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禍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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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7章 禍起(一)

  衙堂靜謐,唯有燭燈噼啪輕響,一串腳步聲響起,其間隱有甲葉碰撞聲傳來,李振遂睜開了才閉上不久的眼睛。

  天色已有些放亮,他在城頭上坐守了小半宿,才終於趕回衙堂休息片刻,現下聽這動靜,他不難猜到來人是誰。

  「李公,余都校來了。」

  門外傳來幕僚的聲音,李振便搓了搓有些發僵的臉,而後在嘴角的水泡上塗了些藥膏,才方儒雅而又既有風度的起身踱步向外。

  「余都校至此,還需稟報什麼?快請快請。」

  須臾,一三十上下的漢子大步走了進來,漢子看起來稍有些其貌不揚,但身子很壯碩,是很標準的的燕地人身形,且高且壯,又披著鐵甲,是正兒八經的武夫。

  縱使其的佩刀等物早已在衙外解下,但李振毫不懷疑,其單槍匹馬就能把這節度使府捅上一個大窟窿出來。

  不過他只是朗笑著捋須,豪爽道:「上次和余都校在營中一別,而今已有月余了吧?老夫實在是俗事纏身,難得與余都校一敘啊。」

  余仲的反應並不熱情,但很守禮節,對著李振抱拳向下,「李公召本將來此,可有甚要事?而今城外燕軍勢大,本將可不敢離營過久。」

  李振哈哈一笑,攬著余仲的臂膀就向里走,一面解釋道:「要緊的事,老夫這幕屬豈未與余都校言?眼下老夫欲讓定霸都、義昌軍一併入城值守城牆,已是與眾將議定,沒什麼好說的。」

  入了偏廳後,他大刀金馬的坐在案後,指著余仲笑道:「老夫此番請余都校來,是為私事也。」

  余仲並不言語,只是沉默的坐在旁側,形似一個木楞的武人。

  李振見此,並不怎麼意外,他早已讓幕僚了解過余仲,稱此人曾在幽州效力,是子承父業,父子兩代人都是低級軍官,在定霸都好些年,一直都是謹小慎微,為人並不算高調,在漁陽之戰前就已是中級軍官,在戰後就一路升到了步軍都校,已是定霸都內數一數二的決定性人物。

  他對這種性格的武人,向來都是很滿意的,此時便笑道:「余都校一大早就被老夫邀來,想必還未用早膳吧?」

  說罷,他也不待余仲有所反應,只是抬掌輕輕一拍。

  很快,門外就隱隱傳來了幽香,一陣香氣瀰漫而入,卻是幾名美婢各自端著食盒魚貫而入,幾女著衣都不算嚴實,身上還裹著室外風雪的寒氣,甫一擺好盤,就齊齊擁在余仲身側,好不惹人意動。

  余仲不動如山的模樣果然有些稍變,尷尬的看向李振:「李公這是?」

  李振捋著須,只是一擺手,全不在意的發笑:「余都校不必憂心,這幾個美人皆為劉守光之前養的美妾,老夫查過,都是良家女。」

  似乎是配合著他的話,幾個美人都紛紛倚在了余仲身上,捏肩的捏肩,揉胳膊的揉胳膊,好在她們都很講規矩,沒有大著膽子去解余仲的甲。

  余仲反而更是有些坐立難安,卻好似又有些難消美人恩一般,只是兀自沉默了下去。

  李振眯眼看著這一場景,哪裡還不知自己的美人計已奏效,他起初早已準備了兩套說辭,若余仲對這美色不感興趣,他自有一套說法,但觀現下這場面,這余都校看來反而比計劃中更好拿捏。

  他便朗笑的舉起筷子,道:「老夫雖說此次主政幽州只是一時,但而今這節度使府的人員安排還是做得了主的。如今劉守光已死,這幾個美人沒了出路,老夫念及余都校乃難得的英傑,所謂自古英雄配美人,老夫今日請都校來,便是想將她們盡數託付給都校你,都校認為,如何?」

