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王庭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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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王庭之火

  平陽,單于王庭。

  王庭距離馳道不遠,可見馳道上一支規模龐大的隊伍正魚貫而行。

  賈逵隨同這支隊伍返回河東,此刻不得不與龐統告別。

  兩人彼此之間頗有些惺惺相惜,鄭重告別後,賈逵站在路邊目送龐統北上。

  隨即才調頭返回駐屯重兵的單于王庭,看著王庭外幾乎完好的牲畜棚圈、草料堆,賈逵不由心跳加速。

  一路刷臉,直入王庭正中的小城邑。

  他的姐夫柳孚專程接待,陪同賈逵在一處溫暖營房用餐。

  賈逵行程勞累胃口不好,稍稍吃了幾口就說:「匈奴哨騎已過稷山,蒲坂津、風陵渡二處,沒有大隊人馬保護,普通信使很難躲過匈奴人的搜查。」

  他也是後怕不已,就問:「鎮北將軍處還有多少人畜需要轉運?」

  「不知具體,霍城、唐城之間還有一隊,男女牲畜甚眾,約有七八千人,是平常的三倍人數。」

  柳孚說著一嘆:「我們懷疑這是最後一支轉運的人畜,可鎮北將軍各路援軍持續向北進發,我等很是憂慮。」

  他就對賈逵解釋說:「此前我等預估的是人畜轉運完畢,鎮北將軍自會統兵徐徐後撤。匈奴人大隊來追,在雀鼠谷道也難獲取什麼大勝。如今看來,我等實在是小看了這位鎮北將軍,他或許有鯨吞之意。」

  「鯨吞之志?」

  賈逵端著溫酒小飲一口,皺眉:「如果他不走,匈奴人敢不敢與他廝殺、決戰?」

  「匈奴人收縮於左部王庭、茲氏附近,並無上前交戰之意。」

  柳孚神色愁苦:「未來何去何從,我也很是茫然。」

  賈逵理解他的難處,河東豪強的利益與郡守崔琰的利益存在衝突。

  柳孚又是郡守府里的曹掾,從士人道德上來說,就應該跟著崔琰同進同退。

  可現在太原兵與牽招,河東兵與崔琰,弘農兵與令狐邵,都存在上下立場衝突。

  賈逵想了想:「上下同欲者勝,黑鎮北兵力雖然寡少,但更得軍心。以匈奴之凶頑,有數倍優勢,尚不敢迫近交鋒。至於太原、河東烏合之眾,又如何能是黑鎮北敵手?」

  見柳孚不反駁這個觀點,賈逵就問:「我聽說這王庭是黑鎮北讓給崔府君的?」

  「是,王庭駐屯許多糧草,黑鎮北不忍心焚毀,就請託崔府君率兵駐守。以如今三萬之眾,四千匹馬,可以吃到明年三月。」

  柳孚又說:「若無意外,明日遷徙隊伍經過時,還要撥付、補充糧秣。」

  賈逵聽了雙手撐著桌案起身,來回踱步。

  皺著眉頭:「既然軍中馬匹只有四千,我見草料甚多,不妨焚燒大半。這樣一來,可少去許多麻煩。」

  賈逵見柳孚神色有異,當即就明言:「黑鎮北是什麼樣的人,我比姐夫清楚。他不會白白讓出單于王庭,若不加阻止,匈奴人必然分大兵於此。到那個時候,若不能圍困、逼殺黑鎮北,我等河東衣冠必無餘種!」

  真到全面翻臉的時候,河東人肯定會跟太原人聯手,一起配合匈奴人,以絕對優勢包圍、堵死黑熊。

  河東人響應太原人,郡守崔琰大概率會是個反對態度,到那個時候不管是殺崔琰還是挾持崔琰,郡守府里的官吏基本上跟叛軍沒區別了。

  不僅自己名聲髒了,還會連累家族。

  除非現在有個許都委任的新郡守,這樣大家才能理直氣壯的倒戈過去,擁護新的郡守。

  可這個新郡守,能不能趕上?

  就算趕上了,河東豪強名正言順擁護新郡守了,可然後呢?

