬難之間,而各鎮節度皆已在朝中紮根,手握私軍不足為奇,若許此人將來與各軍分庭抗禮,又如何能不成為陛下之一削藩利刃爾?」

  倏然,朱溫猛地睜大眼睛。

  敬翔則是捋須一笑,拱手而退。

  其餘幾人還在疑惑,朱溫卻已叉腰哈哈大笑,而後虎眼緩緩掃過眾人,略有些得意,大聲道:「來人,擬旨!」

  「即刻傳詔入河北,令宋州節度使蕭硯統攝河北一切事宜,代天巡狩,編制河北降軍,軍號『歸德』。

  調遣禁軍各部馬軍北進為援,告訴他,此事若了,朕許他一個郡王又何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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