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焦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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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焦蘭殿

  汴梁城的春意,似乎要比旁的地方來的早上許多。

  貫穿南北的風,拂動了汴河岸側的垂柳,柳枝紛紛揚揚間,船隊亦是南來北往,經漕水運來了南方時鮮、海外奇珍,精細的白米、新奇的瓜果,一船船的抵近了漕道碼頭。

  汴梁漕運繁華,百年間不知養活了多少憑此營生的漢子,眼下許多閒漢聚在河岸兩側,看著一條船過來,就紛紛羨慕的低嘩一聲。如此幾撥船隊駛過,便響起了近百道驚羨聲。

  無他,依靠漕運過活的人實在太多了,每日擠破了腦袋都爭不過來,今日已是開春後最大的一批船運,偏偏還不能滿足所有人都能混上一個拉縴跑腿的活。

  岸側,傍河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酒樓,外間搭有矮棚,平素多是三流九教的下等人來此飲酒打諢的地方。

  二樓靠窗可見河道的位子上,朱漢賓一身常服輕鬆而坐。他的身前搭著一方桌案,正有一名小廝在替他煮茶。

  茶香繚繞中,兩個不良人環胸坐在對側,滿臉冷峻。

  他們二人早在曹州,便奉命負責監視朱漢賓,而今後者任龍虎軍都指揮使,他們二人便各自領了一個隊正的差遣,共任朱漢賓的親兵統領。後者每日的一應所行,皆瞞不過兩人的眼睛。

  一壺茶煮好,朱漢賓揮手令煮茶的小廝去備酒,而後隨意的給兩人各倒一盞茶。

  「二位與某相識,已有近半年了吧?」

  兩杯茶靜靜置在桌面,兩人一臉漠然,動也不動。

  朱漢賓早已習慣,自顧自的飲著茶,繼而用筷子指著窗外河道上的一批批船隊。

  「你們可知,這些船隊是從哪來的?」

  「不感興趣。」片刻後,一人低沉出聲。

  「是吳越錢鏐、南楚馬殷、北楚高季興、泉州王申知的進貢之物。」朱漢賓兀自答道:「彼時,幾波應是錯開運來的,但宮裡為了造勢,卻還是將他們集中在一起,於今日運進城來。」

  兩個不良人一言不發,好似沒聽到一樣。

  不過,朱漢賓還是敏銳的從他們臉上察覺到了些許動色。

  有夥計端來了兩壺酒水來,他舉起茶杯,掩住了自己嘴角的一抹冷笑,道:「而今,大梁以南,除淮西楊渥尚還不臣外,已無敵手。由此觀之,今後天下歸一,則必屬大梁。二位說,是也不是?」

  坐在他對面的兩個不良人對視了下,而後緩緩點頭。

  見二人似被自己說動,朱漢賓依還是波瀾不驚,將桌上的茶水撤去,給他們共倒上一杯酒,低聲道:「如今二位對某已是知根知底,也知某已任龍虎軍指揮使,遙領曹州刺史,為朱溫重用……」

  他傾身而去,將聲音壓得愈低,「眼下,某雖還只是朱溫假子,但已慢慢逐掌權柄,甚而已暗與冥帝交好,日後更進一步,窺探一番那儲位,或也不是問題。而今,大梁強而諸侯弱,一統天下只看時間長遠,某雖才能不足,但也比冥帝那個鬼物強上幾分,又得二位助力,今後登頂,並不無希望……」

  一人粗魯的打斷道:「都使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我兄弟二人讀的書不多,聽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

  朱漢賓也不惱,只是持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從桌下取出一方木盒。

  兩人的目光遂被吸引過去。

  木盒被打開,露出了其內的兩張蓋有官印的房契來。

  「二位隨某輾轉幾地,終至如今,此乃某對你們的謝禮。」朱漢賓將木盒推了過去,道:「此物也並不貴重,不過是汴梁城中的兩座二進小院,便就當是某為兩位尋的安身之所。」

  說罷,他故作輕鬆的一笑:「小院所在,稍後自有牙郎領二位前去,院中還有某備下的些許薄禮,還望二位能夠接受。」

  兩個不良人盯著木盒,半響未動。

  朱漢賓安撫道:「放心,朱某並無旁的意思,只願能與二位將曾經的一應矛盾就此抹去,權當是某與二位交朋友了,如何?」

  一人猶豫了下,伸手將兩張房契揣進了懷中。

  另一個不良人也並不阻攔。

  「來來來,喝了這杯酒,你我三人便就不計前嫌,從頭來過。」朱漢賓霎時輕鬆了下來,而後不住的給二人倒酒,同時,低聲道:「放心,我不會讓伱們那校尉知曉的……」

  「都使好魄力。」兩人舉杯而對,繼而一灌入喉。


  朱漢賓大喜,再給二人各自倒上一杯,拍著胸口低聲許諾:「只要二位肯盡心輔佐某,待某今後更進一步,必讓二位亦是同上一層樓!」

  兩個不良人來者不拒,再次將酒水飲下,直到兩壺酒被分的一乾二淨,方才作罷。

  幾兩酒下肚,兩人終於盡興。

  朱漢賓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事前,他還計劃著拉攏二人需要徐徐圖之,先用宅子將兩人拴在汴梁,再替他們安排些許美色,一套流程下來,不怕他們不肯醉在溫柔鄉。

