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玉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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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邊亮起一抹朝霞的時候,玄女為蘇綰的重造肉身計劃正式開始實施。

  蘇綰靠在窗邊,淡淡地看著屋裡忙進忙出的幾個人。玄女利索冷靜,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屋裡每一個人做事。北辰星君則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機械地按照玄女的吩咐,把他昨夜找回來的冰骨玉放在小盆子裡細細的洗涮,盆子裡清水換了一遍又一遍,他都不滿意。

  未已仍然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用水晶鍋子和露水熬製那幾匣子月影花。偶爾抬起頭來,目光掠過蘇綰,都是淡的不能再淡,仿佛他就從來沒有和蘇綰說過那些話。然而蘇綰看到他,卻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這是一個謀劃了幾千年,只為了自殺的人,這興許算得上是史上歷時最長的自殺吧?

  十二有些不安,總趁著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瞅瞅未已,又偷偷看看蘇綰,目光里滿是不贊同。

  未已發現了,是懶得理睬十二,蘇綰也發現了,她猜十二是知道了她和未已的交易,而且還覺得有些不妥,試圖阻止她,但她卻是只能裝不知道。

  她能怎麼樣呢?她只能冒險答應未已的要求。

  不是因為未已最後那一句「自由自在活上千年」打動了她的心,而是因為這千年中,變數實在太大,誰知道將來她還會有什麼造化?就如同那個時候她不知道她會死,不知道她會附在金縷衣上獲得另一次新生,更不知道她會在臨死的時候又被玄女拉了回來一樣。

  她想,萬一真的到了最後她還是躲不過,那她也自由自在,挺直腰杆地活了上千年,值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再說,她就不信她真的會有這麼倒霉。有時候,生活需要去狠賭一把,不賭這一把,她永遠都會不甘心。

  玄女大概是這三界中最厲害的神,一堆有稜有角的冰骨玉在她的手裡,很快就成了一小堆微型的人骨。冰骨玉,是一種半透明,乳白色的玉石,摸上去沒有尋常石頭的冰涼感,而是有一種溫潤的觸感。這種石頭做出來的骨頭,果然很具有美感。

  但玄女顯然是個做慣了大事,不拘細節的人,那堆玉石骨頭並沒有經過認真打磨,蘇綰用手指輕輕一摸,粗糙硌手。這樣的骨頭,也不知道算不算長了骨刺,以後會不會折磨人。

  蘇綰才想著,玄女已經把一張絨布扔給北辰星君:「我懶得做下面的細活兒,交給你了。」

  北辰星君默不作聲地接過,盤膝坐在最光亮處。冰骨玉的硬度不大,打磨起來很需要技巧。他的表情認真嚴肅,一絲不苟。細汗從他的額頭沁出,把每一根小小的玉石骨頭打磨得玉白光生。

  未已冷淡地瞅了北辰星君一眼,手裡的水晶匙子輕輕在鍋沿上敲了敲:「我這裡快好了,你可快些兒。」他的口氣含著很明顯的挑釁意味。

  北辰星君恍若未聞,就當身邊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玄女聞聲過去接過水晶匙子攪了攪已經凝結成牛奶色半透明的果凍狀花汁子,滿意地道:「你的手藝還是沒有生疏,一樣的好。」

  未已淡淡地道:「就算是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生疏了,我也不會生疏。這是一種本能。」

  玄女的眉毛不高興地擰了擰,隨即微微一笑:「子韶,來我們商量一下,給蘇綰弄個什麼樣的容貌才對得起我們這一番心血?你說吧,什麼樣的都可以,除了不能和別人太相像。」

  玄女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像誰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像殷梨。玄女很愛面子,她對她騙了北辰星君,害得北辰星君沉浸在一個虛無的夢裡夢了數千年而不醒很是內疚。但為了維護她高貴冷淡無情的大神形象,她不能開口道歉,所以她希望蘇綰能替她清除掉她心中的這點內疚。

  蘇綰,從某方面來說,就是她送給北辰星君的一個補償品,就是一根把北辰星君從這種慘澹心境中拉出來的拉繩。既然是補償品,那麼北辰星君自然有權力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樣子,除了像殷梨,其他的都可以。

  儘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蘇綰聽到玄女的這句話,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她自己的容貌她不能做主,卻要由幾個外人來替她做主。蘇綰閉緊了嘴唇,面無表情地抬眼看向窗外。十二悄悄拉了她一把,給她一個放心的表情。

