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江南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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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4章 江南一子

  於淮水右側的河岸上,沿著緩坡向南,一行戴著斗笠的騎士正在牽馬餵食。

  緩坡上,兩個雙鬢斑白的老翁席地而坐,面容較俊一點的老翁,這會眼見著潁水與淮河交界處的那一連綿近百丈的水霧,只是捋須嘖嘖稱奇。

  「小游啊,我可是越來越看不懂校尉的境界了……你說說,他這到底咋修的?老頭子我一個甲子的內力都不及校尉他老人家一個指頭散出來的一縷劍氣,他娘的校尉還沒有二十歲吧?」

  旁邊,平白被公羊左這廝喊低了一輩的游義面無表情,不過只是一板一眼的盯著那水霧裡糾纏的兩道人影而已。

  公羊左斜睨了他一眼,而後突然一樂,挪著屁股湊近了過去,用肩膀撞了撞游義:「還生老頭子我的氣啊?這么小氣,看起來不像你啊?」

  游義鼻息中一哼,懶得理會他。

  公羊左見其不答,便有些悻悻然,揪起腳邊幾根還未枯的青草,然後放在嘴裡嚼了嚼:「那事不能怪我,誰叫你們這些老傢伙對大帥那麼忠心?若是讓你們摻和進來,說不得就沒法讓天魁十二支落網了,事關校尉的事情,我不敢馬虎。」

  聽過這句話,游義才冷笑一聲:「在其位,謀其職,負其責,盡其事。這個道理,老子比你懂!既然跟著天暗星來了中原,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還需要你他娘的來教?」

  難得聽見游義爆粗口,公羊左瞬間樂呵,而後才後知後覺的『嘶』了一聲,錯愕道:「那咋沒聽見你與我說道說道?」

  游義依然冷笑:「你個老蠢貨一聲招呼不打就給老子偷襲鎖穴,老子話都說不出來,能和誰說道?和你娘說?」

  公羊左愈加悻悻,想起那夜確實是先把游義騙到房間突然動手將其鎖下的,也著實沒給機會讓游義出聲,只有他公羊左自己在那喋喋不休,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

  現在想來,公羊左便多少有些臊得慌,屁股再次挪動,稍稍離游義遠了半丈。

  游義冷笑一聲,自然懶得與其計較,只是指著那河道上的連綿水霧:「天暗星這一手,已經超出青蓮劍歌的範疇了吧?比起陽叔子那一套都已經面目全非了。」

  公羊左聽罷,立刻拍著胸昂然:「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校尉是什麼人,豈能是區區陽叔子就能碰瓷的?雖說那廝年輕的時候是有點本事,但也遠不及校尉這手來去自如、凌空御物的手段,不過要說這青蓮劍歌是不是這樣,哪裡就能憑藉陽叔子那個殘篇看出來?

  若真要論一論青蓮劍歌,恐怕也只有大帥知道李太白當年那劍仙的風采了,你倒不如猜一猜那朱瑾還可以硬抗多久。」

  話畢,他就已經忍不住搓手:「我賭半炷香。」

  游義雙目沉靜,搖頭道:「天暗星顯然是留了一手,若按照你之前說的,連天佑星石瑤都沒有接下天暗星那一劍來看,朱瑾不至於能夠扛到現在。朱瑾雖然肉身強悍,能稍稍和通文館李存孝相媲美,但實力絕不可能高過天佑星。」

  公羊左嘶了一聲,若有所思道:「那朱瑾若是不敵,該不會讓幾艘戰艦出動吧?近萬水軍,可不是那麼好打的……」

  游義沒有應聲,目光只是看著那官船上已經打算向北折返的一眾官員。

  公羊左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不屑的嗤笑一聲,理也不理。

  按照原定計劃,他們一行不良人伴著官船一併南下,作為暗手處置一切不必要的麻煩,本來在進入淮河流域後,他們也須登船共行,不然單憑馬力不足以跟上水路的速度,可不曾想會在剛進淮河的時候便遇上朱瑾領兵馬來截殺。

  後面的門門道道他們不用想,但作為暗手的存在,正是在這一刻起作用的,第一準則當然是保證蕭硯的既定計劃不會偏離,只要按時抵達楚國長沙府,比多砍幾個人更有效。

  至於那些隨行官員,要死要活,就不關他們的事情了,或者說,其實只要這些隨行官員老老實實伴在蕭硯身側,反而安全一些,就算要逃,他們這些人也著實不該拋棄上官自去,天知道那個鬼王有沒有留後手,殺一個蕭硯是殺,殺一群官員不正好嫁禍給吳國?

