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金簡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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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3章 金簡之書

  黑熊來的快,走的也快。

  鍾繇卻是久久難以回神,隨後立刻關門,自己獨自研究瘦金簡體書法。

  可惜他的門被敲響了,鍾繇收好竹簡,陰著臉開門:「何事?」

  主簿愕然:「明公,韋公已到了門外。」

  「他怎麼來了?」

  鍾繇氣急跳腳:「誰讓他來的!」

  「是……是鎮北將軍,鎮北將軍派人通告韋公,讓韋公來與明公商議職田令。」

  「我患病了,不便見他。」

  鍾繇又補充說:「如果急於商議,請他到前偏廳等候。」

  說罷鍾繇關門拉上門閂,轉身快步回到書房,深吸一口氣,開始研墨,取出一卷空白竹簡,開始謄抄黑熊擬定的《職田令》。

  職田令三百多個字,意在使關隴的州、郡、縣、鄉亭、里長一共五級官吏獲取一份定額的職田。

  職田不需要繳納田祖,職田的耕種、產出,也將成為今後官吏晉升的考核標準之一。

  州一級的州牧、刺史、都督或總督之類,授職田五百畝;將軍、郡守二百畝;校尉、長史百畝;亭長五十畝、里長十畝。

  其他掾屬、從事、令史、佐史之類,以官秩為準,取十分之一為職田如何,以百畝為上限。

  官秩六百石的從事,授職田六十畝。

  鍾繇重新謄抄之際,才算完整閱讀了這道職田令。

  以官秩年薪的十分一作為職田授給額度,這不算什麼問題,誰都能理解。

  但鍾繇想不明白的是『考核』,可惜職田令中沒有針對考核標準進行展開細說,他不清楚考核、晉升的標準。

  自各種軍功授爵制度崩潰後,依爵位高低授給吏職的運行系統也崩了。

  發展到現在,中樞朝廷任命州郡縣三級主事長官,長官就任後,會從本地徵辟吏員,組成自己的施政團隊。

  州郡縣三級的長官,給黑熊的感覺更像是草場、農場的承包人。

  幹得好升職,干不好破產下崗。

  比起漢末已經形成苗頭的世家,這終究不是衣冠南渡後的門閥世家。

  現在青春版本的世家,還算好對付;第一是規模沒有壯大到影響你生活各方面的地步,第二是天下未定,世家門閥還沒有進行大聯合。

  還有就是現在的世家,是青春期的世家,雖然不成熟,所以其中不乏天真熱忱的人……這部分人,對外很有迷惑性。

  但只要世家成型,這種人會徹底消失;又或者會徹底融合,成為世家的表皮,而其內里就是一片烏黑。

  青春期版本的世家還算能對付,最讓他感到無力的是那種破碎的世家,以師承關係為主、地域黨派利益為紐帶的各類東林黨。

  比如現在,誅王允三族,基本上就能肅清王氏的大部分影響力。

  到了明清之際,想要達成這個效果,要麼學朱元璋,要麼學清初。

  眼前可以將州郡縣主官稱之為政務官,他們徵辟的官吏團隊就是事務官。

  政務官、事務官本就起源於國內,對古今大姓、豪強來說,當個七品縣長才算踏上仕途。

  所以黑熊不準備搞什么九品十八官階,現在這種制度就很好,起碼一個縣令長獲得本地人支持的情況下,是有底氣與郡守、刺史對著幹的。

  縣令長的人事權本就屬於中樞,州郡別說任命,就連舉薦、推舉的資格都沒有。

  這套制度滋養出世家,就在於孝廉舉薦帶來的門生關係,以及公府徵辟帶來的故吏關係。

  這兩種人身從屬關係,滋養出了世家。