  余仲有些欣喜,但卻是乾笑道:「李公更乃人傑,何不將她們帶回汴梁?」

  李振莞爾一笑,用筷子舉了舉天,道:「不怕余都校笑話,老夫那位賤內,性子過於潑辣,老夫實在是有些害怕……」

  果不其然,余仲馬上如他意料中般的一愣,而後笑出聲來。

  所謂拉近關係,便是模糊這上下級關係,李振深諳此道,一個小小的話術,便瞬間消減了余仲對他的警惕,故馬上趁熱打鐵,搖頭苦笑道:「再加上老夫年逾四旬,自知力不從心,比不得余都校正當壯年了,這等美色,莫說是燕地,便是放在中原也是一等一的,可莫讓老夫糟踐咯。」

  余仲哈哈大笑,終於不再顧忌,一手攬著一個,嘴中道:「多謝李公好意,余某這就消受了。」

  李振微微一笑,夾著菜道:「余都校渾身英雄氣,老夫縱使有再多的美人,也情願一一送給你,只是……」


  他欲言又止,只等著余仲主動來問,可這會後者卻是出乎他的意料,只顧著與美婢嬉戲了,哪裡還顧他。

  這匹夫……

  李振有些暗惱,只覺自己應是高看了余仲這廝恐怕不是謹小慎微,而是真正的腦子木楞,才承受了他的好意,現下竟然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不過腦子不好的武夫,反而愈容易掌控,李振心下稍安。

  沒奈何,他只能自解冷場,長嘆一聲,道:「只可惜,而今亂軍圍城,聲勢浩大,幽州城破好似就在旦夕之間,老夫就怕贈給都校美人,反而是害了都校。」

  「李公此言何意?」余仲皺了皺眉,正色了起來。

  「都校且看,這亂軍打著復燕的名頭,直逼幽州而來,復燕、復燕,自是驅梁而復燕爾,如今城內,老夫為大梁官員之首,當為這亂軍首誅之人。可若與都校的關係太親密了,難免會牽連都校……」

  「這算得了什麼事?」余仲皺起眉道:「依照李公這意思,難道本將不承受李公的好意,城外的燕軍就不會誅殺本將了?」

  「老夫自沒有此意,但彼時亂軍若入城,老夫性命難免,可他們或能看在往日的情誼上,而保都校無虞?」

  「哼。」余仲冷笑一聲,道:「本將昔日在漁陽惡戰,本就是衝著斬殺劉守文去的,能有什麼情誼?李公的意思,無非就是憂心本將與劉守文暗通而已,不妨直接把話說明白些!」

  不過這一語之下,李振竟然沒有反駁,只是沉默了下去。

  余仲愣了愣,進而眯著眼,猛地撩開左右的美婢,起身冷麵道:「李公莫不真疑本將?」

  言語間,他則是不動聲色的掃視著左右布局以及門口,側耳傾聽有沒有伏兵的動靜、判斷他與李振間的距離。

  如果真有什麼變故,他也有八成的把握擒住李振。

  不過好在,李振並沒有什麼計劃,只是搖頭一嘆,道:「老夫自是相信都校,但都校豈敢擔保,定霸都上下皆如都校一般?」

  他不待余仲出聲,就繼續嘆聲道:「而今大敵在前,幽州城已為一座孤城爾,老夫豈敢掉以輕心爾。老夫非是懼死,而是這河北,乃是奠定陛下一統天下之基,豈能敗於老夫手中?

  老夫自知非領兵之將,但定霸都跋扈,老夫早有所聞,此番犒賞推遲,本已惹得眾將不滿,而今亂軍圍困幽州,局勢危在旦夕,都校豈敢擔保,定霸都沒有心生禍心、暗通亂軍之輩?」

  余仲被這話問的反而不知該如何答了,只是冷哼道:「本將沒有暗通劉守文便是!」

  李振站起身,拉著余仲的手向下坐,而後對著幾個美婢揮了揮手,待這偏廳獨他二人後,才無奈道:「老夫自是知曉。老夫若沒有識明余都校的人品,為何會請來一敘?