  公羊左都想得通的事情,那些隨行官員稍稍一心懼,反而就沒了腦子。

  「該咱們登場了。」

  公羊左遠遠看著那幾艘沒了桅杆的巨艦開始重新架起風帆,向北駛去後,便活動著手腕起身。

  「等等。」游義瞥了他一眼,死死盯著那片水霧:「別急著出手。」


  公羊左皺眉望去,卻見在水霧中纏鬥的兩道人影,這會竟然已經各自安靜了下來,說不出來的古怪。

  不過按照他對蕭硯的了解,猜測或許事有轉機,便索性聽取游義的意見,在原地繼續盤膝而坐,同時抬手示意緩坡下的一眾騎士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

  水霧本該早已彌散,但隨著蕭硯調動,幾支水劍復又在空中挪動揮閃,以致霧氣不散,給外界一股依然在纏鬥的假象。

  霧氣中,斜斜水氣繚繞在臉上,倒甚是舒服,朱瑾踩在他那杆已經盡數沒於水下的馬槊底端上,面露沉思,同時又有一股恍然之色:「照你這般來說,售賣到南面來的戰馬坐騎,都是你的在背後做主?」

  蕭硯從容點頭:「正是朱都統想的那樣,你兩月前在趙從宜那裡購置的五百匹戰馬,以及上月購置但尚在路上的四百餘匹馱馬、三百匹戰馬,都是經由我首肯,這兩宗大買賣趙從宜才會賣給朱都統的。」

  說罷,他便笑道:「如若猜得不錯,朱都統是欲打算在入冬後北進吧?」

  朱瑾臉色一黑,並不答蕭硯後面那一問,反而擦著臉上的一道細小傷痕,沉聲道:「你身為朱溫那狗賊的大將,就不怕某家告你資敵?」

  蕭硯無所謂的發笑:「朱都統想告,那便去告好了。」

  朱瑾眉頭皺的越來越深,目光再次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不出底細的青年,竟是一時猶豫,而後在蕭硯似笑非笑的注視下,突然靈光一閃,進而沉吟出聲:「按照閣下的意思,若非你對朱溫那狗賊……」

  蕭硯並不迴避,只是點頭,但說出的話卻是折返了回去:「所以,我方才那一問,朱都統可想好了?是打算耗費餘生在吳國老死爾?」

  他稍稍一頓,然後繼續循循出聲:「這麼多年來,朱都統恐怕不會不明白,處於淮南吳國,雖有守淮之利,不得讓大梁長驅南下,但要想北進得勢,卻也絕無可能。

  或許朱都統這兩年費盡心思購置了千餘戰馬組建了一支馬軍,看起來有了一絲機會,但真要北進,依我來看,也不過了了而已。」

  「胡說八道!」朱瑾被突然道破心思,在錯愕之餘,顯然有些生怒,當即就要掠水再戰。

  蕭硯卻全然不顧,只管繼續出聲:「因為大梁的國力擺在那裡,梁境囊括關中、河南、山東、河北全境,豈是吳國僅一地淮南可比的?昔年楊行密在世還尚有幾分雄主的模樣,可其既已離世,留下一個壓不住朝臣的吳主,這淮南之地,就沒了前路。

  或許朱都統自認有挽天之力,足夠以一己之力扛起吳國的抗梁大業,然朱都統有沒有想過,現在的吳國,已經不打算陪你玩伐梁的遊戲了?」

  本來已經勃然大怒的朱瑾仿佛霎時被潑了一盆冷水,欲再戰的動作也停下,顯然不是因為蕭硯這麼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讓他冷靜下來的。

  他作為統領整個吳國三分之一兵馬的大將,如何需要蕭硯來點撥,無非是以前裝聾作啞,不肯相信罷了。

  可蕭硯並不留情,繼續道:「現在,吳國軍政兩個本地權臣把持,重心早就由伐梁轉向防禦背後的吳越,你一個外來大將孤立無援,就算一意孤行向北,也絕不可能有其他援軍接應,反而最大的可能是被臨陣拖累,到時伐梁不成,吳國又被吳越錢鏐偷襲,朱都統的所有戰略盡皆落空,又有什麼意義?」

  此時,江南政權除了一個由楊行密創建的吳國,還有一個同樣被唐昭宗冊封為吳王的錢鏐。前者居於淮南,後者掌控浙東,是實打實的鄰居。

  不過錢鏐在朱溫篡位後又被其封為吳越王,在名義上尊奉大梁為中原正統,並每年上貢不斷,儼然是全心全意要奉行親梁政策。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吳國便在事實上遭到了梁和吳越的南北夾擊,且因為占據淮河天險,大梁對吳的危險性反而要小一些,故在十餘年間一直視吳越為開疆擴土的最佳人選,早先楊行密在世還好,能和吳越保持一定程度的和平,但現在楊行密已死,兩方間的摩擦不斷,大梁也樂見此事,在背後不乏有挑撥之意。

