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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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錦提著蘇綰走在一片森森竹海中,竹枝碧綠,林中漂浮著幾縷牛奶般的白霧,白玉石鋪成的石板路上苔痕蒼翠,不知名的彩色小鳥在枝上嘰嘰喳喳,瞪著烏豆一般的眼珠好奇地打量著一人一衣。即便雲錦近在咫尺,它們也並無驚嚇之意,很明顯,這些鳥雀根本不怕人。

  一隻紅色鳳頭黃色身子綠翅膀紅爪子的小鳥甚至飛到蘇綰的肩頭停下,歪著小腦袋對她啾啾叫個不停。

  蘇綰有種直覺,這鳥兒能看見她!它是如此的美麗,嬌小可愛,她情不自禁地舉起手想去撫mo它。

  雲錦看見手裡的金縷衣揮動袖子,竟然是想去抓那隻鳥,立刻伸手按住那隻袖子,不客氣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你因何種機緣入了北辰宮。但我警告你,勿要輕舉妄動!這裡是天界,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一隻鳥兒或是一隻蟲子,都有靈氣,遠比你來得珍貴,活的歲數都比你的長!」

  雲錦話語裡有種赤裸裸的輕視和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蘇綰對著雲錦做鬼臉,她知道就算是自己開口痛罵雲錦,雲錦也聽不見,更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所以,還是算了。

  只是,這個所謂的仙界,是個什麼樣的所在?真的有神仙嗎?什麼都遠比她來得珍貴麼?她連一片葉子都不如?蘇綰有些迷茫和擔憂。

  小徑的盡頭,是一座白色的精巧宮殿,上書「幽篁宮」。一進門,蘇綰的眼前就一亮。

  這間房比她剛才呆的地方還要大兩倍,厚重的深紫色長絨地毯,深紫色的實木家具發出緞子般的光澤,誇張的象牙白雕花大床上垂著珍珠白的層層紗帳,帳角墜著無數細小的珍珠和水晶。

  漂亮的屏風,精緻的擺設,清雅的插花,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她還沒看夠,雲錦就將她掛在了屏風後退了出去。蘇綰只好研究面前的那扇屏風,她只略略掃了一眼,就不受控制地被上面的圖案吸引了。

  這是一副美輪美奐的工筆桃花圖。陽春三月,密密匝匝,深深淺淺的桃花以各種各樣的姿態在枝頭怒放,鋪天蓋地。桃林旁一灣碧水,水邊坐著兩個人,女子著綠衣,男子著白袍,言笑晏晏,神態親密,看上去似是一對戀人。

  桃花鮮活妖嬈,人物面容俊美,神韻出彩。蘇綰覺得那女子的容貌尤為熟悉,思來想去,卻想不出像誰。想著想著,詭異的事情發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向她襲來,她身不由己,神思恍惚,仿若被吸入了畫中。

  她看見,桃花次第盛開,落英繽紛,湖水粼粼,她聽見,鳥語啾啾,微風習習。溫暖的陽光照得她全身暖洋洋的,足下的青草柔軟芬芳,桃花的花瓣飄落在她的肩頭身上,一切都真實無比。

  若是從前,蘇綰一定嚇得尖叫,不過此刻,詭異的事太多,她幾乎已經麻木,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她能以靈魂的方式附到一件衣服上,那麼神遊畫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綠衣女子和白袍男子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烹茶談笑。蘇綰可以很清晰地聽見女子清脆的笑聲和白袍男子渾厚的低笑聲,她試圖和他們打招呼,可那二人仿佛都不曾發現她的存在。

  蘇綰嘆了口氣,換了個地兒,人家還是看不到她。她怏怏地坐到一旁,聽這二人說話。他們用的是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方言,她只能聽出男子寵溺地喚那女子為離姬,抑或是梨姬?總之是這個音罷了。女子亦稱他為起,口氣崇拜愛慕。

  二人笑著笑著,便抱在一起,蘇綰大窘,趕緊起身躲到桃樹後。然而詭異的是,她覺得有一雙眼睛在偷窺她!她四處張望,卻是發現不了其他人的痕跡。

  正當她以為自己多心時,耳邊傳來一聲悶笑,隨即眼前的景色倏然一變,她又回到那間精緻華貴的房屋中,她的面前赫然站著那位朱袍男。他今天換了一身紫衣,束著玉冠,目若晨星,膚白如玉,很真誠地看著她笑:「這屏風畫得可好?」

  蘇綰想起畫中情形,有些心虛,耳朵熱起來,佯作大方:「唔,不錯,栩栩如生。」她的眼角掃向屏風,那對男女還是老樣子,正襟危坐,並無不妥之處,心中略定。想來她不說,他也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麼。

  男子笑得越發燦爛:「是不錯,好看麼?」

  「喜歡麼?」他的聲音低低的,略帶一點點沙啞,有種惑人的味道。

  「喜歡。」蘇綰垂著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男子越發正經:「是我打攪你了,可要我再帶你進去看一番?」

  啊呸!這是拐著彎捉弄她呢。蘇綰這才恍然明白他根本就很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剛才不過是捉弄她罷了。蘇綰非常鎮定地說:「不需要,沒什麼稀罕的。」