  打不死黑熊,就算全殲了對方的軍隊,來今後河東豪強也將遭受密集的報復。

  這種報復,幾乎找不到可以調解的辦法。

  所以崔琰不重要,翻臉、丟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能不能圍死逼殺黑熊。

  賈逵在關中來回跑了好幾趟,他三四天的路程,黑熊半天時間就跑完了。

  普通的辦法,是很難成功追擊、斬殺黑熊的。

  他眼中二郡聯合匈奴人全殲關中兵不存在問題,問題就在黑熊本人。

  故而,賈逵再一次規勸:「此事一定要告知崔府君,要快快動手。否則太原使者抵達,人心搖擺,再想焚毀草料可就難了。先動手燒毀草料,不論匈奴人與黑鎮北誰生誰死,我河東自能坐觀成敗。」


  柳孚點著頭,這種時候沒必要隱瞞賈逵:「就怕……」

  「沒什麼好怕的,太原人距離我們太遠了,只要黑鎮北元氣尚存,太原人憎恨我們,也難傷分毫。」

  賈逵語氣難得強硬起來,生怕自己姐夫這個時候犯迷糊。

  從帳面上來說,太原兵加上河東兵,總兵力六萬;再加上匈奴人,幾乎五倍於關中兵,怎麼可能會失敗?

  現在河東人又占著王庭的草料糧秣,只要匈奴人分兵三四萬,就能在這裡安穩吃喝兩個月。

  到時候南北包夾,關中兵動彈不得!

  柳孚不再推諉,當即起身去向崔琰陳述此事。

  可賈逵不敢賭,他剛從關中過來,知道關中是個什麼情緒。

  哪怕這一戰全殲雀鼠谷的關中兵,只要黑熊逃回關中,他依舊是關中人的英雄。

  那下一回黑熊出兵河東,太原人能出多少兵來救援?匈奴人又能出多少援兵?

  弘農人吃了兩次悶虧,已經長教訓了。

  既然有弘農人這個榜樣在,河東人又何必重新去吃苦頭?

  出於對河東鄉黨的不信任,賈逵送柳孚出門後,當即刷臉問路,找到了弘農兵營地。

  郡守令狐邵不在,賈逵則拜訪隨軍的楊亮。

  帳篷里光線不好,賈逵單刀直入:「有道是胡無人漢道昌,今漢胡不兩立,關中霸業將成,公願助力黑鎮北,還是匈奴?」

  楊亮不假思索:「以我家之門楣,豈會助紂為虐?」

  「既如此,還請速速調派兵士,焚燒各處草料,只留十分之一。」

  賈逵面無表情:「以仆對黑鎮北的了解,他有意借王庭草料、糧秣分匈奴之兵。一旦中計,其當面匈奴必然遭受重創,進而攻殺背漢從胡之人。以匈奴之心性,北面大敗,此處匈奴縱然有五六萬,也會抄掠遁歸,實難引為臂助。」

  「待黑鎮北肅清太原,回師攻入河東,我等滿門誅滅,必無餘種。」

  看楊亮一副猜疑神態,賈逵又說:「匈奴分兵三四萬至此,我等與他難以互信,駐屯一地彼此提防,別說是併力破敵,就是和平相處也是困難。今大姓豪強之部曲,多數出自貧家,彼輩懷恨匈奴。」

  「若見我等與匈奴聯合,必然隱忍,待黑鎮北大兵抵達,彼輩作亂於內,如何應對?」

  賈逵說著長長嘆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河東、太原之兵,已心向關中。二郡衣冠若是執意,我賈某隻好披髮入南山,以避禍端。」

  說罷,賈逵起身長拜。

  楊亮始終不言語,目送賈逵離去。

  到底該不該焚燒草料?

