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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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章 完了

  從古北口出塞,再向北行八十里,便至北安州地界,臨著烏灤河有一片連營。

  寒風裹著雪花拍打著漠北大旗,因為有些濕漉,豎長的旗幟只是無精打采的粘在旗杆上,偶爾隨風晃蕩幾下。

  幾騎從北向南馳來,一路直入大營,在主帳前落馬而下。

  世里奇香狠狠皺著眉,不動聲色的四下瞟了一下,能發現營內的士氣似是有些低迷,不少營盤中人影都無,許多漠北人全都縮在帳篷里不出來,在外間活動的,竟多是漢人士卒。

  堂堂漠北王后,居然落得要把漢人充作主力使用才能夠穩住軍心……

  從燕地退回到草原後,縱使述里朵有心控制消息,但不少漠北人還是終於發現,他們這批從王庭南下征戰的漠北軍,居然不知何時成為了「草原叛軍」、「漠北恥辱」。

  昔日的大王耶律阿保機生死不知,耶律剌葛趁勢上位,不但控制了王庭,甚而還控制了大部分南下漠北軍的部族、牧場,以及最為重要的牲畜等財產。

  一時間,漠北大營里人心動亂,流言四起,漠北士卒人人自危,述里朵不得已只能停駐在這烏灤河岸,依託幾座山巒作為屏障,進而重用趙思溫等漢將,讓漢兒軍承擔宿衛任務。

  便是蕭硯給予王后的党項等部族的降兵,述里朵也儘可能的利用起來,配備皮甲,充作預備兵,以防不測。

  這個時候已過正午,天色卻仍還是灰濛濛的,仿佛看不見天明一般,到處都是雪花簌簌的場景,寨牆上有漢軍士卒挎弓值守,營中也有一隊隊的士卒巡視,倒不至於讓人輕易看出虛實來。

  但世里奇香卻清楚,已知實情的漠北軍,恐怕難堪大戰……

  她心下嘆氣,通過請示後,垂首步入主帳內。

  「南面傳來消息,檀州甫一策動,幽州以北的各個軍州皆是群起響應。我們駐在古北口的一千騎卒亦已隨令南下,根據既定計劃向西掃蕩,占薊門(居庸關)、南撲涿州,配合燕軍鼓動聲勢。」

  主帳中,趙思溫正指著掛在木架上的輿圖出聲,他回頭看了眼入帳的世里奇香,沒有理睬,繼續出聲。

  「幽州遣出的將領名曰康懷英,末將對此人不甚熟悉,只知此人是朱溫麾下的一位大將,甚是知兵。但由於各方策動,其甫一出兵至橫山城,便被三面合圍,初戰尚捷,但漁陽之盧龍軍突然策反,其野戰失利,退守橫山城內,尚不知幽州方向有何反應……」

  帳內便有其餘漢將加入討論,多是南面的消息,一部分漠北渠帥、軍主,都只是抱著胸一言不發,顯得氣氛很是詭異。

  漠北大營,反倒是漢將成了主導地位,說出去像個什麼話?

  主帳左側,述里朵端坐在一交椅上,美目里甚有威嚴,明明是坐在那裡平視輿圖,卻偏讓人生出一種被她俯視的錯覺感,就算是一眾各有心思的漠北渠帥,這會也無人有膽子敢直視她的眼睛,都只是稍稍垂首。

  她大多時候也只是平靜不出聲,只在關鍵處會稍有詢問,以彰顯她這位地王后仍然對局勢有極為清晰的掌控權,在不知不覺中,反而安定了不少漠北人慌亂的愁緒。

  兩個王子都在王庭,但王后看起來半點驚慌都無,顯然是有辦法的。他們這些與述里氏幾乎是綁定了主僕關係的渠帥與普通的士卒不同,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跟著王后一條路走到黑,盲目轉投門庭,自己的族丁、部族財產,最大的可能反而是被新的主人吞併,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管情況如何,起碼王后看起來還是甚有辦法的,所有人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王后。」

  世里奇香擠過幾名侍衛,彎腰附耳在述里朵身側。

  趙思溫幾人止住了聲音,看了過來。

  「諸位繼續。」述里朵平靜的揮了揮手,進而淡聲詢問道:「有什麼消息?」

  世里奇香刻意壓低了聲音,面上也儘量冷靜,以讓旁人看不出什麼端倪來,然後才道:「奴在北面二十里處,發現了王庭的遠攔子……」

  述里朵沉默了半息,拂了拂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世里奇香卻並未馬上離去,恭敬的侍立在身後,不再多言。

