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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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落在無邊黑暗裡,被迫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昏睡。

  顧驍野總算費力地睜開眼時,盯著雲紋帳頂恍惚了半晌,神思才緩緩回了神。

  玄甲軍軍營內混亂不堪的場景,百里長安揮劍欲要自刎的一幕,在腦海里閃過。

  曾被他以為,最值得信任的人,永不會背叛的後盾。

  一夕之間,俱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數年前,他也遭遇過背叛。

  那種糟糕至極的感受,如揮之不去的陰影,一度籠罩著他。

  那時,至少百里長安還在他身後。

  可現在,他成了真正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

  兩次遭遇背叛,兩次大動干戈。

  竟都只是為了女人,為了年少時的一點舊恩,為了那點自己也說不出的,所謂的喜歡。

  說來實在可悲又可笑。

  一個曾被血脈親緣之人傷得那樣深的人,內心裡卻仍藏著隱秘的,對愛意的期盼。

  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固執地,執拗地抓著那自以為能救命的稻草,就是不肯放手。

  隱隱地覺得,若是放手,或許便會墜入永不見光明的黑暗。

  抓住那稻草時,心裡竟因此生出一點不切實際的希冀,希冀著,能藉此脫離那黑暗。

  可他的固執守候,又得到了什麼。

  曾經三年多的堅持,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荒謬至極的錯誤。

  一場錯誤結束,他又迫不及待地開始了第二個錯誤。

  如果他如當初那樣固執地堅持下去,她怕是不可避免地,會成為另一個韓卿卿。

  她不是已經開始利用了?

  那夜她的眼淚與可憐,輕易就讓他打開了她手腳的鐐銬。

  可他不惜眾叛親離也要堅持的喜歡,在她心裡,又算什麼呢?

  不過只是讓她噁心,根本不值一提的東西罷了。

  所以他真不知道,自己還執拗個什麼勁。

  從來就沒有能救他的人,到頭來,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孤獨可笑的自作多情而已。

  他已泥足深陷那黑暗中,明知拽著那稻草,也不能得到救贖,又何必再去期冀些什麼。

  放手了,也不過是沉下去而已。

  溺水沒頂的感覺固然不好受,可於他而言,到了這個地步,又有什麼可懼的。

  .......

  常公公進來時,見顧驍野竟然醒來,不由大喜:「皇上,你醒了?許姑娘她——」

  乍然對上他冰冷寂然的眸,常公公心裡猛地一跳,尚未出口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顧驍野臉上是面無表情的漠然,他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又低又冷,似是在對常公公說,也似是在喃喃自語,「朕讓她入宮,平白惹出許多麻煩來。不若殺了,最是省事。」

  顧驍野睨他一眼,「殺個人而已,朕殺過的宮人還少了?」

  常公公臉上的震驚已然變成了驚駭,」可那是,那是許姑娘……」

  「許姑娘。」顧驍野輕飄飄吐出這三個字,漫不經心,又冰冷至極,「那又如何?」

  不過是一個錯誤,一個麻煩而已。

  殺了她,那又如何呢。

  他慢慢地說:「當初既是朕強行讓她入宮,便賜她白綾三尺,給她留個全屍吧。」

  常公公垂在身側的手都在哆嗦,艱難道:「可是,可是許姑娘她……」

  顧驍野眉眼不悅,一字字道:「常、正。」

  常公公鬢角有冷汗滾落:「老奴領命。」

  他知道自己再多說一個字,死的人,就會是他。

  常公公躬身行禮,正要退出去。

  顧驍野淡淡道:「她若哭鬧要見朕,告訴她,不見也罷。」

  常公公心裡陣陣發涼,低聲應了是,這才退出去,帶人去往冷宮。

  路上,常公公遲疑片刻,吩咐一名宮衛:「去請溫大人來。」

  *


  許落在顧驍野身邊守了得有小四天。

  她不放心顧驍野,夜裡也沒敢離開,基本都是趴在床邊,或是蜷在椅子上,對付一下。

  溫平和桓甫都讓她回宮休息,桓甫說顧驍野的病情有好轉,怕是也就這兩日就醒了,許落也實在撐不住,今早就先回宮了。

  她睡了兩三個時辰,心裡到底不踏實,又醒了。

  簡單收拾下,正打算再去麟雲殿,就見常公公帶著兩個小太監進了冷宮。

  許落詫然:「常公公,這是這麼了?」

  常公公嘆息,「許姑娘……」

  他說不下去了,轉頭招了招手,有個小太監捧著托盤上前,托盤裡,是一條白綾。

  許落微怔,「這是?」

  常公公迴避了許落的視線,蒼老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沉重:「這是皇上賜給姑娘的。」

