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鴉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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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袍男子聞聲,一個漂亮的旋身,袍角寬袖旋成了一朵盛開的紫花,而他那張美麗的臉孔和長長的黑髮,就是紫花嬌嫩的花蕊。蘇綰自認見過的美男不少,卻也險些被迷花了眼。

  絲竹之聲停下,那男子望著她微微一笑:「蘇綰,好久不見。」他的笑容乾淨溫暖,氣質清華,但他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墨玉雙瞳。

  蘇綰髮誓,兩世為人,她真的沒有見過這個人。

  見她一臉的困惑,男子上前自來熟地拉著她的手,牽她到金絲楠木矮几後的絲絨墊子上坐下,親手給她倒了一杯水,道:「恭喜你有了肉身,想必一定很高興罷?」

  他竟然是對她所有的情形都了如指掌,蘇綰越發不敢多語,只能微笑點頭。

  「你不認識我。」男子拿起桌上的白玉斗,將裡面的美酒一飲而盡,少許酒汁順著他櫻花色的唇瓣流出來,他也不管,自有旁邊的綠衣美婢取了白色絲帕給他輕輕拭去。

  蘇綰笑道:「不敢相瞞,蘇綰的確是不識得主翁,敢問主翁是在何處見過蘇綰?」她不肯隨著其他人稱此人為陛下,只稱主人家。她好歹是北辰星君帶出來的,某些行動當與他一致。

  聽她如此稱呼自家陛下,那被稱為小麼兒的白胖小童不高興地道:「我家陛下身份血統高貴,你不見禮也就罷了,怎地還把陛下當做是平常主人家?」

  蘇綰只裝作沒有聽見,耐心等待那男子回答她的問題。

  男子溫和一笑,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只道:「她是客人,我是主人,她這般稱呼我倒也沒錯。小麼兒,客人已到,歌舞酒菜上來!」

  小麼兒拍了拍白嫩小手,絲竹聲又起,兩對彩衣妙齡女子扭腰聳肩踩著點自兩側的玳瑁雲母屏風後徐徐而來,香風撲鼻,舞姿曼妙。

  香菇帶了一隊著素衣的女子流水樣地送上菜來,果真如同她自己所言,色香味俱全。擺好杯碟碗筷,香菇笑著給蘇綰斟了一斗酒:「小妹妹好生嘗嘗姐姐的手藝,我做了幾千年的菜,從來就沒人說不好吃的。」

  男子慵懶地揮揮手:「香菇,你的話忒多。去把那道主菜端來。」說完殷勤勸蘇綰用餐飲酒。

  蘇綰推辭道:「謝主翁好意,實是我還不能飲食。」

  男子掃了她一眼,笑道:「你還在飲用花蜜?玄女給你用的可是金荷花蜜?既然如此,不妨拿出來一道飲用。」

  「是。」蘇綰索性自懷中拿出那隻小玉瓶,掩飾地把剩下的花蜜全都倒進了嘴裡——這是最後一頓了,但她不想讓他知道,假裝瓶子裡還有許多似的,小心翼翼地要將那瓶子放入懷中藏好。

  男子笑著奪過她手裡的瓶子隨手把玩:「一隻空瓶子有什麼稀罕的?花蜜雖香甜,又如何比得上美酒佳肴讓人食指大動?還好是最後一頓,想來客人很快就可與我一道享用美酒佳肴。你不知道,我最是貪念這口腹之慾,總覺得唯有如此才不枉來這人世間一遭。」

  一切都瞞不過他,蘇綰倒有些懷疑他的身份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就是出逃的未已?如果是,他的手段也太厲害了,這麼快就搜羅了這大一群人做他的手下,還這般享受。不過說實話,這裡的日子的確快活過蠻荒古地千百倍不止。如果是她,說不定也會蠢蠢欲動,千方百計逃走。

  男子半靠在蘇綰身邊的杏黃色鑲銀邊大靠枕上,一手拿著象牙筷隨著樂曲的節奏輕輕敲在白玉斗上,一手指著少女們的舞姿低聲點評給蘇綰聽,說是誰的手臂該再軟一點,誰的腰又未送到位。

  蘇綰原本看著都挺好,聽他一說,真的就看出許多問題來,反倒是那隊舞女聽見了他的點評,就有人腳步慌亂起來,越發肯出錯。她們越錯,男子越高興,到了最後,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都散了吧,難為你們,明知不入我的眼,偏生還要熬著來獻醜。小麼兒,賞她們每人明珠一顆。」

  男子似笑非笑地瞅了小麼兒一眼,道:「那你想要什麼?」

  小麼兒笑著跪下:「陛下就讓小麼兒喝一口客人吃剩的羹湯罷,小麼兒聽說,那玉鴉羹對小麼兒這種純陽之體來說,可是大補。一勺湯,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為。」

