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中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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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2章 中秋(中)

  青城山,劍廬。

  「師哥,你又偷懶!!」

  正用草帽掩在臉上,進而悠然躺在山巔曬著落日餘暉的李星雲聞聲大驚,不由倉惶取下草帽,轉頭看去,只見陸林軒叉著腰,臉頰已經鼓成了包子臉,明顯是分外不高興。

  陸林軒的眼神兇巴巴的,先是在李星雲的臉上一掃,然後又在旁邊不遠處堆砌整齊卻又有幾塊劈開的柴堆上看了一眼,便不由愈加生氣。

  「都說了讓你快些劈完好早些……」

  「師妹、師妹……」

  李星雲卻已嬉皮笑臉的跳起來,進而好言的走過去,自然而然的推著陸林軒的肩膀往前走。

  「你看看,這落日、這晚霞,多美?」

  「哎呀……」陸林軒仍是不高興,但注意力已經被轉移。

  李星雲便搖頭晃腦道:「正所謂『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如此佳節、如此美景,怎能不讓師哥我惆悵忘懷?唉,不是師哥不想劈柴,實在是看見此情此景,一時忘記了。

  你想想,這六年來,哪一個中秋咱們不是和師父一起過的?今日嘛,諾大個劍廬就只有你我師兄妹,豈不感懷?」

  說罷,他一面捂著胸口,一面悲愴的伸手仰天:「師哥我雖然身在劍廬,但實為遊子,而師父一日不在劍廬,師哥便一日不得歸宿,在此佳節,豈不傷心?豈不思念?又豈有心情去劈柴……」

  他幾乎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極力表演,正是聲情並茂,可謂是真情實意,真的不能再真、旁人一眼就能被打動的那種。

  然則,陸林軒卻是雙手環胸,自始至終都板著臉,聽到最後,更是不禁翻了個白眼:「演的太過了啊,師父不在,屬你最高興,還說什麼思念師父。哼,恐怕早就忘到天邊去了……」

  說罷,她便比著手指頭開始數落李星雲的罪狀。

  「你看看你,這些陣子醫書不看,草藥也不採,還趁機溜下山去渝州城玩了一日,現在劈個柴都偷懶,看師父回來怎麼處罰伱!」

  李星雲嘿嘿一笑,反倒不懼,上前攬著小師妹的肩膊,擠眉弄眼道:「渝州城,師妹不也去玩了?」

  陸林軒一急,漲紅了臉,掙脫道:「呸!分明是你死皮賴臉的求我……」

  說罷,她才陡然反應過來,而後一把揪住李星雲的耳朵:「好啊,師哥,我當時還納悶呢,原來你是存著這個心思,拉本姑娘下水是吧?」

  「嘿嘿,這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我這關係,不說這些、不說這些。」

  李星雲固然吃痛,但好在臉皮夠厚,好言執著小師妹的手饒過了自己的耳朵,然後一面推著陸林軒的背,先讓她坐在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然後才一面去拎起那柴堆旁的斧頭。

  「師妹,正所謂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你早些過來,師兄早就給你劈完了,且在那等著,看師兄如何大展身手!」

