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唐之弱,以河北之強也,唐之亡,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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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9章 唐之弱,以河北之強也,唐之亡,以河北之弱也。

  正午過後,莊子裡響起一片馬蹄聲,一路向外出去,卻是驚起一陣見禮聲。

  「見過校尉。」

  「校尉、付百戶……」

  便是一些還在押送輜重的漠北人,也紛紛讓道於旁,恭敬的按手於胸前,彎腰下拜。

  「蕭將軍。」

  隊伍中被簇擁著的蕭硯,面色稍有些冷峻,但仍然向左右輕輕頷首,就算是一一回應了。

  後面莊園裡一座不高的閣樓中,降臣持著一本醫書遮擋在額前,眺望著蕭硯遠去的身影,不悅道:「不是說今日過節嗎,他怎麼也這般忙?」

  閣樓內的長案邊,姬如雪想擦一擦額上的汗,卻礙於指尖有麵粉,故只是用手腕輕輕拭去,進而下意識替蕭硯輕聲解釋道:「在鳳翔時,臨近年節的時候,岐王也總是忙的很……」

  「嘁。」

  降臣百無聊賴的扔掉醫書,坐在一面用木架支撐的搖椅上,一邊輕輕用筆直的長腿支著搖椅晃動,一邊撐著臉頰,看姬如雪在長案邊揉搓著麵團,進而便是擀麵、剁餡、包餡,一氣呵成。

  在另一邊,阿姐的鼻尖上、臉頰上、額頭上,滿滿沾的都是點點麵粉,她個子不高,踩著一個馬扎,才方能好好揉著一個麵團。但尤是如此,她依然樂在其中。

  她一面哼哧哼哧的使勁,一面哼著不知從哪學來的俚語歌謠。

  「年夜飯,就該吃一碗熱騰騰的元宵……」

  「雖說許久沒吃過元宵了,但這東西,應是上元節才食用的吧?」降臣不由輕輕顰眉。

  阿姐才不管,傲嬌道:「額就要包、額就要年夜飯吃!」

  「嘁。」降臣再次不屑,不禁暗想過年實在是讓人索然無味,半點趣味都沒有。

  不過待她看著姬如雪捏出一個個小巧精緻的餃子花邊後,心下卻突然有些意動起來。

  她攤開纖細修長的手指,才發覺自己竟沒有包餃子的經驗。

  而姬如雪卻是極為嫻熟,甚至還能變著花樣包,每一個都恰到好處,雖還需等到夜裡才下鍋,但已然很有食慾。

  天生的傲嬌感並不容降臣去做這種事情,但她卻不自禁的湊了過去,淨了手,鬼使神差的學著姬如雪的動作捏了一個。

  「這般樣子,合適嗎?」

  ——————

  幾騎馳出莊園,入了荒野。

  後面的大莊子臥在一處山坳內,出入僅有一條通道,山口有一條河水,需架橋才能通過。而山莊向里,不但尚有數百畝良田,終年都有十來戶佃農在勞作,山谷之後還有一片占地極廣的湖沼窪地,風景甚是宜人。

  這一座山莊,不僅能進退自如,還能自給自足,是一處天然絕佳的庇護所。大半年前蕭硯北上從此經過,很敏銳的就察覺到了這一個完全可以當作據點的地方。

  彼時,山莊主人不過只是將此處當成了一遠郊別業,並未有駐養私軍的實力,且其當時正憂懼劉氏內亂,急著南下去中原避禍,便很輕易的就被蕭硯以高價買了下來,直至現今,已成了兗州分舵在河北的首要駐地。