  汴梁,已是如今天下最繁華所在,相信沒人可以拒絕這裡的魅力。

  屆時,他離間二人之後,即可於其中渾水摸魚,既能讓蕭硯替他做事,又能為己謀權。待他的實力足夠大的時候,便可以……

  念及此處,他爽朗一笑,打探道:「二位既已同意交朋友,可否與某實言相告,你們那位校尉,對某到底是……」

  一不良人放下酒杯,打了個酒嗝,面上卻全無酒色。

  他身子前傾,將手肘抵在了桌面,嘴中撲著酒氣,咧了咧嘴:「都使方才,吹噓自己有那般能耐,入了這汴梁城,怎得就變成了聾子、瞎子?」

  朱漢賓的臉色僵住,而後有些慍怒,「汝言之何意!?」

  「你掌控左右長直,難道不知,今日校尉入京?」那不良人嘿嘿發笑,道:「這兩座小院,權當是都使迎校尉入京的賀禮了。」

  「胡說八道!他分明尚在洛陽!」

  一抹慌亂之色從眼中閃過,朱漢賓站起身,雙手撐住桌案,怒容沉聲道:「他傍上了朱友貞的大腿,朱友貞都還未回京,他怎可能不留在洛陽!?」

  「都使難道不想一想,自己為何連這等消息都收不到?」那不良人不急不緩的起身,單手按住了朱漢賓的肩膀,和氣的語氣緩緩轉冷:「校尉讓我兄弟二人給都使傳句話——」

  「他既能將你捧到這一位置來,便能讓你隨時可以摔下去。」

  搭在他肩上的手重重的向下拍了拍。

  「好好做事,莫動什么小心思。校尉說,稍後准你父子二人見上一面。」

  兩人環著胸,似若尋常般折身到樓下等候。

  同時,他們還不忘將桌上的木盒一併帶走。

  朱漢賓面露愣然,緩緩的癱坐了下去。

  他如今掌控左右龍虎軍,雖不是大梁境內最有實力的大將,卻在這汴梁城中,已是最有實力的幾個軍頭之一,卻連蕭硯已然回京的消息都不知!?

  有能力隔絕他耳目的人就那麼幾個,而方才那兩個不良人所言,已是極其明了……

  片刻後,他雙目發紅,單手攥緊酒杯,直至其碎聲而裂。

  「朱友貞,老子與你沒完!」

  ——————

  汴梁皇宮,焦蘭殿。

  朱溫正在批閱奏摺,卻不過只看了幾本,就覺有些老眼昏花起來。

  他臉上浮起厭惡的表情,捋了捋臉頰邊的絡腮鬍,將奏摺推到一旁。

  「遣人捧去崇政院,讓敬翔看。」

  有太監一臉為難,低聲道:「稟陛下,敬院使說,這些奏本他已精簡了許多,還需陛下親自做主才行……」

  「你媽個頭!」

  朱溫勃然大怒,抄起一本奏摺即劈臉打去,將那太監砸得鼻血直流,「聽不懂朕的話嗎!?拿去給敬翔看!」

  後者捂著鼻子,不敢不從,急忙令兩個小太監一人捧了一堆,向外出去。

  「一群廢物。」

  朱溫這兩日的心情格外不佳,他早已拿定主意決意西討鳳翔,但這兩日偏偏有朝臣不斷上奏,言此時應先趁機會北取盧龍,與他的想法相悖。

  他之所以執意要攻歧國,除了歧國更好攻打、方便他提升威望外,還因他與李茂貞是多年的宿敵,互相間的仇怨並不比李克用那廝少上幾分。反而是河北,他雖然亦是眼饞,卻又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就是——

  他有些怕了。

  數攻滄州而不克,他的威望幾乎就是折損在了滄州城下,雖說而今什麼河北內亂,但他還是有些不敢拿定主意。

  說來說去,實則還是一個朱溫自己不想承認,卻不得不直面的事實。


  他已經老了,不再有年輕時那般銳利的決斷。心底里多多少少已有些不敢再犯險,尤其是對心有餘悸的河北之地。

  且他還是從唐僖宗之際就已開始活跡在藩鎮間的老人,已見過太多以下犯上的實例。縱使年輕時在殺伐果斷,在赫赫威名,臨老若是威望盡失,稍不注意便會被下面的人拽下去,成為下一任的墊腳石。