  蘇綰不客氣地道:「其實,我覺得我這個樣子就挺好。最起碼沒有負擔,照鏡子的時候不會覺得陌生。」

  玄女彎了彎嘴角:「和我想的差不多。可以。」她捏了捏蘇綰的肩頭,輕聲在蘇綰的耳邊道:「放鬆一點,我不會把你怎樣,不就是一百年的時間嗎?眨眼就過去了。」

  蘇綰乖巧地點頭。

  北辰星君手裡的骨頭最終打磨完成。他把那堆散骨按照玄女的指點在一個盤子裡拼成了一具小小的骨架。而此時,未已熬製的月影花汁也大功告成。


  未已淡淡地看著那具小小的骨架,突然伸手去摸:「想當年,我也是這個樣子的吧?阿姐?我記得這骨架脆弱無比,你當時花了多少精血,才鑄就了一個現在的我?」

  蘇綰豎起耳朵,聽未已這意思,他這具肉身也是這樣來的?可是他是多麼的冰涼啊,難道她的身體以後也是這麼冰涼?她不喜歡曬太陽的說。

  玄女淡然隔開未已的手:「阿弟,你若是累了,不妨下去休息,這裡有我和子韶就行了。十二,煩勞你送未已出去。」

  未已卻笑道:「不用,我不累。我沒其他意思,我就是覺得,蘇綰好歹也陪了我兩百年,也算是有緣,我願意給她一滴精血。有了這滴精血,她就不用做脆骨美人了。」不用這種正大光明的法子,他是不可能在玄女的眼皮子底下搞鬼的。

  他這話一說出來,玄女的臉色就變了,她兇狠地瞪了未已一眼,一字一頓地說:「滾出去!這裡的事不要你管。」

  未已掀了掀眼皮:「阿姐,幾萬年來,你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我覺得很煩。不過一滴精血而已,我樂意給誰就給誰,我難得找到一件想做的事,你就不要攔我了。」

  玄女氣得發抖,死死瞪著他不說話,他卻是看也不看玄女。

  北辰星君在一旁道:「冰骨玉做的骨骼很脆弱嗎?是不是有了精血就可以改變這個?是我欠蘇綰的,就讓我來給她好了。」

  「不知道是你欠她的,還是我阿姐欠你們兩個的。」未已冷笑:「你若是捨得把你的這一身修為盡數給了她,還是能做到的。但是你怎麼能成為一個普通的小仙呢?你要是成了普通的小仙,到時候還不是我阿姐受累?」說著就從旁取了一根金針就要去刺他的左手小指尖。

  玄女頭疼地看著他,一臉的無奈,最終攔住他道:「都是我的錯,我給她,我給她,可以了吧?」

  未已遞過金針,眼裡帶了些燦然,卻佯作淡然地看著玄女:「你瞧,你總是這麼愛心軟犯錯,我就不會。」

  玄女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接過金針在她自己的指尖上刺了一下,一滴晶瑩的血珠滴上那具小小的骨架,倏忽不見,那奶白色的骨架突然之間就像有了生命,蘇綰甚至能看見絲絲血脈順著那骨架走動起來。

  玄女苦笑著望向蘇綰:「你可真是個有福氣的。過來躺下吧。」一個活了幾萬年,仍然固執地不肯聽姐姐的話,總想和姐姐唱反調的弟弟,和一個溺愛弟弟成性,並被弟弟成功暗算的姐姐。這是蘇綰對這場姐弟紛爭的看法。

  玄女小心而謹慎地用匙子舀起月影花汁淋在那具骨架上,月影花汁一接觸到骨架,就成功地吸附上去,一層又一層,就像裹繃帶一樣,很快變得豐滿起來,凝成了一個小小的五官和四肢模糊的人偶。

  玄女臉上帶了一絲溫柔慈愛,用金針細細地雕琢著這人偶的每一個細微之處。她最先雕琢的,是人偶的臉部。

  蘇綰緊張地盯著玄女的每一次落針,直到人偶的面部輪廓變得清晰起來,她才鬆了一口氣,這小人兒明顯的就是她嘛,當看到這張五官無比熟悉,卻又比原來多了幾分嬌俏精緻的臉時,她心中的不愉快統統一掃而光。

  到底玄女知道她的心,她愛美,不過她更希望能擁有屬於她自己的美,她不要頂著一張她自己都不熟悉的臉。這樣的結果,是她最愛的了。

  當看到玄女手裡的金針走向人偶的胸部時,蘇綰突然覺得很窘迫,她不想要身邊這兩個男人在一旁看熱鬧。這個身體雖還未成形,但她已經把它看做是她自己的身體了,怎能容許別人看呢?她警告地低咳了一聲,示意該迴避的都迴避。

  十二忍住笑,帶頭走了出去:「我等會兒再進來幫忙吧。」

  未已也很自覺地走了出去,北辰星君卻在一旁垂著眼不動,蘇綰怒道:「你怎麼不出去?」雖然以前她經常被他吃豆腐,但那個時候她是鬼魂!怎麼能和現在相比?

  北辰星君垂著眼道:「我也想給你一件東西,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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