  而王后在繼續聽了半刻鐘軍議後,才淡定的召了一漠北渠帥與趙思溫共同主持接下來的軍議,稍後再向她稟報。而她本人,則才起身走出主帳。

  帳外甚是蕭索,漫天的飛雪與一隊隊在雪影中被巡視兵卒手持的兵戈,一併撞入了述里朵波瀾不驚的美目中,半點漣漪都未驚起。


  述里朵登上望樓定定看了半晌,才淡淡道:「有多少人。」

  世里奇香知她問的是什麼,馬上應道:「奴領著人去打探北安州的情況,但恰才行過二十里,便遠遠的撞見了十餘騎遠攔子。奴又繞道觀察,又撞見了幾十騎,奴估計規模,應是一隊完整的遠攔子建制……」

  望樓上,幾乎是立即陷入了沉默之中。

  兩人都是漠北一等一的貴族,述里朵更是王后之身,焉能不清楚一隊遠攔子代表著什麼?

  所謂遠攔子,全稱乃『遠探攔子馬』,是耶律阿保機一手創建的軍制,凡漠北王親征,必將諸軍兵馬分為護駕軍、先鋒軍和遠探攔子馬三部分,各設將領統率。其中選彪悍者數十人至萬人組成遠探部隊,深入敵區,探聽敵軍虛實,以保證大軍順利前進。

  這些王庭的遠攔子,皆是諸部最為彪悍驍勇的騎士,都是一人雙馬、來去如風,是輕騎里精銳中的精銳,無論是渤海還是之前的什麼回鶻,但凡是不過千騎規模的,若是遇上遠攔子,都只是被輕易盪滅,在草原上幾無敵手。

  而一般而言,護駕軍前有左右先鋒,先鋒前後二十餘里,則必有遠攔子十數人,此為一個基礎的小隊,十個小隊方為一個完整的騎隊,十隊合為一道,十道則當一面,單獨設一統帥。此番在北安州出現的遠攔子規模甚而有近百騎,可見後面的先鋒軍起碼也有五千上下,更別說先鋒軍後面的主力部隊了。

  耶律剌葛,這是傾巢出動……

  述里朵已能計算出,耶律剌葛距離此處有多遠。

  據此二十里有遠攔子,遠攔子後面二十里有先鋒軍,而先鋒軍後面數十里,必有王庭大軍,甚至極有可能是數面建制。數萬人的大軍,就在據此不足百里的位置,就算大雪封路,但怎麼看也都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王后……」世里奇香不禁小聲提醒喚道。

  述里朵沉吟半響,道:「讓遙輦與大賀楓走一趟,聲勢不必過大,莫讓消息傳至營中。」

  「是。」世里奇香猶豫了下,並未馬上離去,而是建議道:「奴認為,我們不妨撤至古北口?漢人的長城天險,王庭就算傾力來攻,也未必能把古北口怎麼樣……王后何必如此涉嫌……」

  述里朵美目虛掩,沒有回答。

  她不回到草原,豈能引得耶律剌葛大軍南下?又豈能洗去耶律剌葛冠給她的污名?

  葬送數萬漠北兒郎的罪名,可能落在普通的小可汗與小部落的族長上算不得什麼,但她是漠北王后,是素以能夠讓漠北崛起而聞名的地王后,她這些年之所以能夠掌握足以媲美阿保機的權力,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她的能力、舉措,是真正能讓漠北發展的更好,也才能因此得到許多貴族的支持。

  而若是連草原都不敢回,反而才更讓耶律剌葛抓住把柄,稱她正是心愧,才會縮在古北口不敢回去,已不配再作為漠北的王后。若真是到了那種情況,在名望盡失之後,恐怕連麾下的漠北軍都會背棄她,投王庭而去。

  沒有真正的漠北貴族支持,她就算憑藉蕭硯的實力重掌大權,根基也只是搖搖欲墜,不得長久。

  恐怕耶律剌葛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會在草原上不斷給她冠以罪名,以削減她這個王后的聲望。

  「……」

  沉吟許久,述里朵才出聲道:「本後不是迂腐之人,自會在合適的時機退回古北口。若從一開始不出長城,耶律剌葛也不會愚蠢到去碰古北口。」

  「王后遠見。」

  「蕭硯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除了那封配合燕軍生亂,好讓他有出兵漠北的名頭外,便再無其他消息……」

  世里奇香看著述里朵面無表情的樣子,咬了咬牙,忍不住壯著膽子道:「恕奴直言,王后何必將希望繫於這一漢人?我們尚有大軍,又取了那蕭硯的輜重,怎麼也能去渤海尋大王,彼時只要花個幾年,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王后卻連身子都未轉過來,只是將單手負於身後,一手輕輕敲著木欄,而後不冷不熱道:「耶律剌葛,會給本後幾年時間?」