  這也是朱溫為何會愈加暴虐,對待朱友珪愈加陰毒的主要原因。

  念及此處,他老胖的臉上便呈起一陣狠毒,而後招了招手。

  「來人,召張貞娘入宮。」

  這已是司空見慣的事,侯在殿內的一眾太監躬身而應,便要出宮而去。

  朱溫打了個哈欠,雖說還是在清晨,他已打算回後宮靜等來人服侍。

  但即在這時,一宮人匆匆忙忙趨步進殿。

  「陛下、陛下……」

  「廢物東西,慌什麼!」朱溫虎目圓睜,怒視而去。

  那宮人渾身一顫,急忙跪下去:「稟陛下,前唐不良人蕭硯,已抵達宮外。陛下前兩日吩咐過,其回京的第一時間,便要召其入宮……」

  朱溫極其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他滾,朕今日沒空見他。」

  宮人本已不敢再出聲,但惦著袖中的銀兩,終究是將額頭抵在地面結結巴巴道:「那蕭硯說,他有盡取河北的計謀……」

  本已走下殿首的朱溫猛地一回頭,而後雙目上下一打量。

  「召其入宮。」

  但他又略一思忖,道:「暫且等等,先遣人召敬翔入殿來見朕,再召其入殿。」

  那宮人聞言,終於輕鬆下來,而後躬身退了出去。

  ……

  召見敬翔的宮使幾乎是和奏摺一起抵達崇政院的。

  敬翔也不多言,當即令人備轎。

  好在崇政院即在御街邊上,距離皇城也不過百十丈距離,轎子抬著他一路到了皇城,所花費不過刻鐘時間。

  待近了皇城,敬翔本欲下轎走路進去,卻被宮使攔住,言其今日可以坐轎。

  亦也在這時,他便望見城門邊上,一挺拔的青年身影侯在門外,正與一個太監交談。

  「那是……」

  他捋了捋鬍鬚,皺眉詢問。

  「哦,敬院使不知,那位便是均王殿下上奏說的,投效我大梁的前唐不良人,叫蕭什麼……」

  「蕭硯。」

  敬翔記憶力超群,瞬間想起前些日子在奏書上見過這個名字。

  但他只是萬分疑惑,明明是頭一回相見,怎的偏偏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不過沒有時間讓他多想,那宮使已令轎夫加快腳力,入宮覲見。

  ……

  皇城外。

  蕭硯掛著和煦的淡笑,握住了那太監的手。

  「若無公公美言,在下今日見不到陛下,以後恐也再難面聖。」

  手心中傳來了冰涼的觸感,這太監滿意一笑,而後點著頭:「好說好說,蕭郎君乃識時務的義士,陛下本就看重,咱家也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蕭硯卻只是淡笑,再次與其交談了許久,無非是些拍馬屁的話語。

  這太監果然臉都要笑爛了也似,臨到有人來傳喚蕭硯,他還不忘提點道:「陛下這兩日心緒不佳,蕭郎君面聖之際,萬要仔細措辭。」

  「感謝公公。」

  蕭硯隨著這太監一路而入,行過了天街,抵達了一處大殿之外。

  大殿外有廣場,立有數座燈台與石刻雕塑。

  從形制上來看,不難看出這是仿的洛陽紫薇城,就是占地並未達到那麼誇張的地步,稍有些小家子氣。

  主殿門上,有金字匾額,上書「焦蘭殿」。

  他靜靜的打量了片刻,待再有人尖著嗓子傳喚,便躬身而入。

  殿中,一股肅殺之氣瞬間撲面而來。

  蕭硯毫無動色,當即叩首而下。

  「草民蕭硯,叩見陛下。」

  殿首,傳來了粗獷的低沉聲音。


  「汝自言是李唐不良人,何言草民?」

  「前唐不良人,已成歷史塵埃。於大梁境內,自是草民。」

  坐在御案後的朱溫聞言大笑,臉上的肥肉不住顫抖。

  「若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唐臣皆如你這般,朕真該滿意了。起身吧,說說你到底有幾斤幾兩,敢言盡取河北的大話!」

  蕭硯起身再次一禮。

  殿旁,敬翔如老僧坐定,一雙眼睛卻上下將蕭硯打量了個遍,而後出聲。

  「慢。」

  「稟陛下,臣在這蕭氏身上,似看到了一分故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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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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