  說著,他已然將幾塊木頭疊在一起,進而三下五除二的劈成小塊模樣。

  陸林軒嘴角撅起老高,但實則已經被哄得滿意,遂在那裡撐著臉頰看李星雲劈材。

  不得不說,師哥認真起來的姿勢倒沒有那麼丑。

  不過恰在這麼想,李星雲卻又忽地抬頭望過來:「師妹,劈完柴,你當就原諒我了吧?切記切記,千萬不要在師父那裡說這些天我的事情……」

  「滾吶。」

  陸林軒先是輕哼,而後環胸昂頭:「本姑娘又不是傻子。」

  眼見達成一致,李星雲自是嘿嘿發笑,手中斧子發力,竟是很快就將半邊柴堆都劈完。

  故夕陽西下,這青城山巔灑著一層金色的餘暉,竹海隨風蕩漾,少年劈柴、少女觀景,間或有打趣之聲,繼而笑聲如鈴,這山巔之上,遂顯得平靜而祥和。

  所謂世外桃源,也便不外如是。

  小隱於世外六年,避亂世外六年,安居劍廬六年。

  或許,這就是忘卻仇恨、立志逍遙的原因所在,或許亦是仗劍於江湖,懸壺濟世的初心所在。

  但不論種種,這六年的時間,固然枯燥、無趣,但或許已是少年和少女此生難得的一段小有遺憾卻最為幸福的時光。

  畢竟單只是這六年,就已是無數世人到死都無法企及的夢想了。


  ……

  「師哥,你說師父一個人過節會不會孤單?」

  眼見李星雲背著一筐木柴開始向回走,陸林軒自也不留戀,背著手在旁邊緊緊跟著。

  李星雲一撩額前斜發,大大咧咧道:「孤單啥啊,山下多好玩你又不是沒看見?外加還有師父的故友相伴,說不得師父他老人家現在正在哪個酒樓里三五好友,提酒賞月,再有幾個漂亮美人兒,嘖嘖嘖,不比你我在這山上快活多了?」

  陸林軒聽見前面的話,心下還稍有些慰藉,待聽到後面,小臉就已經沉了下去,而後一巴掌護在李星雲的後腦勺上。

  「要死啊你,師父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嘿嘿嘿,你又不是男人,不懂……」李星雲一面摸著後腦勺,一面卻是稍稍沉吟下去。

  按道理來說,陽叔子就算是拜訪故友,只要在蜀中境內,一月時間也足以往返了,就算是去關中江南,怎麼也是綽綽有餘,畢竟他這個師父只是獨自一人,既不需要考慮其他人,也不需要理會什麼路程遠近,只管一味趕路就行,月余就足以。

  依照他這個師父的脾性,也不大可能真在山下被俗世迷了眼,陽叔子這個人雖說是個隱士,卻又古板、拘禮。他在山中無所拘束,在山下必然會講究什麼禮儀,肯定累也累死了,說是拜訪故友,自然就不會有其他事……

  加上還有陸林軒在劍廬。

  李星雲略略偏首,看了眼身旁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師妹,心中便不由暗想。

  按照陽叔子向來不放心他的情況來看,也不可能把小師妹和他扔在劍廬一個多月不管啊……

  難不成師父轉型了,認為他李星雲靠得住了?

  想到這裡,李星雲便自然而然的撇了撇嘴,明顯是放棄了這個思路,而後不禁想起在渝州城打探到的消息。

  所謂林居貞這三個字,江湖上並沒有這個人的傳聞,起碼蜀中沒有,所謂的醫士行列,也沒有打探到實在的消息。

  不過在一個中原客商那裡給陸林軒買簪子時,聽其說中原曹州有一個所謂的『林神醫』,曾經名傳小半個河南府,對於治療外傷很有一套,這中原客商便有一次專門登門求過藥。

  不過從去年開始,這林神醫便瞬間銷聲匿跡,據傳是得罪了玄冥教,以致家破人亡,一個獨子也沒了消息,所謂父子二人都在一夜間全無所蹤,談之令人唏噓。

  所以李星雲便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將這林居貞三個字,和林神醫扯上了關係。

  畢竟按照李星雲的理解,他師父陽叔子的醫術就已是世間罕有,足以冠得『神醫、聖手』等名號,而那一中原曹州的林神醫,許就是那贈送醫術的故友。

  這樣想來,便就思路理清了。

  從蜀中到臨近山東的曹州,其中距離上千里,確實也不是月余就能夠走到的。

  當然,這只是初步構想,只能作為一個依據存在,若是今後等不及了,陽叔子好幾月都沒啥消息傳回來,總也能夠有個尋找的方向不是?

