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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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引狼入室

  梁開平三年,正月初五。

  彼時,蕭硯正從黃河之濱接下汴梁來的旨意,奉詔向北。

  而在這處於漩渦正中的幽州城內,唯有一片肅殺之氣。

  這肅殺氣氛,自是由城內的禁軍,以及那位主政河北大小事宜、代天巡狩的汴梁李公,檢校司徒李振造成的了。

  縱使幽州城內尚有可以支撐一月余的糧草,這城防也早在兩月前由蕭硯開始主持以工代賑修整了一番,城牆高且厚、護城河寬且深,看起來怎麼也足以保得城內無虞,但這位李公仍然無時無刻都在擔憂,在這寒冬之日裡焦慮的嘴角都起了泡。

  畢竟城牆再高、護城河再深,可城內沒兵,什麼都是空談……

  從這日晨間開始,李振就登上了城頭,不過縱使他早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驚得雙眼眩暈,頭皮發麻。

  正月里依還是一片冰天雪地,道路就算沒被積雪掩埋,裸露在外的地皮也會被凍得極硬,但此時放眼望去,卻看見幽州城外的四野,已被盡數踏成泥濘,一片狼藉。

  大隊大隊的燕軍,舉著各色樣式的旗號,正拔營而動。從北向南,無數散亂軍馬,都只是沿著幽州城兩翼席捲而來。

  而在李振的眼中,這漫山遍野的燕軍,雖然散亂不堪,行動也笨重緩慢,但實在太多了,多的視線中都放不下。此時城外數里處已紮下一片營盤,但從北面來的亂軍,卻絲毫沒有停頓下來的意思,只是不斷向南席捲,越過山崗、矮林,徑直就淹沒了沿途的塢堡。

  有好幾處小寨還是李振特意安排的,他雖是文人,但亦懂得「善守者,敵不知所攻」的道理,在城外設置碉堡軍寨,便可與城內交相呼應,互為援助。

  按照他的想法,當用「正」兵擋敵,以「奇」兵制勝,這『正兵』自然是幽州城,而『奇兵』便就是設在城外的軍寨了,每個軍寨留百餘人馬,足以對來攻城的燕軍形成威懾,畢竟這燕軍不過只是一批形似流寇的亂軍而已。

  且只要燕軍敢攻打這些軍寨,城內的守軍也可出兵野戰,或能一戰告捷,大挫燕軍士氣。

  但現實又狠狠給了李振一個耳光。

  這些南來的燕軍,幾乎是一眼望不到盡頭,而甫一進入幽州城的視線中,進行的第一件事,竟就是拔取這些城外的軍寨,就是當著李振的面,直接依靠著人數蕩平。且還不是一座一座拔取,而是一擁而上,數座軍寨同時被圍,幾乎是被人海淹沒。

  而這些軍寨,有的瞬間被攻破,有的雖然還在苦苦支撐,但外面圍著的亂軍卻是無數層,不要命似的向寨牆上攀爬,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設在城外的這些軍寨自然會向城內求援,可是求援的人甚至連軍寨都出不了,更何況是通過堵在幽州城外的層層燕軍營盤了。

  李振也不是沒想過出奇兵制勝,按照設想那般一戰告捷,與城外軍寨裡應外合,打這些亂軍一個措手不及。但城外的亂軍,卻好像比他更希望城內會出兵也似,所有圍攻軍寨的亂軍背後都不設防,直接露出一個大破綻。

  而就在這破綻旁側,便就是接近兩千餘頂盔貫甲的驍騎在雪地中靜靜侯著,猶如一隻臥虎一般,虎視眈眈的盯著幽州城,好整以暇,只待城內有獵物出現。

  李振並非不知兵的人,他能看出這燕軍與流寇無異,自然也看得出這兩千餘騎是真正的驍銳,縱使城內有一千五禁軍,但多是步卒,打起來恐怕勝負難測。

  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能在城頭上無言的看著城外的軍寨被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就是如此當著他的面,就是這麼堂而皇之。

  幽州城束手就擒,城外幾個軍寨中留存的糧食自然也被燕軍盡數俘獲,在城頭上不時還能聽見那些亂軍的歡呼聲,軍寨中的糧食雖少,但起碼聊勝於無,畢竟對流寇而言,最重要的也無非就是糧食了。

  至於李振那鐵青的臉色,城內的守軍都無心管顧,更何況是城外的燕軍了。不論是他的臉色難看成什麼樣,這城外形如蝗蟲一般的燕軍,就是無有斷絕的時候。

  在正月初三下午,劉守文的大纛就已立在了城外,初時好像也不過那麼幾座營盤、幾面旗子,但後面便就是幾乎每過一刻鐘,就要多出數面各路元帥的大旗。

  從這兩日來看,好似四面八方都有燕軍朝幽州趕來匯合,每時每刻都有將領模樣的隊伍趨馬趕向燕軍大纛所在的中軍營盤,短短兩日下來,這周長三十二里的巨城,竟被四面合圍的嚴嚴實實,營盤一層又一層,一路向外鋪出去,好似整個視線都裝不下。


  這城外燕軍的聲勢,幾乎是一夜壯大到了十幾萬之眾!

