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大薩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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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大薩滿

  漫天的飛雪中,天邊繼續有滾滾的烏雲積攢而起,層層翻滾起來,似是要將那極北之地的寒冷盡數裹挾南下。在這般天色下,大風也漸漸起來,颳得這塞外之地一片蕭瑟,颳得這山川河流盡皆失色。

  在大風的推涌之下,厚重的烏雲從天邊緩緩飄到頭頂,直至將整個天空都密布成一個幽暗的世界。

  而在這不斷南移的大風烏雲下,密密麻麻的人影,亦隆隆向南,放眼望去,竟然七成都是頭戴氈帽、披著左衽毛領皮甲的騎卒。

  騎卒的人數之多,在這雪地中行軍就恰如一面掃帚,慢慢的將整個草原盡數趟平,從天空俯視下去,便看見素雪草原上,盡皆是馬蹄馳過的溝壑,坦露出積雪下黑褐的泥土來。

  再往南,在這批騎卒的視線盡頭,一段殘敗的土製城牆便突兀的出現在草原上,傍著烏灤河,形成了一座土壘的模樣,看樣式,更似漢人城池,但似乎是經過了上百年的摧殘風化,這座土壘早已坍塌大半,變得破敗不堪。

  連綿的騎兵浪潮終於停下。

  於是,他們身上土褐色的毛領皮甲與天空上的烏雲交雜形成一體,恰如這天地盡皆被黑暗籠罩,交相輝映中,好似一切都變得暗淡失光,唯有數不清的幽暗。

  一面同樣是黑色的王旗,緩緩移到了陣前。

  旗下,一道道壯碩的人影簇擁著一面相兇狠,身形肥碩的巨漢出現在了陣前,一同看向眼前這土壘。

  巨漢很高大,胯下的坐騎也比旁人神俊健壯的多,下巴上黝黑的鬍子盡數紮成小辮,一身錦繡綢緞大襖,外披貂衣,足以稱得上是穿金帶銀了,但落在他身上,卻不能說是貴氣,反而除了一身威懾力後,就只剩下了土氣。

  不過旁的人卻完全不敢輕視他,蓋因此人正是這偌大草原上的漠北王,耶律阿保機的親弟弟,依靠政變奪位的耶律剌葛。

  且說,這漠北大汗一直為世選制,起初是大賀氏,而後是遙輦氏,百年前大汗位一直是這兩個氏族執掌漠北,現今這大權落在了耶律氏手中,若按照世選制,耶律阿保機的幾個兄弟皆有可能任大汗位,可謂是汗位輪流坐爾。

  但耶律阿保機一連任九年大汗後設立王位,欲讓子孫世襲為之,便早已惹得他幾個親弟弟不滿,只是礙於阿保機的威望過盛,一直隱忍不發而已。

  彼時阿保機甫一在燕地戰敗,耶律剌葛就立即與老三(耶律)迭剌、老四寅底石、老五安端密謀,拉攏了堂兄耶律滑哥,聯合叔父耶律轄底一併政變,囚了親侄子,盡數驅殺阿保機的親信黨羽,掌控了王庭。

  不過戲劇性的是,起初眾人談好的是擁戴耶律轄底為漠北王,但耶律剌葛恰一藉助轄底的影響力與八大部談好,就立即再次發動政變,耶律剌葛四兄弟皆是阿保機的親弟弟,掌握的實力完全可以碾壓耶律轄底,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這下子,耶律剌葛憑藉答應恢復傳統的承諾,輕鬆就獲得了三個兄弟的效忠,盡數奪取了阿保機在王庭的一切根基,坐穩了王位,可謂是貨真價實的「兄友弟恭」了……

  而耶律剌葛雖是阿保機的弟弟,今年也不過三十一二,但一應戰陣經驗並不比阿保機少到哪裡去,在軍中還是甚有威望的,只是政治影響力與名聲遠遠比不過阿保機而已。

  所以不管怎麼說,耶律剌葛雖是政變上位,但起碼對這軍權的掌握,還是有些根基的,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得心應手。而他急著南下剿滅地王后述里朵,便也就是想消滅自己在政治上的短板。

  ……

  「這般美的草原,又有河水、又有草場,偏偏百年前讓唐人在此修建了一座什麼土城。」

  耶律剌葛指著眼前的土壘,道:「這北安州,向來就是南面燕人北上打草谷的終止地,本王還未出生的時候,那李唐的節度使就敢深入草原上百里至此,又立了這麼一座土城,故這麼肥美的草場,我漠北人卻不敢在此放牧,實在可惜。」

