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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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蘿表現得出奇的聰明,儘管黑暗中看不見蘇綰的神色,她仍然可以猜到蘇綰的疑慮。牽了蘇綰的手,轉過一個彎道又一個彎道,不疾不徐地說:「我原本也是恨天界那些所謂的仙的,但我更不喜歡魔界的妖。我娘從小長在魔界,她為魔界做了許多別人做不到的事。她美麗,她心軟,人人有需求的時候都會去求她,就連需要她的果實去治病,她也從來不拒絕。但這些沒良心的人啊,一旦沒事了往往都會把她拋之腦後。

  因為有了她,高聳入雲霄的攬天宮才會那樣美麗芬芳,冬暖夏涼,血紅的殷梨花才會更燦若晚霞。但人人都記不得她,只記得殷梨花的獨一無二和妖艷華麗。包括我那受了她恩惠最多的父親在內。她卻從來沒有怨言,只讓自己的枝條藤葉長得越發的茂密繁盛,花開得越發地美麗芬芳。」

  青蘿情不自禁地譏笑了一聲,握住蘇綰的手略略緊了緊:「大家都很看不起她,覺得她又窩囊又蠢笨,腦子裡少根筋。但我那時候每日裡最快活的事,就是躺在她的懷裡,嗅著芬芳,細細數她最大的一穗藤蘿花到底有多少朵,或者是想著摘下她的果莢去毒死欺負我的那些小妖們。我經常看見她摘自己的果莢給我父親去煉製毒藥,卻從來不知道,摘的時候,她也會很疼,因為她從來沒有說過,所以大家都認為她的付出是理所當然的,不給才是小氣吝嗇。

  就包括到了最後,攬天宮覆滅,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應該犧牲,因為她是那麼的龐大,竟然可以從一層長到九十九層,要是法力不深厚,又怎麼可能做得到?要知道,一般的藤蘿,也不過就是能長到十一層的花園處那麼高。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娘不是法力深厚,而是因為她地位低,不能到九十九層去,但我的父親,剛好是九十九層的一個護衛,他自詡身份不一般,輕易不肯下來。她為了看到他,千方百計,日夜不停地瘋長,終於長到九十九層,終於可以天天看到他。可惜,他看到她的時候,只會摟著他的新歡說,唔,光長個子不長心眼,你可別學她。」

  青蘿終於有些哽咽了,一度說不出話來。

  蘇綰沒有說話,伸手摟住青蘿瘦削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背,等她自己恢復正常。青蘿的反應卻很激烈,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緊緊摟住蘇綰的腰,把頭埋在她的頸窩上,靜靜地喘著氣流著淚。嚴格的說,青蘿的淚很少,蘇綰只是感到脖子略略濕了一點點而已,但她能感覺到,青蘿散發出來的那種悲傷是透骨的,毫不作偽的。突然之間,她覺得她和青蘿近了許多。

  這似乎是一個痴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也似乎是一個好人沒有好報,卻依然無悔的故事。但蘇綰卻想,其實,這不過就是一個寂寞的女子排解寂寞生活的方式而已。她的族人不了解她,她的丈夫不了解她,也許是因為沒有心情也沒興趣去了解她;但她的女兒不了解她,不是因為不想了解,而是因為了解不了。畢竟,寂寞人人都會,但那種發自內心,刻骨的寂寞卻是沒幾個人能真正體會的。蘇綰突然想起了阿桑的那首《你聽,寂寞在唱歌》。

  青蘿的情緒緩和過來,卻仍然沒有放開蘇綰腰的意思,她的腳步仍然在輕盈地走,手也還留在蘇綰的腰上。故事也還在繼續:「她死了很多年後,我閒下來的時候常常會想,其實按她那個又傻又呆的脾氣,就算他們不把她推出去做擋箭牌,她也會自投羅網,不會獨善其身。但就是因為他們起了這種惡意,所以我才會更痛恨他們,不願意原諒他們。天界麼?和我們本來就是水火不容,誰又怪得了誰?」

  蘇綰輕輕拉開青蘿緊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摸摸在她懷裡睡得香甜的小白,嘆了口氣:「其實你娘不是傻,也不是呆,她只是太無聊了,寂寞而已。」

  青蘿的腳步頓了頓,聲音有些尖銳:「她當然無聊,當然寂寞,因為從來沒有人理解她,他們只有在需要她的時候才會想起她,不要了就一腳把她踢開,她怎麼不寂寞?」

  蘇綰笑了笑:「我想,萬年的生活,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懂?她要是真的不懂,真的笨,又如何能替魔界做很多事,幫助那麼多的人?要是她真的想要這些人記住她的好,她應該輕輕就能做到,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厭煩了,她不屑於做,其實不是別人不把她放在心上,而是她根本不把別人放在心上。」