  此時城外的軍寨盡數被攻滅,兩翼席捲而來的燕軍人馬,便就從幽州城外圍的定霸都、義昌軍兩部的大營旁邊繞過,繼續向南。

  燕軍自然不敢動戒備森嚴,又足有上萬眾的定霸都、義昌軍的大營,處理了軍寨後,就繼續在幽州左近掃蕩擄掠。而這一左一右兩座大營,竟也分外默契的如出一轍,在營寨中按兵不動,只是不動如山的看著燕軍席捲整個幽州境內。

  到了正月初五的傍晚,南下的燕軍終於完全止住了匯合的聲勢,而幽州城也終於被圍得水泄不通,對外是片縷消息都送不出。且這南下的燕軍,甚而已渡過了高梁河,幽州境內,已盡數成了燕軍地盤,李振這位代天巡狩的河北主政手中,唯掌握幽州孤城而已。

  傍晚時分,幽州四野方圓幾十里,漫山遍野到處都是營火,燕軍氣勢之甚,讓人觸目驚心。

  而李振也在城頭,臉色灰敗的枯坐了整整一日,嘴角的水泡愈來愈大,已成了糜爛之狀,絲毫不敢觸碰。

  「李公……」

  幕僚小心翼翼的登上城頭,走到一旁立住,欲言又止。

  「義昌軍那裡如何?」李振額前的皺紋橫生,聲音有些沙啞,但他看著幕僚這副模樣,實則已猜到情況不好。

  城牆邊上,幾個禁軍將領按刀依著垛口,本在心緒複雜的看著城外一切,聞及此言,都有些豎起耳朵向這邊張望過來。

  幕僚不由躊躇,李振卻只是一拂手,嘆聲道:「諸位將軍都是汴梁中人,乃陛下忠心之將,焉能不信之?若不信他們,這幽州城還能信誰?快快道來吧……」

  「朱軍使雖然已安撫住義昌軍各部,但他言之,此時並非野戰的好時機,唯有傍城死守。」

  「這城外十幾萬人,老夫自也知道不可野戰!」李振恨鐵不成鋼道:「老夫早些讓他北上橫山城營救康懷英,他彼時不動,這會再談什麼野戰又有何用!?」

  侯在旁邊的幾個禁軍將領都是冷眼旁觀,心下冷笑。

  你既然知道不可野戰,還在城外設那幾個軍寨做甚?城內本就沒幾個人能調動,又白白折騰幾百人出去,換一些流寇頂個鳥用!

  李振旋即也想到了這個道理,自然不想再提,只是沉著臉道:「老夫是問,義昌軍可否一心隨我等據城死守?」

  很顯然,一眾將領亦是關心這個問題,紛紛都湊近了些。

  幕僚一時壓力山大,他明明只是一個跑腿的,但李振似乎是把義昌軍的鍋壓在了他的背上,好像沒答出一個想要的答案,這幫禁軍將領就要提劍砍他一般。

  「朱軍使說,義昌軍若入城而守,可能會大有效果。」幕僚小心翼翼道:「畢竟大營始終是在城外,可能會讓義昌軍等眾疑李公你不信任他們……」

  李振捋須眯眼,只是不語。

  一旁的幾個將領則是暗暗點頭,道:「朱軍使此舉可為,不但能安義昌軍的心,彼時其部入城後,還能與西城外的定霸都互為犄角,相互摯肘。」

  李振卻只是擺手,問向幕僚。

  「這一想法,是朱漢賓一人所言,還是義昌軍各個部將的想法?」

  幕僚愣了愣,進而小心道:「義昌軍上下,自也有這個意思,畢竟城外大營,怎麼也比不得城內不是……」

  「諸位說的不錯,但老夫還有憂慮。」李振便眯眼看向幾個將領,道:「這義昌軍的都指揮使孫鶴,曾在滄州為劉守文的部將,老夫聽聞劉守文被俘後,其甚至推劉守文之子為義昌軍節度使以抗,可見其對劉守文之忠心。」