  事實上,蕭硯買下這山莊,並不只是看重了這一莊園的實用性,還是因為此地的地理位置。

  瀛洲。

  此地居於河北平原的腹地,與滄州毗鄰,乃幽燕的門戶之一。在南北朝之前,這裡多被稱為河間國、在後世,這裡又被稱為河間府,素來是捍衛幽州的平原重鎮。

  且反之來說,瀛洲亦是中原門戶。雖然地處於平原地界,距離黃土高原與華北平原分界線的太行山脈較遠,但此處有一個最大的優勢,便是數道重鎮的中心樞紐。

  這裡西南不遠是另一軍事重鎮真定,東南不遠就是滄州,這三鎮形成倒三角,幾乎是把守著渡黃河南下的門戶,而過了黃河,便就是開封府汴梁。

  可以說,就算滄州與真定把持在大梁手中,但只要蕭硯掌控住瀛洲,河北、中原就完全可以來去自如,直趨黃河,逼壓汴梁,所以才會在這裡設一兗州分舵的河北駐地。

  且除此之外,這裡還有很關鍵的一步,便是瀛洲亦有不良人分舵所在。

  按照常理來說,滄州既有不良人分舵,輻射範圍已能環蓋整個河北腹地,又在與其毗鄰的瀛洲再設一分舵,看起來很是沒有必要。


  蕭硯初始亦是如此作想的,他剛開始並不理解三百年前的袁天罡,為何會在河北同時設兩個分舵所在。但甫一經過瀛洲本地人的馮道解釋,他感覺應是明白過來了。

  現今天下,朱溫會對滄州幾鎮耿耿於懷,自然是因為河北並不握於中原手中,他對河北不能形成什麼威脅,而河北卻能輕易威逼汴梁,所以才會數次親征,不圖河北全境,也求能夠掌控住滄州幾鎮,奪取對燕地的主動權。

  但在百年前的大唐,固然統一了整個天下,但河北與關中之爭,卻一直從南北朝之際,一直綿延到了安史之亂。關中門閥對河北士族的打壓,也一直從唐初延續到了唐末。

  李唐建元之前,河北與關隴之間就有對立。

  河北士馬甲於天下,但從秦漢以來,關中就作為富庶之地,一度傲視群雄,其盆地地形和富饒土地為各個強主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特別是從北周滅北齊之後,河北士族就一度衰弱不得重用,而隋唐結束亂世一統天下,亦是重用的關隴集團。

  河北地區的政治訴求一直得不到滿足,從唐初竇建德之死後,怨氣便一度攀升到極點,雖其後的亂事多被平定,但民心卻不定,或者說是河北士族對關隴不服。

  在這種情況下,終唐一朝自然會不斷的限制打壓,特別是太宗之後,許多舉措都隱隱帶著削弱河北民力的心思。

  天寶年間,河北賦稅重而待遇低,玄宗限制河北本地士人科舉入仕、吸納五姓七望到長安定居,又對崤山以東的百姓課以重稅、在河北設立邊鎮、任用胡人為將……

  等等舉措下,河北一直無望崛起,士族在朝堂上、軍隊裡的影響力越來越低,自然對關隴集團的統治根基愈來愈沒有威脅。

  這些舉措的成效自然顯著,但河北民心卻猶如鼎沸之勢,終將壓不住。

  在這種情況下,瀛洲不良人分舵便應勢而生。

  瀛洲毗鄰數個重鎮,且距離涿州(范陽)鎮僅百餘里,一應動向可立即抵達天聽,可謂是三十六分舵中最為頂尖的戰力。

  在終唐一朝,瀛洲分舵直接聽命於不良帥,不設舵主,主要替袁天罡鎮壓范陽,亦有監視河北全鎮的目的所在,除去總舵外,實力隱隱居於三十六分舵之首。

  蕭硯還從老翁等第八代不良人口中,得知過瀛洲不良人分舵的秘聞:

  武皇神龍年間,袁天罡致仕,卸任國師、不良帥等一切職務。權臣章五郎把持朝政,意欲篡權奪位,為了誅殺袁天罡,除去這一他的首要威脅。便就是以不良帥的身份,號令瀛洲分舵出動。

  雖說其計最終未成,但管中窺豹,也可見瀛洲不良人的實力之強。

  ……

  「一直以來,瀛洲分舵都殊為神秘,除卻河北事宜外,基本不會有什麼動靜。」

  付暗控馬稍稍落後於蕭硯,補充道:「據老前輩所言,瀛洲分舵在神龍年間過後,幾乎像是除名於三十六分舵了一樣。

  不過根據一些老人知曉,瀛洲不良人還是一直都存在的。安祿山、史思明二人生亂,便多有他們的影子存在。安史之亂後,朝廷為了拉攏河北士族,對河北多行安撫舉措,瀛洲不良人才慢慢蟄伏下去的……」

  「這般說起來,他們確實與旁的分舵不大相同。」蕭硯笑道。

  付暗不禁點頭:「恐怕不是好相與之輩……」

  後面,馮道與韓延徽操縱著坐騎近前了些,迎著風雪一左一右伴著蕭硯策馬。

  「河北之禍,始於北齊。昔年北周滅北齊的時候,北周人口僅有七十餘萬戶,北齊卻有兩百餘萬戶之眾,幾乎是北周的三倍,而北齊的故地就在河北和山東。在這般的壓力下,北周自會對河北之地的民力進行消耗。」