  說罷,他又轉頭看向旁邊的人,得意的捋著下巴上的小辮,不可一世的笑道:「但現下李唐沒了,這土城也塌了,而我漠北,卻能在本王的執掌下愈來愈強,巴將軍且看,今後這牧場不但要擴延至此,本王還要直接在長城邊上放羊!」

  「大王武力充沛,自能如此。」一旁,幾乎是騎馬伴著耶律剌葛的刀疤臉中年人笑了笑。

  不過他的氣質有些陰鬱,縱使是笑起來也顯得不那麼好相處。

  這個人,也就是剌葛口中的『巴將軍』,且備受他尊敬的三千院了。


  可以說,若是讓耶律剌葛自己發動政變,絕對只會是一塌糊塗,更不可能能處處知曉阿保機與述里朵的動向。他自己若是生亂,最大的可能,就是馬上被彼時還在這北安州坐鎮的述里朵回師輕易鎮壓。

  是三千院給了他藍圖,也是三千院助他坐穩了這王位,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感謝,又或者是想通過三千院與晉國交好,都只會對後者特別優待。

  所以這半年間,三千院在王庭中的地位一直很高,可謂是等同於剌葛的兄弟手足一般。

  此番南下剿滅述里朵,他自然會被帶上,以彰顯器重。

  這會,耶律剌葛看著眼前這北安州的土城,長嘆一聲,道:「可惜啊可惜,巴將軍何不就留在王庭輔佐本王?今後本王便讓巴將軍任這南面草原的可汗,巴將軍是看不上?」

  三千院苦笑道:「大王美意,巴某人心領了,巴某人急著回去,實在是聖主催得緊,在王庭快活了大半年,巴某一介沙陀人,眼下不管如何也該回返太原了。」

  耶律剌葛咂了咂嘴,進而攬著三千院的肩膀,故作豪邁的大笑:「無妨,本王今後若能與晉王面敘,當開口將你討過來。」

  左右也紛紛大笑著迎合,但都是一幫粗漢,所以也別想聽到什麼好聽的恭維話,一笑了之即可。

  末了,先頭部隊護著耶律剌葛進了土城。

  土城中尚有血跡斑斑,有屍體斷肢到處都是,雖被搜攏了些,但仍然能在某些角落看見一些已被凍僵的殘肢、死屍。

  卻正是一些漠北士卒的屍體。

  耶律剌葛走到一具完整的死屍前,用腳隨意踹了踹,不在意的冷笑一聲,喚道:「三弟,你來看看。」

  一道較乾瘦的人影從旁邊走了過來,進而蹲了下去,手指間閃爍出流光,隔空捏著死屍的頸口,扭動著查看了一下其好像因為恐懼而凸出來的眼眶,然後才平靜出聲。

  「確實是幻術,據我所知,述里朵身旁有這般的能人,祭司大賀楓。此人修行了巫術多年,有如此登峰造極的幻術,不足為奇。」

  此人身著一件白色兜帽法袍,臉隱藏在陰影下,幾乎只能看見慘白的下頜,聲音亦很沙啞,起身指著四面的殘肢血跡。

  「這些與一路來見到的死屍,要麼是他們中了幻術自相殘殺,要麼是被人暴力肢解。述里朵身邊還有一力士,曾為遙輦部的人,叫什麼我不清楚,只知其被俗稱為『遙輦弟弟』,身高半丈,手持一大賀楓制出的瘴霧角,巫術師加上一力士,倒算是好搭配。」

  耶律剌葛獰笑一聲,「這賤人,不知不覺竟然籠絡了好些高手,難怪能阻擋遠攔子將近十日……」

  「遠攔子本就是探馬,其能依託土城作戰,再多的遠攔子也頂不了什麼用。」法袍人平靜道:「大賀楓本就精通巫術,好似又習了毒術,他配合一力士,帶著些許兵卒,難纏是必然的。但先鋒軍一至,他們唯有南躥,且……」

  他的聲音頓了頓,偏頭看向某處角落,進而在耶律剌葛及三千院眾人疑惑的目光中,突然走到某處角落,蹲伏下去,手指探出,捏起一粒念珠。

  「這個大賀楓,已沒了什麼威脅,大王勿憂。」

  三千院雙手環胸,冷冷漠視著這人,只是不語。

  他在王庭這半年,幾乎是對一應漠北貴要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唯有對眼前這個法袍人,也就是耶律阿保機的三弟,據傳自創了漠北文字的耶律迭剌不甚了解。

