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殺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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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女官撿起那隻金步搖,什麼也沒說,就把那步搖放在妝檯上,往後退了一步,垂頭肅立。

  四公主垂著眼帘,臉色看不出變化,只是一張小嘴抿得緊緊的。大喜的日子,出了這樣的事,又是天后親賞的,一對步搖還沒戴就壞了一隻,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銀露一張嘴大得可以塞下一隻雞蛋去,膝行到四公主面前,淚眼婆娑:「殿下,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馮女官喝斥道:「收了你的淚!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見四公主不說話,銀露絕望的掃視了一遍殿裡的其他人,但見有低頭看不出表情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冷眼旁觀的。她明白了,這殿裡,有好多人,就等著她垮了台,然後取而代之。今日這事,除非她尋出一個人來擔過,否則就是她的責任,不管她認與不認,都要倒霉。

  想起那日從金縷衣的袖子裡鑽出一隻螃蟹來傷了三公主的事,銀露突然指著四公主身上的金縷衣道:「是她,是這個可惡的傻丫頭,就是她乾的!就為了昨日奴婢掐了她臉一把的事,她就記恨在心,報復奴婢!肯定是她偷了去,暗藏在身上,剛才趁著大傢伙不注意,扔在地上的,殿下,您要為奴婢主持公道!」

  一直在看熱鬧的蘇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既然是傻丫頭,又怎麼會懂得報復人?這屋裡到處都是法力比她蘇綰高的人,她還能動四公主的妝盒?就算是她動了四公主的妝盒,也是銀露沒保管好妝盒的責任。四公主對她不錯,且不說她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四公主的東西,就算是她要報復銀露,也不會拿自己的安全去開玩笑。不過這事也蹊蹺,到底是誰幹的呢?

  馮女官嚴肅地說:「銀露,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話?剛才是我親自伺候殿下穿的衣服,這金縷衣上,每一寸,我都是檢查過的。」

  銀露道:「不是她,那又是誰?這殿裡只有她一個外人。」

  四公主無奈地看了銀露一眼,她第一次覺得銀露實在是太過分了。

  銀露果然是背著她欺負蘇綰,蘇綰沒冤枉她,這是第一點;銀露一直負責保管妝盒,出了錯,她就是第一責任人,她不但不認錯,還要冤枉人,這是第二點;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什麼事情都應該先放下來,以大婚典禮為重,金縷衣擔當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但銀露卻不識相的想要把金縷衣拉下水,為了她自己,不惜破壞主子的婚事,這是第三點,也是四公主最不能容忍的一點。

  四公主嘆了口氣:「把銀露帶下去吧。讓娘娘撞見了不好。」銀露若是落到天后手裡,必然是不能活了。

  立刻就有仙娥上前來請銀露下去。

  銀露不敢相信的看著四公主,她沒有想到,四公主居然一句多話都不想和她說就要把她拉下去,這一拉下去,還不知道要怎樣處置她呢,很有可能會被趕去濯日池。她當下哭起來:「殿下,奴婢跟了您一千多年了啊……您念念舊情吧……奴婢是冤枉的……」嗚嗚咽咽的哭聲破壞了流芳殿裡喜悅的氣氛。

  馮女官見四公主不悅地皺了皺眉頭,立即指了指銀露,銀露就發現自己失了聲。

  「這是怎麼了?銀露這丫頭做了什麼好事?」天后在一群女官的簇擁下,喜氣洋洋的走了進來。她一眼瞅到地上跪著的銀露,一股厲色從眼裡飛過,裝著沒看見,越過銀露,走到起身請安的四公主面前,拉著四公主的手笑:「我的四乖乖今日也要出嫁了。」

  四公主緊張的笑道:「母后,您這麼早就來了?怎麼也不多歇會兒?」她悄悄的給馮女官使了個眼色,馮女官忙讓人把銀露帶下去。

  天后卻笑道:「慢著,這是怎麼回事?銀露,我在外面就聽見你在哭,可是捨不得你們殿下?這好不好的步搖,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問著,纖纖素手就撫上了妝檯上那隻被踩壞了的金步搖。

  馮女官忙上前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四公主不安的打量著天后的神色,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銀露已經是面如死灰,和死人差不多了。

  天后笑盈盈的,什麼都不說,就把玩著那隻金步搖聽馮女官說話,聽完了以後,輕笑了一聲,道:「什麼大事!值得你們吵成這副模樣?我這裡有更好的。」說完從自家頭上取下一隻她戴慣了的百鳥朝鳳赤金鑲九寶的步搖來,親手給四公主端端正正戴上,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個了。這個可比那個好太多了。」

  天后摸著四公主嬌嫩的臉蛋低聲道:「母后最心愛的是你們幾兄妹。」

  四公主拉著天后的手,說不出話來。

  真是母女情深啊,蘇綰正看得感動,突聽天后笑了一聲:「擷芳,你性子向來綿軟,該饒的不該饒的,都不計較,若是嫁得近,母后倒是不擔心,左右有我和你父皇看顧著。可你要遠嫁,母后委實擔心得很,就怕有人忘恩負義,目中無人,欺到你頭上去。」


