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喪鐘為誰而鳴 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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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務官!醫務官在哪裡?!快把他叫過來!!!」

  在炮擊再度加劇後,損失已超過三分之二的黑火藥艦隊中,其主艦上,士兵們正拖著一名渾身鮮血的男人往船艙跑。

  「放....放下我......」被爆炸波及,數枚彈片射入身體的男人大口咳著鮮血,虛弱的擺動手臂,試圖讓士兵們放下自己。

  「長官,您需要立刻止血!」士兵滿臉汗水,顧不上抹去臉上的鮮血,急切的對他說道。

  「沒...沒用了。」男人耷拉著眼皮,知道自己的傷勢已經嚴重到再無挽救的可能。

  士兵們叫不來醫務官,只能就地脫下軍服,撕下襯衫的袖子為男人受傷最嚴重的大腿進行包紮。

  「他們.....他們終究是扛不住....撤走了吧?」男人氣若遊絲的問道。

  隆隆的炮擊聲在船艙外響起,船上時不時就會猛烈震動一下,士兵們互看一眼,知道敵軍並沒有真的撤走,他們只是在進行戰術撤退,拉遠與碼頭的距離以躲避炮彈。

  而在幾分鐘之前,他們的炮擊密度再度提升,並且如今有很多敵艦是處於安全距離進行射擊,他們的命中率也跟著提高了不少,這一點從己方軍艦的快速沉沒就能看出。

  「怎....怎麼了?」男人聽不到士兵們回答, 又追問了一句。

  「馬丁!」

  一名士兵正要開口,從船艙過道中突然跑來一人,他在大喊聲中撞入人群,立刻跪倒在了垂死的男人面前,急迫的從正在胡亂包紮的士兵手中奪來襯衫,用更為專業的手法為男人包紮著他的大腿根部。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躲在船艙走廊中的塞巴斯蒂安。

  當副官馬丁被士兵們拖進船艙過道時,塞巴斯蒂安再也沒辦法坐在地上獨自等死了。

  這是與他共事多年的副官,馬丁不是太聰明,性格有些軟弱,平時還會耍滑頭,總是以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來向自己詢問意見,其實是他不敢擔責,所以平時他也出不了風頭,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只能當一個副官。

  但至少,他跟隨在自己身邊已有多年,是一位「勉強合格」的副手。

  匆匆而來的塞巴斯蒂安看著馬丁如此嚴重的傷勢,本已一片死灰的心,還是在這滿地的鮮血與那張半面焦黑的臉上感到了強烈的陣痛。

  沒有人能平靜的接受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哪怕自己也會在隨後死去。

  既然看見了,那就不能當做沒看見。

  「長官.....敵軍撤走了吧?」馬丁斷斷續續的吐著血,他還在詢問。

  襯衫扎住了出血最嚴重的大腿,但血卻怎麼也止不住,眨眼的功夫便將襯衫染得通紅。

  「嗯,撤走了。」塞巴斯蒂安看著滿手的鮮血,情不自禁的說道。

  這句話說出時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但他想或許是因為馬丁即將死去,所以自己下意識滿足了他想得到的答案吧。

  滿足一個臨死之人的願望,這有什麼錯呢?

  「撤走了吧?」馬丁卻還在問。

  「他們撤走了,中校。」身旁的士兵們也給出了這樣的回答,他們不約而同的保持了一致,以一個謊言決定送馬丁離開人世。

  「我......怎麼聽不到你們的聲音。」馬丁已不再吐血,聲音也變得愈發衰弱起來。

  塞巴斯蒂安當即匍匐在馬丁腦袋旁邊,貼著馬丁已經被爆炸震聾的耳朵大喊道:

  「焱國人抗不住了!」

  「我們重創了他們!他們灰溜溜的撤離了!」

  「這場保衛戰!以我們的勝利結束了!」

  馬丁好像真的聽見了,他那滿是血污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容,艱難的轉動已經滿是淚水的眼眸,看著塞巴斯蒂安那張同樣帶著淡淡笑容的臉道:

  「長官。」

  「請把我的屍體帶回我的家鄉,您跟我去過的,博爾登小鎮,還記得吧。」

  聽到這句祈求,身旁的士兵們有的垂下了腦袋, 有的悄悄的轉過了身,淚水在止不住的落下,爆炸聲在他們頭頂響起,倒塌的桅杆在火焰中熊熊燃燒,火焰漸漸燒穿甲板,一簇簇火苗正在往下掉落。