  這個人,很神秘,實力或可能在中天位往上……

  一旁,耶律剌葛搖頭冷笑:「耶律滑哥太廢物了些,他請任先鋒軍元帥,本王特意調派給他一千遠攔子,竟在他手中折損了兩百來騎,盡數死在這麼些人手中,實是氣煞本王。」

  但他的話風馬上一轉,環顧左右,大笑出聲:「好在本王有三弟,不然真就讓述里朵那賤人得意了,哈哈哈,三弟且說要甚麼賞賜,本王重重有賞!」

  耶律迭剌,也就是法袍人搖了搖頭,輕鬆捏碎那骨制的念珠,隨口道:「大王要賞,賞那幾個回鶻巫師即可。重創大賀楓,也是他們的功勞。」

  耶律剌葛回頭,正見幾個著法袍的人垂手不語。

  但這幾個人身上的法袍皆為褐色,料子也極為粗糙,看起來跟苦行僧似的,一臉木然的模樣。不過他們並沒有那神秘的兜帽,顯在外面的面龐都是深眼眶鷹鉤鼻,甚有西域人的樣子。

  他揪著下巴上的小辮豪邁一擺手:「本王只管賞你,你養的這些巫師,自行賞賜便是,若是錢財不夠……來人,將本王帶的寶石瑪瑙盡數搬到三弟帳中去!」


  旁邊立有僕從離去,法袍人也好似不為所動,只是稍稍欠了欠身:「謝大王。」

  耶律剌葛則是繼續對將領吩咐:「遣人告訴耶律滑哥,讓他一刻不停,只管繼續南下,本王要他迅速探出述里朵所在。本王倒要看看,述里朵還有什麼招數!」

  「領命。」

  有人策馬而走,徑直向南而去,而外面的大軍,則是開始傍著這土城紮營。

  北安州距離古北口也不過一百八十里的距離,述里朵如果是在塞外,這點距離,王庭大軍與她幾乎就是臉貼臉了,耶律剌葛等得起。

  待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三千院才笑問道:「大王既有三王弟如此助力,何懼阿保機爾?」

  這會,法袍人就在一旁,但他也並不避諱,這樣反而才顯得坦蕩一些。

  法袍人不聞不問,只是沉默。

  而耶律剌葛卻是難得的苦笑了一下,擺了擺手。

  「巴將軍,本王不知你們中原如何。在我們漠北,有一個人,雖不是什麼大汗,也並非什麼大王,但其的號召力可不能小視,便是本王,也忌憚不已……」

  三千院眯了眯眼,猜測道:「大薩滿?」

  耶律剌葛點了點頭,繼而哼的冷笑一聲,面色有些猙獰:「述里朵這賤人,倒是生了一個好女兒,巴將軍不知,本王這麼些年之所以……」

  三千院正準備洗耳恭聽,但耶律剌葛話及此處卻突然停住了,繼而狠狠發笑:「罷了,待本王擒了述里朵,再給巴將軍好好講講。」

  他便只好玩笑道:「那巴某便多等兩日再回太原……不過巴某在王庭,也曾聽聞這大薩滿巫術通天,大王何以擒下這地王后?」

  「呵……」

  這一次,卻是那位法袍人比耶律剌葛先出聲,似是有些不屑。

  耶律剌葛便神秘兮兮的獰笑了一下,「巴將軍既然想知,本王告訴你便是。本王這三弟,蓄養的巫師,可不止這麼幾人,之前遣了還好些巫師南下,那述里朵見到如此陣仗,焉不能遣出大薩滿?」

  三千院皺眉思索。

  卻見那法袍人將瘦骨嶙峋的手掌從袖中伸了出來,將指尖的念珠灰燼放在嘴中嘗了嘗,進而那慘白的下頜間,能看見他嘴角貪婪般的上挑起來。

  「早就想會一會這個神女轉世的——

  小侄女了。」

  …………

  烏雲之下。

  在烏灤河畔的聯營中,只是到處一副慌亂景象,兵卒擾動,不少漠北兵卒都是從帳篷中鑽了出來。

  「在北面,發現了王庭遠攔子……」

  營中到處都傳著這個消息,才安穩下去不過十來日的人心霎時就浮動起來。

  但述里朵很明顯無意理會這些,她步履匆匆,神色儘量平靜,入了一處帳中。

  帳內,遙輦弟弟撲通跪地。

  「王后,末將無能,大賀楓受創,末將無力再抵擋王庭先鋒軍……」

  「有你在,何人能重創大賀楓?」

  「巫師,四五個巫師……他們掩藏在遠攔子中,末將沒有防備,險些命喪北安州……」遙輦弟弟伏於地面,苦不堪言道:「便是南撤,他們都緊緊尾隨於後。」

  述里朵美眸一眯。

  一旁,緊跟進來的世里奇香大驚失色,「王庭何時有這般多的巫師?」

  王后抬手阻攔了一下她,進而冷聲道:「那些巫師,隨你們南下了?」

  「應、應是如此……」

  「到了何處?」

  遙輦弟弟臉色有些灰敗,低聲道:「恐怕距離大營,不到十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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