  四公主是個聰明人,老大不忍心的看了銀露一眼,猶豫不決。這殿裡伺候的人,多數都是她要帶過東煌宮去的,其中不乏厲害之輩,以她的性格很可能以後會壓制不住,不但做不了她的幫手,說不定還會成為她的對手。畢竟,天宮和四個星君的關係太微妙了。

  天后這是要借著這個機會讓她在這幫人面前立威。不處理銀露,是絕對不行的。但這個度,又該怎樣把握呢?處罰輕了,起不到威懾作用,天后也不會滿意,若是真的讓天后動手,銀露只有死路一條;處罰重了,她又實在不忍心。

  四公主在那裡猶豫,天后卻等不得了,提醒道:「再過一刻,你其他的姐妹和幾位長輩就要來啦。」

  四公主只好道:「把銀露送到濯日池。」

  天后不滿意,把那隻壞了的步搖「啪嗒」一下隨手扔到妝檯上。

  四公主咬了咬牙,又加了一句:「先重責三十鞭!」

  銀露由其他人按著給天后和四公主叩頭謝恩,悄無聲息的被帶了出去。蘇綰知道,從此以後,這天界應該不會再有人記得四公主的身邊曾經有過一個最得寵的仙娥叫銀露了。

  天后還是嫌這個懲罰輕,但也知道,這算是四公主的極限了,這才對著其他人發話:「你們都聽著,我挑你們出來隨公主遠嫁,是因為你們都有一技之長,赤膽忠心,有過人之處!去了東煌宮,你們代表的不只是公主的體面,代表的更是天宮的體面!陛下和我,對你們沒有其他要求,就一個盡心盡責。」

  殿裡的女官和仙娥們齊刷刷的跪倒了一片,個個都表了一番忠心,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做違逆四公主意志的事。她們早就被耳提面命提醒過要守規矩,但誰也沒想到,天后竟然如此小心謹慎,四公主臨出嫁了,又來了這麼一回。

  天后笑著:「我量你們也不敢。」她右手在那隻壞了的步搖上輕輕拂過,那步搖便成了一根最尋常不過的木枝,她再一拂,那木枝又成了一朵嬌艷還滾動著盈盈露珠的火鍊金丹大紅牡丹,隨後把這牡丹插在了四公主的鬢間,贊道:「真是人比花嬌。」

  天后這一手,展示了她深厚的法力,其他人諂媚地誇讚起來。天后命她們悉數退下,嚴肅的對四公主道:「你不要心裡不舒服,你也看見了,銀露這丫頭遇到事的時候,心裡想的,首先是她自己。她不值得你信任,你又百般憐惜她,這樣的人留在身邊,遲早是個禍害。」

  四公主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不多時,送四公主的人都來了,一群身份尊貴的仙女圍著四公主嘰嘰喳喳說個不休。十一公主羨慕的看著四公主,直誇她漂亮有福氣。四公主的臉上洋溢著最得體,最燦爛的笑容,仿佛剛才的不愉快,從來沒發生過。

  三公主也被人扶了來,她看著倒是粉面桃腮,氣色極好,就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她眼裡沒有其他人和事,只盯著四公主身上的金縷衣看,看得如痴如醉,蘇綰被她看得全身發毛。

  有女官道:「吉時到了!」

  於是四公主就被簇擁著上了六隻鳳凰拉著,鑲金錯銀,刻著祥雲圖案,圍繞著五彩祥雲的車,身後跟著送親的神官,陪嫁的女官、仙娥,嫁妝,仙樂飄飄,風風光光的上了路,往東煌宮的方向而去。

  蘇綰什麼都好奇,睜大了眼睛打量著前面的鳳凰,還有車上精美的花紋,路旁的風光。

  「蘇綰,我不快樂。」四公主突然垂下眼帘低低說了一句。「我是個沒用的人。那天我答應了你家大人要保護你,我卻護不住你,今天,我也留不住銀露。」

  蘇綰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四公主。銀露對於她來說,實在是一個很可惡的人,但對於四公主來說,卻是陪了四公主一千多年的一個貼身婢女兼玩伴,四公主難受很正常。

  四公主道:「這事也不完全是銀露的錯。她的錯,錯就錯在我平時太由著她,她太不知收斂了,所以母后才會選中了她。」對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人往往會放鬆心思,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蘇綰綜合一想,銀露似乎是被天后設計了,想來也是哦,若是有人成心要破壞婚事,不會只是這么小打小鬧。這分明就是要抓銀露的錯嘛,銀露平時的行為都在天后的眼裡呢,她的身份在流芳殿裡算高,和四公主的感情也夠深,現成的殺雞儆猴的材料。

  要幫女兒立個威,也要弄這麼多事出來,蘇綰是服了這群神仙了,這天宮裡,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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