  至於她拼命長到九十九層,就是為了朝夕伴在那個負心男子的身邊這個說法,蘇綰是不認同的。誰知道她是不是因為太無聊了,除了長個子以外就再也找不到事情可做?但凡是有心的,怎麼會讓自己日日看著一個負心人摟著新歡在自己的面前晃而無動於衷?蘇綰用她自己的心思來想,假如是她自己,要麼就是弄死那對狗男女,要麼就是躲得遠遠的。青蘿母親的這種做法,不是呆,而是真正的不屑。

  蘇綰自己無聊到了極點的時候,她也會把她和北辰星君的事拿出來翻來覆去地想,為什麼北辰星君那樣高傲的性子,被自己親手煉製出來,生死與共過的金縷衣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最後不惜失去性命也要擺脫他,那樣的被嫌棄,他卻仍然鍥而不捨地追求,固執地不肯放手?他這個到底是真正的愛情還是自尊心受到傷害後的一種強烈的反彈?


  在她不是殷梨轉世的真相暴露後,被他有意無意幫助愛惜,或者是曖昧地舉動過後,蘇綰偶爾也會發發花痴,心存僥倖地想,過了這幾千年,他也許終於明白,他並不是真的愛殷梨,而是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總喜歡向別人證明自己任何一方面都不輸於旁人的一種壞習慣而已——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地位有地位,還和殷梨有了那麼深厚的感情基礎,她卻還是那麼嫌棄他?

  而他明白了這個道理後,其實對她好,就是真的對她好,並沒有把她當做替代品什麼的。但蘇綰很快又澆滅了這種幻想,毫不留情地將自己的這種小心思和僥倖心理看作是可恥而且愚蠢的,必須杜絕。

  青蘿沉默良久,幽幽地說:「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吧,她不笨。從我記事開始,有人暗算她,暗算我,從來就沒有成功過。但她既然不笨,為什麼就要選擇那條路呢?她不把別人放在心上,倒也罷了,為什麼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把我孤零零地一個人扔在這世上吃這麼多苦?她算什麼母親?枉自我想了她,心疼了她那麼多年。」她的最後一句話,說得分外氣憤傷心。

  蘇綰暗嘆了口氣,可憐的娃,從一個極端又走向另一個極端了。她耐心地說:「人心這個東西太複雜,我不知道你母親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你仔細想想看,她最後真的把你扔下不管你了嗎?難道當時攬天宮只有你一個無辜的小妖?或者是其他小妖都沒你聰明漂亮討喜運氣好?為什麼你神仙師父就只要你,不管其他小妖?這中間,是不是也有你母親的緣故在裡面?」

  青蘿靜默下來,帶著蘇綰越走越快,走到一個轉彎處,她鬆了口氣:「你聞聞,空氣是不是要新鮮些了?」

  蘇綰嗅了嗅:「果然如此。」

  青蘿道:「那就快要到出口了,這裡空間要大些,可以駕雲出去,要是被人發現,咱們拼命地跑也來得及。」二人還是手牽手地浮在半空中往外飛,在她們的身後,魘雲獸也腳踏幾朵黑雲,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們身後。

  飛了一陣,青蘿突然停住了,還順道攔了攔魘雲獸,帶著蘇綰他們飛速躲進一個轉角處,一動不動。難道是有人來了?蘇綰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全身僵硬地靠在青蘿身邊。青蘿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不要怕。」

  一陣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的暗風從二人一獸身邊輕輕掠過,蘇綰幾乎能感覺到幾縷柔軟的風擦著她的身體飛過去。雖然看不見也聽不見,但蘇綰就是知道,那風在離她不到兩寸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肯定被發現了!

  蘇綰的心狂跳起來,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奪路狂奔,青蘿堅決兇狠地捏了她一把,疼痛讓她的腦子瞬間清明,總算是平靜了下來。那風停著潛伏不動,說不定就是也在懷疑躊躇等待之中,她不動,也許還有矇混過關的可能,平安離去是上策;假如她動了,驚動了其他人,說不定就全盤皆輸了,就算是要拼殺逃出去,那也該是到了最後沒有辦法的時候才選擇的下策。

  很久之後,蘇綰終於感覺到那縷風離去了。但她們仍然保持著同樣僵硬的姿態,甬道里黑漆漆的,沒人說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就連魘雲獸也聰明的斂了聲息。黑暗裡青蘿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的笑聲顯得既突兀又嚇人。

  「你笑什麼?不知道這種時候會嚇死人的麼?」蘇綰被她嚇了一跳,自然語氣有些不好聽。

  青蘿慢悠悠地道:「我剛才一直在想,你勸我的那些話,都是在勸我不要恨魔界的,要是我突然想通了,不恨魔界了,轉而恨上了天界,要留在魔界,和你為仇,那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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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青蘿的身世很迷離啊,俺今天想三更來著,這是熬夜碼出滴第一更,求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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