  故當下之時朱瑾要說北上伐梁,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真要伐梁,也只有他一支孤軍,毫無戰略意義,真打下了幾座城,克下了一州一郡,早晚也得吐出去,不過作無用之功而已。

  朱瑾的臉色越來越黑,瞪著蕭硯,道:「某家就算因討伐朱溫狗賊而死,某家也樂意!朱溫那個狗東西,還不配讓某家低頭!」

  見其還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蕭硯便坦然發笑,直接挑明道:「我的意思,是讓朱都統與我聯手。」


  朱瑾挑眉向上:「你?你能作甚?」

  說完這句話,他才後知後覺的一拍腦門:「忘了、忘了……某家是看出來,閣下似乎也和朱溫那狗賊不和是吧?那麼說來,你能在北上的時候策應某家不成?」

  蕭硯從容點頭:「是這麼個意思,不過方式錯了。」

  見朱瑾不解,他便繼續道:「我的想法,是讓朱都統暫時按耐住衝動的戰略意圖,先在你們吳國的權斗中保下一丁點實力再說。他日時機成熟,我自會聯絡朱都統北進。」

  「……」朱瑾眯眼思忖了片刻,並不應話,也不否認,只是問道:「權斗?」

  蕭硯洒然一笑,道:「你們朝中那淮南左牙指揮使張顥、右牙指揮使徐溫受楊行密託孤,有專斷軍政事務之權。二人聯手,致使吳主楊渥大權旁落,現在已經能夠壟斷整個淮南軍政,連吳主都不敢有二言,那麼在擺平了一切擋路石後,朱都統豈不就成了那二人想要更進一步的最後攔路虎?」

  朱瑾並不狐疑蕭硯對這些事的瞭然程度,畢竟其既然能夠在朱溫眼皮子底下把上千匹戰馬賣到吳國,就已經有過人之處,且說吳國因為楊行密去世,唯一的特種機構黑雲長劍軍也被徐、張二人把持,在幾年間已經爛成了篩子,被敵方細作滲透進來一點意外都沒有。

  他唯一奇怪的是,蕭硯為何會如此信任他,交淺言深的道理,蕭硯不可能不懂。

  蕭硯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便主動解釋道:「我此行借淮河向南,本就存了要結交朱都統的心思,不過還沒來得及讓趙從宜安排,朱都統就已經撞了上來,一應說辭,也早就是腹稿……淮南上下,唯朱都統一介英雄而已,故去的楊行密算半個,餘下者,沒有讓我有聯手的必要。」

  「好大的口氣!」朱瑾冷笑,但明顯是被那『一介英雄』說到了心癢之處,面上雖冷,但語氣卻不由自主的緩和了下來:「某家權且當你說的盡數是真的,可誰知你是不是為了逃命才想出來的這一套說辭?」

  蕭硯哈哈一笑,竟是將手中唐刀隨手一扔,讓其插在岸上,而後按著腰帶發笑:「那我就此束手就擒,讓朱都統抓回去換賞,如何?」

  朱瑾眯著眼摸了摸下巴,進而仗腰哼笑一聲:「也罷也罷,所謂英雄惜英雄,某家承認你這廝是個人物,便是沒了刀刃某也擒不下你,那又何必自取其辱,今日給你一個面子,也看在那千餘坐騎的份上,信你所言!」

  說罷,他徑直抽出腳下馬槊,卻是徑直掠水向南,只餘聲音。

  「你的話,某家考慮考慮,若真有幾分誠意,來日便讓趙大掌柜帶你來好好說道說道,某家還不吝一桌好酒!」

  蕭硯按著腰帶懸在那一株水草上,目光追著那豪爽而去的身影良久,搖頭一笑。

  ——————

  見那六艘巨艦突然調轉船頭向東,使得在船頭上繃著小臉許久的姬如雪陡然鬆了一口氣,目光卻是還死死的盯著船下。

  須臾,一道人影重新掠回,一把唐刀浮在空中,緊隨其後,落在甲板上。

  見到這情形,姬如雪才終於心弦一松,低頭一看,亦才發現掌心裡全是汗水。

  她強忍著未定的心驚,低聲去問:「你是如何說服他撤軍的?」

  蕭硯掃了眼一眾慌忙又折返的隨行官員,不禁失笑,對著姬如雪眨了眨眼:「人格魅力,信麼?」

  少女啐了一聲,但隨即卻小聲回答:「是你的話,自然信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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