  韓延徽亦為河北人,對這段歷史自是了如指掌,道:「北周末年,隋主楊堅繼承北周帝業,亦是承繼了關隴集團,亦會對北齊故地不斷打壓。隋煬帝楊廣數征高麗,俱用河北人力,為的就是削減河北的人口。其後又是大唐……」

  一旁,馮道嘆了一聲。

  「唐之弱,以河北之強也;唐之亡,以河北之弱也。

  河北雖一直遭受打壓,但『安史之亂』卻讓被大唐中樞把持的關東州縣軍隊、精銳西北邊軍盡數消亡殆盡,所以河北三鎮開始形成了事實上的割據,從今以後便憑藉著強大的威懾力,逼的其餘懷有野心的藩鎮不得不聽命於唐室,才能勉強維持三方平衡。此為『唐之弱』也。

  不過黃巢禍亂以來,朱溫與李克用迅速崛起,對河朔三鎮、山東諸藩鎮、河中、河南等諸鎮都形成了碾壓之勢。河北三鎮實力衰微,無法對朱溫形成挾制之勢,唐室中樞亦無餘力號召其餘藩鎮,平衡被打破,才讓朱溫得以篡唐自立……此為『唐之亡』。」


  幾人早已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言語間並未對這一朱家皇帝有多餘的尊敬,馮、韓二人既已認定蕭硯為主,在私下裡偶爾也不會忌諱這些稱呼,反而使得言語更加清晰明了、通俗易懂。

  一旁的付暗聽的雲裡霧裡,而蕭硯卻不得不佩服馮、韓二人。

  到底還得是文人,且兩人還是當世超俗的文士,見解確實很超前。

  旁人想不通的道理,馮道、韓延徽兩人卻能一針見血的指出來:朱溫之所以有膽子代唐自立,並非是因為他真的實力強大到了離譜,而是他有底氣能夠代替唐室與地方割據藩鎮的達成一種平衡。

  若是河朔三鎮依然有足夠強的實力,逼的朱溫不得不維持著唐室的名號聯合各藩鎮,大唐自然會繼續延存下去。可河北已然衰弱,大唐維持的平衡已徹底失去控制,朱溫自會上位,開始繼承安史後大唐一直想做但一直未能做成的「中央集權」。

  就算是這樣,朱溫依然對河北忌憚不已,連年征戰,就是想要消滅河北三鎮與李克用,畢竟李克用居於河東,算起來也是河北,乃是中原的心腹大患,只有徹底解決掉河北,他才能夠安心坐穩皇位。

  而與之相對的是,自始至終朱溫都一直未將江南等地的諸侯放在眼裡。

  馮道壓低了聲音,小聲道:「河北之禍,根本在於河北一地,數百年未出雄主爾……朱溫雖獨霸中原,但未必就見得能得到河北民心。此番亂事,是主公你的機會。」

  蕭硯輕輕頷首,馮道說的不錯,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河北與關中的孽緣,一直到了數十年後,河北出身的趙匡胤稱帝,建立宋朝,終結五代十國,才會徹底結束。

  韓延徽在一旁捋著須,毫不避諱的沉聲道:「燕趙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數百年積攢的鬱氣,若能遇上一介雄主,當能趁勢而上,助主公匡得天下。

  在劉仁恭手上的河北,發揮出的實力一成不足,可若主公得之,自可俯視中原,肅清宇內!成就光武故事!」

  後面,付暗已聽傻了眼,聽著二人的話,不由得目瞪口呆的盯著蕭硯的背影,心下只是不住亂跳。

  校尉到底是如何想的……

  不料,蕭硯只是洒然一笑:「二位先生所慮,實在太過長遠了些。現今當下,蕭某可是大梁的歸德節度使。」

  此語一出,馮、韓二人都不由嘆息一聲。

  兩人自然清楚,蕭硯這會並不是割據河北的好時機,底子太薄,還不足以成為河北民心的代表所在,只能慢慢徐徐圖之。

  可若那什麼『瀛洲不良人』真如傳說中那般厲害的話,應是掌握河北的一大助力。

  幾人不復再言,一路向東疾馳。

  在一處殘破古舊的寺廟外,所有人都下馬,蕭硯一人負手而入,入了寺門,進入中殿。

  中殿內卻並無佛像,僅有一褪漆的交椅。

  蕭硯上前,輕輕撫著交椅上的灰塵,默然不語。

  須臾,兩道低冷的聲音,突兀的憑空響起。

  「不良人解散已久。

  大唐已歿。

  何人召喚我瀛洲不良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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