  男子嗔道:「既然是招待客人的,你便該向客人討才是,哪裡有向我求賜的道理?」

  小麼兒又轉身歡歡喜喜地對著蘇綰拜了一拜:「請客人寬宥小麼兒的不敬之處,若是客人有那用不完的玉鴉羹,請賜一口給小麼兒嘗嘗?」

  「玉鴉羹?」蘇綰直覺有些不妙。

  男子輕描淡寫地說:「嗯。我正發愁你要來做客,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可以拿得出手招待你,幸好逢春恰巧在窗外的樹枝上撿到一隻又蠢又笨的千年玉鴉。那東西雖性情暴躁,卻不失為上好的補品,我便特意交待她們小心燉了。你也聽小麼兒說了,一勺湯,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為。你剛得了肉身,法力不深,對你有極大好處的。」


  蘇綰聞言,欲哭無淚。什麼玉鴉,分明就是她臨走時抱了僥倖心理扔出窗外去報信的小白!竟然這麼快就被他們抓住了,還要拿了來做羹湯給她吃,還故意當著她的面議論怎麼瓜分小白做的湯,真是一群惡毒的壞人!

  詛咒歸詛咒,蘇綰少不得要訕笑著開口:「那個,陛下,請問一下,這玉鴉,是不是一隻白色的,會吐火的烏鴉?」

  男子笑道:「正是。說來這玉鴉也怪,就那樣趴在樹枝上,動也不動,有翅膀也不肯飛。」

  蘇綰只好起身對著男子深施一禮:「這玉鴉是我的朋友,還請陛下放過它罷。」

  小麼兒面露喜色:「客人可是不吃?不吃正好全賞了小麼兒。」

  男子沉聲斥道:「放肆!」

  小麼兒訕訕地退到一旁,男子方笑道:「你先猜猜我是誰,猜對了,我便讓人放過那玉鴉。」

  他話音剛落,蘇綰便已經喊道:「你肯定是未已。」

  蘇綰急道:「那就是魔皇陛下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把小白留在那裡的,求你放過它,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不如趁早認錯罷了。

  「嗯,總算沾點邊了,小麼兒,去讓她們不要熬玉鴉羹了。」

  蘇綰恨不得小麼兒腳底生風,快些將倒霉的小白解救出來,魔皇卻似不能理解她焦躁的心情,又道:「蘇綰,你真的記不得我了?我可是記了你兩百多年。」

  蘇綰生怕激怒他,小心翼翼地道:「兩百多年?陛下是不是曾在四公主的婚典上見過我?我那個時候又傻又笨,不識得陛下也是有的。」

  魔皇笑了笑:「我那個時候只是一隻小寄居蟹,你自然記不得我。或許也曾為了我的喪命而致以同情,但始終入不得你的眼。我叫瓊舞,你可記住了,以後不許再忘了。」

  「你是那隻小寄居蟹?」蘇綰驚訝不已,「你不是被二皇子的金錘打死了嗎?」這可是北辰星君親口說的,不會有假。

  「亂說!我們陛下英勇睿智無雙,又怎會被那區區的二皇子給傷著?那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小麼兒回來,恰好聽見蘇綰的話,極不高興,翻著眼睛說:「陛下,我去得晚了,玉鴉已經入鍋熬了半個時辰了,只怕骨頭都酥了,好香,香菇立刻就端來了。」

  蘇綰臉色大變,呼地站起身來,心裡恨不得把這瓊舞和小麼兒千刀萬剮。

  「稍安勿躁。」瓊舞似沒看到她的臉色難看,笑著道:「既然已經入了鍋,你便安心享用好了。若是真喜歡這玉鴉,等晚些時候,我命人再給你尋一隻來,你自己豢養,豈不是比這半途得來的更加聽話?」

  蘇綰垂著眼皮重又坐下,指甲把掌心都掐紅了。在她心目中,這仇已然是結下了。只怕沒有機會,若是有機會,便是不死不休。

  瓊舞不見她答話,也不勉強她,左右環顧一通,道:「沒有歌舞助興,這酒肉吃著也不香。但她們跳的那舞還不如不看,來個獸舞吧,也讓客人高興高興。」

  他話音一落,不單是小麼兒,就連周圍伺候的侍女們都雙眼發亮,拍手稱好。

  密集的鼓點響起,大門一開,三隻吊睛白額大蟲卷著一陣腥風嗷叫著向座首的瓊舞和蘇綰直撲過來。蘇綰忍不住往後縮了一下,侍女們尖叫著,推搡小麼兒:「小麼兒,還不下去作獸舞?嚇壞客人陛下可不饒你。」

  小麼兒微微一笑,對瓊舞行了個禮,取了一柄小小的匕首,跳下去和那三隻大蟲搏鬥起來。那幾隻大蟲是餓瘋了的,見人就撲,他人雖小,又白胖,但身手卻敏捷得很。每一招每一試都猶如舞蹈一般,優美,卻致命。

  諸人看得津津有味,有給大蟲加油的,有給小麼兒加油的,聞到血腥味,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瘋狂的模樣來,只有瓊舞還是清貴無雙的恬然。蘇綰這才明白,這所謂的獸舞,其實就是人鬥獸。

  眼看三隻大蟲只剩了一隻,小麼兒勝利在望。瓊舞突然對蘇綰道:「你是不是心裡恨著我將你的玉鴉燉了湯?縱然是為了你,你也恨得很?我有個法子可以令它起死回生,但你得出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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