  許落呆愣片刻:「他醒了?他賜我這個幹嗎?」

  常公公低低地說:「皇上說,讓姑娘入宮平白惹出許多麻煩來。不若......殺了,最是省事。」

  頓了頓,他的聲音壓得更低,「皇上說,便賜給姑娘白綾,留姑娘,一個全屍。」

  麻煩。她的確是個麻煩。

  可那也是他自找的。

  她沒求著他進宮,是他非要讓錦衣衛圍了百里長安的府邸,強行帶她入了宮。

  她看他受傷,焦急不安地守了他快四個日夜,結果他一醒來,直接賜她自盡。

  殺了她就省了麻煩?

  就他那暴戾濫殺的癖性,怕以後麻煩還會不斷。

  韓卿卿說得對,他真的是個性情捉摸不透的暴君,瘋子,行事完全不能按常理來揣測。

  幾天前還說喜歡她,轉頭就要殺了她。

  他這喜歡,來得輕易,去得也輕易,果然是夠廉價的。

  「行,要我死沒問題。」

  許落雲淡風輕地說,「我能不能見見他?」

  常公公有些不忍心,猶豫了一會兒,「皇上說,還是……不見也罷。」

  許落「哦」了一聲,眉眼清淡:「那你們出去吧。」

  常公公為難,神色間竟有了幾分愧疚:「老奴不能離開,要等著……向皇上復命……」

  她原本,是想拖延下時間,好歹想想應對辦法的。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她。

  她還心心念念著要回她的世界,回去見她想見的人。

  可沒想到他半點都不想給她求生的機會。

  小太監捧著托盤,往前走了幾步。

  另一個小太監拿過那白綾,爬上桌案,將那白綾搭在了樑上。

  「請吧,許姑娘。」

  許落目光落在那刺眼的白綾上,沉默了一會兒。

  小騫昏迷不醒,百里長安被囚,她想見他,都見不到。

  好像已經徹底到了死局,再沒有挽回的可能。

  好在,小騫說,已然幫顧驍野消解了死劫,她回不回去,都問題不大了。

  許落踩著凳子,爬上桌案,輕輕握住那柔軟的布帛時。

  腦海里下意識就想起當日,她在頤華宮裡,爬上圓凳去書架上夠書,顧驍野進來時,臉色都白了,一把就將她拽進了懷裡。

  她不過是爬高點,他都怕她摔了,可現在,另一個時空里,他卻要親自賜她死。

  她從懷裡拿出那枚貼身玉佩,想到當日,顧驍野將這玉佩給她時曾溫柔地說,「見玉佩如見我。」

  許落到底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她將玉佩遞給常公公,「麻煩常公公將這玉佩,交給桓甫,讓他設法,給我弟弟。就說,我不悔。」

  桓甫說,小騫的身體只是陷入了一種類似休眠的狀態,但並非不可治。

  桓甫對於奇奇怪怪的病症,有一種醫者本能的好奇心和征服心,他那日對許落說,等皇上的病好了,哪怕皇上不讓他去顧府,他也定會設法再去見小騫,「我就不信,我治不好你弟弟。」

  所以許落想將這玉佩交給桓甫,托他帶給小騫。


  她雖然回不去了,等小騫病好了,小騫可以回去,將這玉佩和她的話,帶給顧驍野。

  來這個世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如果她註定回不去,那她也沒什麼好怨誰的。

  她不後悔遇到過顧驍野,更不後悔,嫁給他。

  常公公收好玉佩,眼看著許落就要將頭伸進那白綾中,忙急道:「許姑娘。」

  他焦急看了眼殿外,低聲道:「許姑娘,再等等吧。」

  等等溫平有沒可能讓顧驍野改變主意。

  許落也就停下,等了好一會兒。

  如果能有活著的可能,她當然不想死。

  只可惜,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宮外依舊寂然無聲。

  沒有腳步聲,沒有人來。

  許落不想再等了,「常公公,我看不會有人來了。」

  暴君要殺誰,還沒見過他改主意不殺的。

  等死的滋味也不是那麼好受的,還不如快點了結算了。

  她不等常公公說什麼,就逕自踮腳,鑽進了那個可致人死命的圈裡。

  身體懸空的剎那,脖頸的疼痛讓她窒息,臉頰很快被憋紅。

  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然而耳邊一聲輕響,那白綾竟似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般,突然斷了。

  她的身體飄搖墜下,隨即被一雙沉穩有力的臂膀攬住,徐徐落地。

  許落嗆咳著抬眸,便對上顧驍野深黑晦暗,難以窺測半分心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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