  他掃視著眾人,捋須皺眉道:「而今劉守文領十幾萬人圍困幽州,孫鶴曾對其如此忠心,老夫不敢保證其不會生出禍心啊……」

  眾人都是鴉雀無聲片刻,而後有將領低聲道:「待義昌軍進城,李公何不令我等擒下此人?不管其存著什麼心思,咱們搶先動手,自能以絕後患!」

  「不可!」幕僚急忙提醒道:「義昌軍上下俱未歸心,若擒下孫鶴,恐怕會發生不可制之事。」

  李振緩緩點頭,似是深以為然。

  「那還能如何!?大敵當前,還在此瞻前顧後!便是放進來又如何?」

  有將領不滿道:「咱們本就只掌控著一千五禁軍,些許幽州牙兵,滿打滿算不過四五千,能當的什麼事?連這四面城牆都站不滿,若無這兩軍鎮在城外,只怕昨日燕軍就已發起了攻勢,焉能等到十幾萬人匯合圍城?」


  他不住的發著牢騷,道:「咱們就這麼點人,這義昌軍真想生禍心,縱使將他們關在城外又有何用?他們破城不過只是費點時辰罷了,李公莫不真以為咱們不過四千多人,能擋住上萬義昌軍?」

  作為禁軍將領,自然是帶著點自大情緒的,不過放在汴梁,他還真不敢對李振大呼小叫,畢竟李振與普通的文人實則並不一樣,他的聖眷很濃,還掛了一個宣義軍節度副使的名號,似文似武,莫說是對一般的禁軍將領,便是高級武官,他都能影響一絲前程。

  但這裡是在幽州,說不得過不了兩日大家的腦袋都得向下掉,還怕個鳥,懟就懟了,又如何?

  說實在話,不少被李振帶來的禁軍將領實則在私底下也在發牢騷,若是李振未逼走蕭硯,豈有這些破事?起碼其多多少少能調動部分河北降軍,人家是貨真價實的軍功,河北也是帶著降軍打下來的,眾人就算是暗地裡嫉妒,但亦也是佩服的緊,畢竟這是實打實的事實,做不得假。

  但眼前這李公逼走蕭硯後,又是個什麼鳥樣?完全是自毀長城,自個求著往火坑裡跳!

  這本事更是比蕭硯差了十萬八千里,若是那位大家都不相識的蕭大帥在此,恐怕就算面臨這種情況,也只會毫不猶豫的放義昌軍入城,生死關頭,瞻前顧後的怕個甚?

  跟著文人做事,就是他媽的墨跡!

  這禁軍將領完全不給李振面子,幾乎就是破罐子破摔了,估計也沒存著能安然回到汴梁的心態,自然也不懼回去後可能會被李振穿小鞋、在禁軍中斷了前程。

  但李振自不會如此犯蠢,他明白如此關頭只能仰仗這些禁軍將領,更不可能因為一句牢騷就怒了他們,便好言道:「將軍的意思,老夫如何不曉?但眼下之景,能穩自當求穩,老夫也並非言這孫鶴真就存了禍心,只是彼時城內若禍起,恐怕無人可制也。」

  這禁軍將領冷哼一聲,「若依李公所言,當如何?」

  旁的將領都不幫腔,幕僚也沒什麼身份插話,李振只得自降身份,忍著嘴角水泡的疼痛,沉吟思慮了許久,才故作一副了如指掌的態勢,道:「若要入城,自當定霸都和義昌軍一併入城,這兩軍一部曾為幽州軍,一部曾為滄州軍,彼此相互摯肘,就算孫鶴有什麼禍心,老夫就不信定霸都亦會生變故!」

  眾人都是呆傻住,一時竟有些佩服李振的大膽。

  但細細思之,或真是這個道理,雖說定霸都更加桀驁、比義昌軍更加難制,但總不可能兩軍一起反吧?

  李振心下若說不憂心是假的,但當著眾人的面,也只是胸有成足,道:「老夫這兩日在城中又搜羅了不少錢財,待後盡數賞給定霸都,彼時義昌軍若反,定霸都豈能坐視不管?」

  「李公言之有理。」

  「李公果真為陛下身邊的大才。」

  眾人點頭不已。

  見所有人都贊同自己的安排,李振也稍稍安心,如此安排,恐怕也能平衡一二了吧?

  事實上,他早已遣人南下尋蕭硯,但據幕僚打探來的消息,遣出去的人要麼被南面的漠北軍宰了,要麼沒來得及回來。

  不過就算是蕭硯那廝,恐怕面見眼前這十幾萬人的亂軍,也會無能為力吧?

  他低聲向幕僚道:「安排一下,老夫要親自見一見定霸都的那位步軍都校余仲,老夫接觸過此人,定霸都之中,恐怕唯有他不會有反心了。

  老夫要親自拉攏他。」

  ……

  刻鐘後。

  城西,定霸都大營。

  幕僚侯在帳外,面對著一眾悍卒只是賠笑。

  帳內,由蕭硯一手提拔而起的余仲,此時輕輕將一柄唐刀抽出鞘,而後面對著寒光陣陣的刀鋒,咧嘴一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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