  《職田令》讓鍾繇敏感的觸點也就在於這個『考核』,這是鍾繇的一種本能。

  黑熊用軍功的方式,將那批追隨他打仗的軍吏提升到縣令長的位置上……以崇尚軍功,非軍功不封侯的當下,擁有功勳的軍吏轉任縣令長實屬正常,沒人能質疑。

  軍功不好獲取,所以這不是正常的『選拔入仕』渠道。

  而現在這個職田令附帶的考核,就有可能給州郡縣以內的屬吏們打開一個新的選拔、進身渠道。

  孝廉、公府徵辟,才是當下最正規的入仕渠道。


  但你只要走這兩個渠道,勢必成為某人的門生、故吏,在輿論和道德上,從屬於對方。

  現在黑熊制定職田令,要拿這個做考核標準……順著這個考核出來的官員,先天立場傾向於誰?

  公府徵辟之下,還有將軍府、州府、郡府以及縣府徵辟,但都不如公府徵辟;因為公府的東曹,是能直接向尚書台提名推舉做官的,起步就是縣長。

  孝廉也是個大框架,最初有按時間定額舉薦的孝、廉、茂才、明經等常科入仕渠道;還有特科,讓郡國推舉,如賢良方正、賢良文學、明經、明法、尤異、治劇、兵法、陰陽災異。

  這些都是要經歷公府考核的,通過考核才算合格。

  選才制度也就前幾次還能有些用,等形成慣例後,地方上舉薦的人,公府考核時礙於人情面子,也不會下死手,得過且過。

  鍾繇感到為難的就在於這裡,黑熊敢開口子,那六百石以下的官吏就敢搖著尾巴衝上去!

  哪怕考核標準是讓這些官吏精心伺候農田,為了出人頭地光耀門楣,這些官吏保准能吃這個苦!

  正規入仕渠道被卡死,對很多基層官吏來說,賣身無門!

  酷吏,非常的酷吏會因此而湧現、崛起!

  不就是公府徵辟、察舉孝廉麼?

  只要通過考核,繳納投名狀,難道黑熊還拿不出公府徵辟、察舉孝廉的名額?

  一個幹完工作就撲到地里拔草的人,你說他怠政沒問題,但你不能指責他貪腐。

  一個樂於耕種、治理家產的人,生活水平提升,父母好過一些,兒子又那麼幸苦,舉個孝子很正常吧?

  幾乎就在謄抄《職田令》的過程里,鍾繇就已經察覺了黑熊利用這條小口子的辦法。

  公府徵辟更簡單了,大司馬公府即將設立,留一批崗位專門用來流轉。

  公府徵辟不像孝廉,孝廉有歲科,名額按著時間走;公府徵辟就簡單了,崗位多,流轉自由,更有不定額的從事、中郎。

  擋不住,根本擋不住。

  三五年內,關中各縣基本上會被出身大司馬公府的官員占據。

  鍾繇思索暗暗感慨之際,就聽書房外隱約有喧譁聲。

  想到黑熊的一些手段,又想到韋端父子的習慣,他捲起瘦金簡體原卷丟到房樑上。

  隨後深呼吸,又一臉怒容走向前廳要拉開門閂。

  不想外面湧來太多的人,門扇當即被撞開,見最先衝進來的是韋康,鍾繇怒目喝斥:「何以無禮至此!」

  身高八尺五寸、身形強壯的韋康正要開口解釋,他弟弟韋誕年幼體弱被人推搡撲到到鍾繇腳下。

  鍾繇下意識要攙扶,就見門口韋端舉起木屐砸過來,鍾繇縮頭躲閃,再去看,就見韋端快步而來怒容滿面:「鍾元常!竟敢私藏蔡公金簡書!」

  跟隨韋端父子而來的關隴士人、涼州官吏二十幾人此刻挽著袖子,與鍾繇的掾屬扭打撕扯。

  鍾繇見勢不對就要跑,不想撲到的韋誕雙手探出抓住鍾繇的腿。

  韋康轉身與鍾繇的主簿扭打撕扯,韋端上前雙手扯住鍾繇的衣領,怒目:「你想做什麼!金簡書何在!」

  鍾繇很是硬氣,也是一臉怒氣:「什麼金簡書?」

  「討打!」

  韋端右臂舉起,右臂寬大袍袖滑落在肩膀處,左手抓著鍾繇衣領,右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從小到大,鍾繇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當即就炸了。