  想到這裡,李星雲稍稍安心下去,然後伸手揪著陸林軒的後馬尾:「咦,我給你買的那簪子怎沒有戴上?」

  「用你管,你個色胚。」陸林軒顯然還在為剛才的話耿耿於懷,在李星雲詢問後,反倒是越想越氣,徑直就是狠狠一踩後者的腳,大步就將自己這個師哥甩在了身後。

  李星雲則只在後面嘻嘻哈哈。

  「師哥待會讓兩個月餅給你。」

  「呸,那本來就是我做的月餅!」

  ……

  兩人一路吵吵鬧鬧回到劍廬,日頭就已經快要完全落下去,按照李星雲的話說,正好收拾妥當在露台上搭桌賞月,順便把陽叔子最寶貴的渠江薄片拿出來喝兩壺。

  陸林軒自無不可。

  然則,待臨近兩人最為熟悉的劍廬時,李星雲反而拉住了小師妹的手,稍有些遲疑。

  「哎呀,你幹嘛。」陸林軒下意識就向劍廬方向看去,然後才想到陽叔子不在,才突然鬆了一口氣,抬手就欲打前者。

  「不對勁。」

  李星雲卻已開始緩緩放下背後的竹筐,同時在背對劍廬彎腰的同時,低聲道:「你的劍呢?」

  陸林軒一時驚住,但反應很快,出於二人的默契,她什麼也沒問,只是在前者的提醒中亦蹲下去,一邊摟著幾塊木柴作勢要往灶房的方向過去,一邊小聲道:「在屋子裡……我今天也沒有練劍……」


  「……」李星雲一時失語。

  「哪裡不對勁?」這時候,陸林軒才出聲作問。

  「氣息不對,有一股死人味,劍廬什麼味道我都熟悉,唯獨這一股氣味實在陌生。」李星雲是習醫之人,對氣味一向敏感,此時蹙著眉,道:「待會要是情況不對,你就向後山去……」

  但他在說話的同時,餘光在左右一瞟,只見竹林之中已然稍稍被暗色籠罩,心知其中若是有埋伏陸林軒反而是自投羅網,遂馬上改口道:「罷了,待會你一定要緊緊躲在師哥身後,沒有我的話,你不要擅自行動。」

  小師妹反倒錯愕:「師哥,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士,真有什麼情況怎麼也該我……」

  「不要多說。」

  李星雲卻已突然起身,而後目光灼灼,雙手掩在身後,緩緩掃過諾大的劍廬乃至左右的竹海。

  「如此佳節,何方神聖做客劍廬,怎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小子也好代家師待客才對。」

  靜謐。

  微風拂過竹海,遠處似有若有若無的蟬鳴,露台前的池水中亦有魚兒戲水的聲音。

  除此之外,再無他聲。

  然而,就在陸林軒拽住李星雲後衣角的同時,卻突有一道沉悶的聲音從二人身後伴隨著輕輕的鼓掌聲響起。

  「不愧是青蓮劍歌陽叔子的弟子,果然敏銳。」

  陸林軒心下一驚,但幾在同時,李星雲已經伸手護在她身前,猛然折身望去。

  須臾,就見一道黑袍人影從竹林深處走出,其人戴著一個白色兜帽,口鼻皆以一塊看不出材質的黑布包裹,獨剩下一對人畜無害的眼睛露在外面。

  不過尤吸引人注意的是,此人頸口繫著一塊狼牙吊墜,胸前斜掛有一塊八卦羅盤,倒活脫脫像一個江湖術士。

  李星雲一臉鎮定,還欲張口詢問,但卻是倏然臉色突變,指尖有淡金流光縈出,以急之又急的速度再次折身。

  噌——

  一道分明是金屬剮蹭的刺耳聲音於他指尖猛然止住。

  一枚雙頭皆有鋼刺的暗器,正正好好被他夾在手中,然而就算是這樣,其距離陸林軒的後背也僅僅不過寸余。

  「好小子,六年不見,居能接下我的『靈鋒刺』,真是好有長進呢~」

  一道膩的人骨頭髮酥的媚聲於劍廬中響起,引得李星雲後怕去看,卻是突然怔住。

  不止是他,便是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的陸林軒,亦是霎時一怔,臉上有不可置信之色。

  卻見劍廬之中,先有一衣著暴露、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頂著一張慘白到瘮人的臉悠然走了出來,進而用手指在唇間一抹,猩紅的舌頭於嘴角舔了舔,似乎對眼前這對少年少女分外感興趣。