  世里奇香的聲音霎時頓住,進而白著臉,單膝跪地下去:「奴婢並非揣測王后,實是不信那蕭硯!而今已過半月,南面除了那什麼燕軍就已全無動靜,奴只怕會被這廝戲耍。」

  不料,述里朵聽完此話,非但不怒,反而笑了一聲。

  「呵——

  「世里奇香,本後知你忠心,但你不能用看待草原人的眼光去看此人。此輩梟雄,你太低估他的眼界了。」


  世里奇香不明所以,但仍只能低頭稱是。

  述里朵拂了拂手:「下去傳令,只管告訴遙輦與大賀楓,王庭來的人馬只要未超過千騎,他就得牢牢釘在北安州。事成之後,本後允遙輦部脫離耶律氏,重新單獨設帳。」

  「遵令。」

  世里奇香起身欲走,但在走下望樓之際,又被述里朵問了一聲。

  「本後記得,明日就是漢人的除夕?」

  「稟王后,正是。」

  「告訴趙思溫,令他安排各營過節。」

  「我們也過嗎?」

  「漢人的年節,確有味道一些。本後帳中的財貨,也盡數取出來散於各營,就當沾沾這年節的好運了。」

  世里奇香大驚失色,卻只得應命,旋即而退。

  述里朵獨立在望樓上,美目掃視著漫天的雪霧、簌簌而落的雪花,不由緊了緊披風。

  飛雪伴著金戈,這個素讓中原詩人喜愛的邊塞風景,卻難得讓這位掌權王庭近十年的地王后有一絲淡淡的憂傷。

  她有很多親人,母族的親族們、以及丈夫、兒子,卻沒有一人懂她,在這蕭瑟的時日裡,也無一人伴在身側。

  對了,過了這個除夕,按照漢人的說法,她今年就三十歲了。

  她真的,不想再等十年。

  ——————

  「開平二年,歲末,時值燕雲盡歸大梁,然燕地餘孽亂生。

  其適時也,燕地劉氏餘孽舉兵四出,各地亂匪群起響應,與王師戰於檀州郊野,卻有盧龍軍臨陣倒戈,重創王師後腹,陝州節度使康懷英不能制,敗退橫山城。

  彼時,燕地餘孽斬木為兵,以身為盾,占王師糧道、攻四野塢堡,汴梁犒賞諸軍之財貨,盡數落於亂軍之手。河北降軍怨氣甚重,軍心低迷,不堪戰,困守幽州,以致橫山城淪為孤城矣。

  燕地餘孽趁勢而起,裹挾流民何止十萬?據檀州、薊州、平洲、媯州,盡擄燕雲北地軍州,南有漠北軍繞道襲擾,幽州糧道盡失,乃困獸爾。亂軍四面裹挾,凡四野塢堡,皆望風從之,燕地劉氏,僅半月而死灰復燃。河北之地,恰經大將軍蕭硯克復,便頃刻易主爾……」

  ———《梁史.河北地誌》

  ……

  無數急報,在短短几日內如雪花一般飛也似的落入幽州,待到現在,卻已是盡數沒了蹤影。

  為何?亂勢初起之時,一些降於大梁的州鎮自然會向幽州告急,請求援兵。但短短半月間,康懷英敗守橫山城,幽州的定霸都與義昌軍調動不得,僅靠千餘汴梁禁軍壓根不敢出城野戰,唯恐被幾萬、甚至吹噓的是十幾萬的燕軍重重圍死,故各州鎮沒有援兵,有的可能會抵抗一二,卻馬上就沒了消息。

  但更多的州鎮,之前本就是河北鎮將,此番連多的犒賞都沒接到,自然是馬上望風而降,投入這聲勢浩大的復燕大計之中。

  時至今日,幽州城下的流民營,幾乎連個人影也再見不到,在雪地里偶有一些影子,卻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亂匪騎卒,城上的守軍自也分不清這些穿著不一的人是哪面勢力的,權當燕軍看待了。

  所以很快,燕軍前哨部隊已抵至城下的消息,就落到了李振的案頭。

  「完了……」

  這位還沒來得及渡過開平二年除夕的李公,手捏著橫山城發來的帶有血跡的求援信,這些時日淡定的臉色,終於變得煞白。

  他恰才逼走蕭硯,獨掌河北不過半月。

  這偌大的燕雲大地,就要易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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