  眼下唯你我二人,老夫就與余都校坦言了。定霸都是強軍,比之城外的亂軍不知強上幾何,可老夫為何一直不敢讓定霸都入城?便就是憂心此事。定霸都跋扈,固然有餘都校你坐鎮,但在這種局勢下,豈敢掉以輕心?」

  他拍著余仲的臂膀,長嘆一聲:「老夫非是不信都校,而是不敢信定霸都爾。眼下局勢,一應將領中,老夫也只能信都校你了。」

  余仲沉吟片刻,皺眉道:「依李公之意,是欲何為?本將乃定霸都大將,與定霸都素為一體,焉能棄之?」

  李振捋了捋鬍鬚,眯著眼道:「老夫,欲提攜都校為定霸都軍都指揮使,定霸都馬軍、步軍合計六千眾,盡歸都校掌之。老夫信都校,自然信都校掌定霸都。如此而來,都校不但繼續留在定霸都,老夫亦會心安許多。」

  「軍都指揮使?」余仲有些錯愕。

  「然也,待都校成為軍都指揮使,再揪出一應暗通亂軍之輩,定霸都自能為都校隨意調遣,彼時,幽州城定能固若金湯。便是義昌軍,老夫也有底氣操縱一二。」

  李振眯眼看著余仲,繼續加碼道:「只要都校肯為之,老夫定送你一個大大的前程。」

  「此言何意?」

  「老夫知定霸都內有不少將門山頭,都校若隨老夫行事,處置起來會徒增不少麻煩,但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不必手軟。」

  李振沉聲道:「此番河北之禍能演變至此,多因盧龍軍叛變,禍亂平定後,朝廷定會對定霸都、義昌軍等河北降軍進行整軍,彼時都校的一些舊部,或被拆分至他軍,或被打壓而下。而都校若不肯作為,恐怕就沒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都校若有所為,只要助老夫守住這幽州,憑老夫的手段,保下都校的舊部只是易事,莫說是定霸都,便是送都校任禁軍一軍使,亦不在話下!」

  他淡聲道:「汴梁禁軍,雄踞天下諸鎮之首,陛下憑此獨霸中原,其一軍軍使與定霸都軍都指揮使相比,其中貴要,都校應能分得清孰輕孰重。」

  余仲板著臉,只是道:「亂軍十幾萬人就在城外,幽州唯依靠河北降軍堅守,李公此言,未免太過河拆橋了些!」

  李振半點不惱,反而發笑:「都校或在想,幽州城破在即,老夫所言皆虛話,又或是朝廷不敢整軍。可都校不妨想一想,縱使幽州城破了,老夫被亂軍砍了腦袋,這幽州落入劉守文的手中,可憑藉亂軍那般樣子,就算是有十幾萬人,在錢糧皆無的情況下,焉能守住幽州?

  亂軍聲勢何至於此?還不是因為汴梁援軍未至,如今這冰天雪地,確實不是出兵的好時機,可若開春,汴梁大軍至此,就算換成定霸都來,面對汴梁大軍,可守得住幽州?」

  他提點道:「莫忘了,滄州現是落於朝廷之手,大軍完全可以長驅北上,河北亂上一時,可終歸是要重新歸於朝廷之手的,無非是廢一些時間罷了。可都校眼下若抉擇不對,老夫如果死了,待今後汴梁大軍克復幽州,恐怕就無人保都校的前程了……」

  「你在威脅本將?」余仲不由生怒。

  「非也。」李振淡笑道:「實話實說罷了,老夫對都校的好意是真,但這一番隱慮,卻也是不假。是助老夫守住幽州,還是與定霸都眾將一樣作壁上觀,而今抉擇,全在都校一念而已。」

  眼見余仲沉默下來,李振卻也不急,只是淡笑著看著他。

  但李振雖然面上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但實則心下也怕得要死,他太熟悉這些武夫做派了,一言不合就提刀生亂,以下犯上不止是李唐的傳統,全天下的藩鎮都是這個傳統。

  「李公既然都如此說了,本將信從便是。」余仲向後退了一步,向下拜道:「但本將還請李公答應一件事。」

  見余仲突然服軟,李振一時驚喜交加,強壓著喜意,淡淡的出聲:「說來便是。」

  「定霸都入城一事,當由本將一手安排,方可安撫下面諸軍的心,還望李公莫要遣人插手。」余仲一板一眼道:「畢竟本將任這步軍都校僅才兩月,根基亦不穩,若是部下生亂,恐一時難壓。而李公應知曉,定霸都上下對你……是頗有微詞。」

  李振毫不在意,權當沒聽見最後一句哈,只是爽朗一笑:「好說、好說,一切皆交予都校便是。這樣,定霸都先入城,待立穩腳跟,再讓義昌軍入城,以便彈壓不軌之事。」

  他再次拍著余仲的肩膀,一臉欣慰。

  「都校實乃聰明人,從此以後,伱我共富貴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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