  所有人都明白,已經沒有人能在這場戰鬥中倖存,而即便死去,他們的屍體也將永遠遺留在這片距離國土不足一公里的海底。


  塞巴斯蒂安還在繼續對著馬丁的耳朵大喊道:「記得!!!我會帶你回去的!!」

  「哐當」一聲巨響。

  軍艦船體破損所形成的黑洞正不斷灌入海水,軍艦在慢慢傾斜,士兵們全部摔倒在地,而上方的火勢卻越來越大,滾滾濃煙已經竄入過道,士兵們大聲的咳嗽著。

  淚水不再流下,笑容也已經消失,馬丁雙目逐漸失神,瞳孔慢慢放大,他看著頭頂被火焰燒得逐漸發黑的甲板,拼盡全力的喘息著,然而卻再也吸不進一口空氣。

  可即便是這樣,從那已經逐漸喪失機能的嗓子中,還是發出了最後一聲微弱的聲音。

  「謝謝,這是....我的新年願望。」

  他停止了喘氣。

  塞巴斯蒂安臉上所偽裝的笑容在剎那間消弭無蹤,他表情僵硬的看著已死去的馬丁,接著慢慢伸出手闔上他那已失去焦距的雙眼。

  滾滾濃煙在過道中瀰漫,頭頂燒塌的甲板不斷掉落,士兵們有的已經在濃煙中被嗆死。

  塞巴斯蒂安轟然倒在地上,濃煙嗆得他滿臉通紅,先是劇烈咳嗽著,然而很快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曾因為恐懼而選擇了逃避,也曾因無法回到港口而哭喊過,歇斯底里過,崩潰過,絕望過。

  但到了此刻,塞巴斯蒂安已經平靜的接受了一切。

  戰爭,本來就該是這樣殘酷。

  被子彈射穿,被炮彈炸碎,被火焰焚燒,被海水淹沒,近在咫尺的故土遙不可及,留下的屍體無人帶回,勇敢的人,膽怯的人,堅守著的,放棄著的,軍艦,人,一切事物不都會被戰火所吞沒,被徹底泯滅嗎?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塞巴斯蒂安扭過臉看向馬丁,喃喃說道:

  「抱歉,我做不到,馬丁。」

  「這場該死的戰爭,讓我們所有人都無法倖免,從發起遠征的那一天開始,我們就已經陷入戰爭的漩渦,我們都是......」

  本該純白的雪花沾染著灰色的污漬緩緩飄落,炮彈還在空中穿梭,而塞巴斯蒂安的呻吟聲已戛然而止,從那張灰白的臉頰上,漸漸滑落一滴溫熱的淚水。

  ——

  「咚!」

  臨近零點的前十二秒,威斯特光明鍾準確無誤的響起了第一聲。

  洪亮的鐘聲迴蕩在已陷入安靜的聖馬琳廣場,燈光將這裡照得雪亮,沐浴在燈火中的威斯特鐘錶樓矗立在地,四枚指針都在緩緩轉動著,廣場裡里外外聚集著數萬人,在這個時刻,他們皆閉上了眼睛,額頭抵在合攏的手上,於心中進行著虔誠的新年祈願。

  場面宏大而壯觀,靜謐而神聖。

  「咚!」

  「咚!」

  「咚!」

  「咚!」

  「咚!」

  在奏響第六聲時,古斯塔夫還在猶豫是不是要許「成為海軍總指揮,成為大帝左手」這個願望,這個願望似乎有點難以實現,雖然穆勒已經犧牲,但目前海軍中還有艾德曼和奇克這兩位大將,要想凌駕在這兩人之上奪得海軍大元帥之位有不小的難度。

  『要不務實一點?』古斯塔夫如此想道。

  「咚!」

  「咚!」

  「咚!」

  「咚!」

  「咚!」

  在第十一聲時,古斯塔夫終於選擇了放棄,他選擇了個更有可能實現的願望。

  『主啊,讓我能把弄丟的勳章找回來吧。』

  『這就顯得務實多了。』古斯塔夫滿意的許下了願望。

  和古斯塔夫的猶豫不決不同,在新年鐘聲還未響起之時,站在廣場中央的馮帕倫就已經虔誠的閉上雙眼,在心中進行了堅定的祈願。

  「新的十二年,讓我將焱國征服,成為帝國的第一塊海外殖民地!」

  「在那之後,我要取得對費尼大陸的控制權!如果以撒日國為首的那些萊昂大陸上的國家敢於阻止,那剛好,我就有機會對他們進行征討了!」

  「我要帶著帝國將其他所有國家踩在腳下!讓我們哥爾特人成為這個世界上最高等的民族!要所有陸地,都插上帝國的旗幟!」


  在默默的祈願中——

  「咚!」

  威斯特光明鐘敲響了最後一聲。

  而此聲落下的瞬間,禮炮轟然炸響,霎時間夜空一片絢爛,這是為帝國十二年征程所取得的輝煌成績而準備的新年禮炮。

  人們皆睜開眼睛,抬頭仰望著天空中的盛景,這是遠超先前藍芙蓉大街上禮炮炸響的景象,也遠遠超越了過往新年所呈現的美景。

  絢爛美麗的煙花在夜空綻放,在最初的漫天金光中逐漸消逝,然而下墜的煙花卻正是最美的時候,悠長的金色光束划過夜空,雪花紛紛揚揚,二者相結合,呈現了這難得一見的魅麗之景。

  一向嚴肅的馮帕倫這時悄悄擦著泛紅的眼睛,感慨著說道:

  「這絕對是屬於我們帝國最好的時代。」

  其他人發不出馮帕倫這樣的感慨,因為在這如夢如幻般的場景中,人們已經感動到無法自制,激動得身軀顫抖。

  甚至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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