  可韋誕依舊死死抱著他雙腳,先手襲擊的涼州士人大多數人衝到客廳里,已經取得優勢。

  鍾繇抬起的右拳被一個天水士人抓住,韋端又是一耳光抽下去,瞪著眼睛:「還要騙我?」

  見鍾繇不服氣,韋端從懷裡取出一枚竹簡展示給鍾繇:「看清楚,這是鎮北將軍給我的手令!讓你我一起商議職田令!職田令何在?」

  這枚竹簡上,就是瘦金簡體字。

  鍾繇啞然,企圖入內解救鍾繇的人一聽韋端的話,也就停下了械鬥。

  鍾繇臉火辣辣的疼,抬手指著桌案:「在那裡,我不知道什麼金簡書。」

  「那這是什麼?」

  韋端氣笑了,晃了晃手裡的竹簡:「這可不像你的為人,仔細看看。」


  鍾繇不抬頭,韋端走過去拿起鍾繇謄抄的竹簡,貼近鼻子聞了聞,還能聞到清晰、濕潤的墨臭味。

  韋端看了看這竹簡,隨手撇給大兒子,韋康接住掃一眼,又看看鐘繇,就將這東西拋給了隨行來的涼州州部官吏,領頭的幾個人看了,從事楊阜說:「此非鎮北筆記,頗類元常公。」

  竹簡落到涼州兵曹掾姜敘手裡,他正用舌尖輕輕刮擦被打破的嘴角血跡,他不怎麼懂書法,所以一眼就被職田令吸引。

  鍾繇見狀,索性癱軟滑在地上,躺倒不言語。

  韋端用腳踹了踹,鍾繇只是拿眼睛看他。

  韋康上前:「父親,金簡書肯定還在廳閣中,孩兒定能搜出來。」

  這時候鍾繇抬頭看韋康:「不能搜,搜出一些別的東西,我與你父親可就說不出清楚了。」

  韋康驚訝去看自己老爹,沒想到韋端不反駁,居高臨下俯視鍾繇:「把金簡書給我看一看,我看了就走。我會去幫伱攔截孔文舉,孔文舉若來,別說這裡,就是茅廁也要翻開找一找。」

  想到孔融那股瘋勁,以及孔融與蔡邕的關係,為了看一眼蔡邕臨死也要保密的金簡書,孔融什麼事都敢幹!

  到那個時候,就算他這裡沒藏什麼,跟孔融一起來的來藏一些東西,再給翻出來,那才真的要命。

  鍾繇無奈去看屋樑,韋端父子抬頭去看,俱是笑容。

  韋康身高體壯,與同樣強壯的姜敘搭成人梯,楊阜幾個人攙扶韋誕爬上去,將樑上的竹簡取了下來。

  金簡書送到韋端手裡,韋端掃一眼就快速捲起來:「有了這個,我就能攔住孔文舉,元常兄你就放心吧。職田令我也看了,我涼州士民無有異議,盡皆贊同!」

  鍾繇默不作聲,只是死死盯著韋端。

  韋端拾起自己砸出去的屐履,穿好後,又整理一番衣袍、冠帶,這才施施然轉身而走。

  韋康本來要走,又覺得不合適,轉身回來對著鍾繇躬身長拜:「元常公見諒。」

  等這伙涼州、關中士人走了,鍾繇的屬吏才進入客廳。

  幾個人用力才將鍾繇攙扶起來,可現在鍾繇仿佛被人抽走了筋。

  站不起來,也坐不穩,就連目光也無神、黯淡了。

  委屈到了極點,是那種哭都哭不出來的感覺。

  搶了金簡書,仗著有兩個兒子,欺負他一個孤寡老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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