  「不稀罕?你經常看見?嗯?」男子在看到蘇綰掩飾不住的憤怒後,終於忍不住不顧形象地狂笑起來。刺耳的笑聲驚飛了一林的飛鳥。

  淡定,我要淡定……蘇綰深呼吸,用看瘋子的眼神憐憫地看著男子:「很好笑嗎?你讓人把我掛在這屏風後,不就是想看我出醜?現在看見了,果然很好笑是不是?」經她鑑定,此人就是一個神經病。

  男子看了蘇綰一眼,收起笑嘻嘻的表情,一屁股歪倒在榻上,信手拈起水晶盤裡的葡萄扔進了嘴裡:「我是北辰神宮的主人,北辰星君。既然你到了這裡,又附在了我的金縷衣上,以後稱我為主人。莫要再你啊,我啊的這般沒規矩。」

  「我聽見他們都稱你為大人。」蘇綰翻了個白眼。憑什麼她要稱他為主人?她又不是他的奴僕。就算是她想求他,也不會甘心用這種低人一等的稱呼。

  北辰星君輕笑了一聲,也不和她計較:「左右都一樣。你叫什麼名字?」

  「蘇綰。」

  「怎麼死的?」

  「不知道,一覺醒來便是如此。具體病因不知,反正是過勞死。」她記得她加班熬夜到夜裡三點,突然覺得頭暈,站起身來,眼前一黑就跌倒在地,再醒來便是在這裡。

  「過勞死?」北辰星君有點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就是累死。」蘇綰把話轉入正題:「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我不想做衣服。」蘇綰憤憤不平,她帶了幾分希翼看向北辰星君:「你那麼厲害,一定能幫我的是不是?」要求人,必然要先誇讚對方一回。

  「做衣服不好麼?什麼事都不用做,什麼心都不用操,可以免費看許多精彩絕倫的故事,笑盡天下可笑之事,也沒人會把你怎樣。」北辰星君眼望著天花板,把腳翹起搭在榻沿上,晃來晃去,一點儀態也沒有。

  「可我本來是人。我不想做一個死物,也不想被人洗,被人疊,被人熨燙,被人穿。」蘇綰想到要近距離接觸一個人的體味和身體,她惡寒了。

  「人變成了衣服,這麼好玩的事我還是第一次撞上,我覺得保持現狀就好。」北辰星君手支著下頜,嬉皮笑臉的看著蘇綰。「你不要擔心,這衣服水火不侵,不會被人洗,也不會被熨燙,疊衣服麼?你不喜歡,我就讓她們把你掛著好了。」

  「所以?」蘇綰心裡騰地冒出一股怒火來。

  「所以我就不幫你咯,等哪天我覺得沒意思了,自然會放你自由。」他攤攤手,那模樣看上去要多可惡就有多可惡。

  蘇綰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你在生氣嗎?」北辰神君好奇地看著她,「你要求我,不是該低聲哀求才對?為什麼要這樣深惡痛絕,惡狠狠地瞪著我?本來人就難看,這樣更難看了。」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瞪著他了?久到他已經忘了。

  蘇綰眼圈紅了,眼睛卻是越睜越大,一滴淚似乎是要流出來,又被她生生忍住。她想恢復人身,想恢復自由,也還奢望著能重新活過來,她放不下家裡的父母親。對於北辰星君這樣的人來說,也許她的事是小事一樁,不值一提,但對於她來說,卻是繼續存在的理由。

  「咦?鬼魂也有眼淚?」他驚異地叫了一聲,一道紫光飛快閃過,蘇綰的眼眶被冰涼柔軟的手指輕輕撫了一下,仿佛是被溫柔的風輕輕拂過一般。

  北辰星君站在她面前,修長白皙的指尖上赫然是一滴宛如露珠的淚滴,他皺起眉頭看著她:「你是被我氣哭的?」

  「是!」蘇綰咆哮。

  他挑了挑眉:「你很討厭我?覺得我很可惡是不是?」

  「是!你不肯幫我就算了,又何必拿我尋開心?」蘇綰不管不顧了。

  「哦……」他怔怔地將那滴淚珠放到唇邊,輕輕舔去,表情很迷茫:「原來淚水還是澀的,這麼多年過去,我差不多都忘記它的滋味了。」

  「神經病。淚水不是澀的,難道是甜的?」蘇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他。她原來不是這麼愛咆哮的人,但她面對此人,很明顯的定力不夠。

  他突然對她綻開一個笑容,晃得她的眼睛發花:「如果我幫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蘇綰趕緊說:「那是當然,你幫了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又怎會討厭你?」

  「這樣啊?」他興趣缺缺,很惋惜地說:「那就算了……」

  為什麼會這樣?蘇綰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小心地問:「難道你希望有人討厭你?誰不喜歡自己被人喜歡和感激呢?」

  北辰星君笑笑:「你說對了,我還真不喜歡。」他把一粒葡萄扔進嘴裡,撣撣袍子,起身往外走:「對了,東海十一公主過生日,要借金縷衣穿一天。稍後會有人來取,你最好配合點,不要亂動,謹言慎行,小心被人當成惡鬼收了。」

  她要被人穿了……呃,這句話聽上去很古怪,但確實是事實。蘇綰沮喪地抱住了頭,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恐懼。

  「原來你是個不知從哪裡飄來的孤魂野鬼。我還說這金縷衣怎麼會亂動呢。」北辰星君的背影剛消失在門口,蘇綰的頭頂就傳來一個小孩子囂張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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