  其後,則是一身形修長瘦削的黑衣男子負手踱出,下巴微抬,細長的衣袖垂在地上,甚為陰柔、詭異、陰毒。

  所謂白衣『一見生財』,黑衣『天下太平』。

  正是黑白無常二人。

  當此之時,陸林軒的渾身已經不受控的發顫起來,雙拳緊緊攥在一起,眸中泛出一層淚水來。

  「是你們!!」

  「喲喲喲,這不是那位什麼陸大俠的女兒嘛?大哥,我沒記錯吧?」白無常捂嘴發笑。

  「陸佑劫。」黑無常一臉淡漠,掃了眼亦震驚異常卻反而死死護著陸林軒的李星雲,用下巴指了指後者:「這小子,也被咱們殺了一個親人,許也不是親人,乞丐一般的東西,不記得了。」

  「黑白無常……」

  李星雲咬牙自語,而後抬起頭,斜發下一對眸子分外冷靜,只是護著陸林軒向著旁邊緩緩後退,以讓那江湖術士和黑白無常三人的身影都能落入自己的視線內。

  「師哥,就是他們、就是他們……」一股突如其來的錯愕、震驚,已經陡然轉化為塵封已久的悲傷,陸林軒的眼眶裡淚水不住的打轉,卻是一直強忍著不讓它流下來,想要去擦拭淚水的動作也生生憋住,只是兇狠的盯著那黑白二色的兩人。

  分外兇狠。

  「好可怕的眼神。」白無常向後縮了縮,做作的用手在胸口拍了拍,可憐兮兮道:「大哥,我好怕哦~」

  黑無常冷笑一聲,自不多話。

  但伴著這一道聲音,周遭竹林晃動,卻是一個個玄冥教鬼卒持刀走了出來,人數之多,竟不下百人之眾。


  李星雲的心下陡然一沉。

  「小子,直說了吧。」

  白無常上前一步,環著胸,昂首自得發笑。

  「就是你們那師父陽叔子,什麼狗屁陽大俠,亦已被我玄冥教擒獲。我兄妹二人來,就是為了抓你們兩個小崽子的!」

  一時間,師兄妹二人,俱是怔住。

  而堵在他們身後的那一江湖術士,卻是聞言一動,當即腳尖在地上一點,突然抽刀躥出。

  「肏!」

  李星雲突然不受控的大罵一聲,身子卻已同時迅速反應過來,在一把推開陸林軒的頃刻間,早已攥起的拳面上泛出一層流光,腳尖發力,陡然暴踢出兩塊被陸林軒扔下的木柴,而後快速迎出。

  卻見那兩塊木柴,竟是明明白白衝著黑白無常二人飛踢去的,而在兩人揮袖擋去的一息之際,李星雲已然側身一避,一拳重重那江湖術士刺來的刀鋒之上,進而拳勢不輟,層層金光爆閃,竟是再度出拳,以連綿之氣駭然砸向已經刀鋒失勢身形不穩的術士。

  那術士顯然大驚,急忙棄刀自保,在受了一拳後,忍痛而去。

  自然而然的,李星雲一把接住那柄長刀,腳步不停,左右騰挪,連斬兩個尚在愣神的玄冥教鬼卒,卻是從包圍圈中猝然殺出。

  「師妹,走!」

  在一聲暴喝之下,陸林軒終於狠狠一擦眼眶的淚水,復又恨恨回頭看了眼在劍廬前的黑白無常二人,加快腳步追上。

  電光火石之間,白無常卻是終於反應過來,便不禁氣的跺腳。

  「溫韜,你個蠢貨,誰叫你突然動手的!」

  那喚作溫韜的江湖術士尷尬的摸著挨了一拳的胸口,還欲出聲解釋,黑無常已經迅疾領著數十鬼卒疾步向著後山的方向追去。

  「孟婆有令,不能走了這小子!」

  「廢物。」

  白無常卻是不忘罵了一聲溫韜,遂才跟上去。

  後者自是悻悻,而後狼狽起身,對著剩下那十來個同樣尷尬的鬼卒揮了揮手。

  「把這什麼劍廬燒了,看著實在礙眼。」

  說罷,他才折身看向李星雲二人逃去的方向,嘆了口氣,取下自己胸口的羅盤,嘴中念念有詞,進而手指一揮。

  盤上指針飛轉,最終直直指向那後山的方向。

  他便不由鬆氣。

  「還好、還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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