  如果賈逵分析的正確,那麼現在自己帶著弘農兵焚燒草料,反而會將懸崖邊上的太原人、河東人拉一把。

  這些人感激不感激的不好說,若真這樣壞了鎮北軍的計劃,那楊家就被記恨上了。

  楊亮也起身踱步,思慮自己與家族的前路。

  總之不能學太原、河東大姓,自家跟匈奴人的交情有限。

  就如賈逵分析的那樣,得罪鎮北軍的代價太高了,看看王允,三族說滅就滅。

  真的是恨不得連王家的田野地皮都颳走。

  得罪鎮北軍的代價很大,如果期間再染上勾結匈奴的惡名,那再誅滅一次三族,也實屬正常。

  所以匈奴人、太原人、河東人的存亡,跟他弘農楊家有什麼必然關係?

  楊亮當即拿起頭盔戴好,掛上斗篷走出營帳,看著營地各處:「擂鼓,升帳!」

  賈逵聽到了鼓聲,心中稍稍安定,他重新回到王庭小城邑內。

  想要去見崔琰,可惜崔琰與令狐邵舉行酒宴,不方便見人。

  別說賈逵,就是他姐夫柳孚也只能等候酒宴結束。

  酒宴中被接待的不是別人,而是王允的另一個女婿,陽曲郭氏這一代的領頭羊郭淮。

  酒酣之後,郭淮才說:「我常見山民豢養獵犬,入冬後大雪封山,放縱獵犬追趕雉、兔。好的獵犬,自少時教養,若是撲咬偷吃雞鴨之類,必須打死。若是放任,則禍害無窮。」

  端著酒杯,郭淮也是無奈嘆息:「吃慣了家養肥雞的狗,怎麼可能費力追逐野兔?」


  崔琰聽了呵呵做笑,也沒什麼外人,就問:「黑鎮北誅王子師三族,並未涉及郭氏、令狐氏,郭氏何以斷定會有無窮禍害?」

  令狐邵也開口提議:「是啊,若是感到不安,不妨遷居鄴城,以避鋒芒。」

  郭淮則說:「各家逃奴爭相歸附,我等根基日益損毀,這難道不是無窮的災禍?」

  看著崔琰,郭淮誠懇說道:「黑鎮北自恃強壯欺河北於一時之窘境,如此盟好,豈能輕信?又如何能引為臂助?據我所知,他之前與大將軍協議,欲共享河東、弘農二郡,如今兵鋒卻掠入太原,強遷男女孩童將近二十萬之眾!」

  「太原為之虛空。」

  深吸一口氣,郭淮又說:「雀鼠谷口,汾水河津處,近來有一處山谷,當地人稱之為鬼童谷。就是彼輩強遷女子,迫使母子在此分別,留其母,而殺其子。此谷中屍骸相枕,難以計數呀!」

  令狐邵神情窘迫,崔琰則明確態度:「我受大將軍信賴,託付河東於我。得河東士民擁護,我自然有保境安民之責任。」

  看著郭淮,崔琰面無笑意:「我等不管北方戰事,誰來進擾平陽,就是與我河東士民為敵。」

  郭淮聽了也只是一聲長嘆,不再規勸:「今日酒酣,明日再議可好?」

  「正該如此,軍國大事,豈能酒後商議?」

  崔琰回應,結束了這場會面。

  於是他當即告退,留令狐邵與郭淮交流。

  崔琰前腳走,令狐邵正要翻閱郭淮捎來的一迭鄉黨書信,不想親衛將趨步靠近,貼耳說道:「明公,弘農兵收拾行裝,鼓譟向北,欲投黑鎮北。」

  「嗯,知道了。」

  令狐邵表現的很淡定,開始專注閱讀鄉黨書信。

  看到一半,就聽外面喧譁之聲大作。

  郭淮、令狐邵等人出了屋舍,就見漫天飄落灰白、黑色的草屑灰燼或殘留物。

  兩人一前一後登上瞭望塔,就見城外各處草料場齊齊燃火,黑煙升起,被強風吹刮向南而去。

  塔上,郭淮、令狐邵互看一眼,令狐邵當即說:「弘農兵鳴鼓向北,我不能放任不問。還請告知家鄉父老,聯合河東之事非我能左右。」

  「……」

  郭淮無語,只能隨令狐邵下塔。

  隔了幾個院子,崔琰雙手負在背後,揚起下巴看著寒風中打旋的灰燼、草屑。

  他面無表情,思索著太原、鄴城來的書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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