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族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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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起大刀闊斧,直來直去的戰場,處理內政,更見功力,可以說是螺螄殼裡面做道場,要四平八穩,有理有據,要能服人心。

  趙桓權衡再三之後,斷然決定了死刑,而且是斬立決。

  同時還將孫家的兒子兒媳判了流放……

  「這不是單純的祖孫爭執,失手傷人……孫望良貪圖彩禮,逼著孫女守寡,孫女不答應,便殺死了她。而且擔心孫女死後,對方討要彩禮,他居然想要個貞節牌坊,以此壓制對方,迫使他們放棄彩禮,滿足貪慾。」

  「用心歹毒,殺死孫女,且無心改過,還妄圖利用朝廷……如此惡徒,朕不知道如何寬恕!還有,孫姑娘的父親夥同其父,一起欺凌女兒,隱瞞不報,妄為父母,故此將他們夫妻流放兩千里,以儆效尤。」

  趙桓說完之後,看了看群臣,「大傢伙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趙桓說完,林景貞立刻站出來,跪倒在地:「吾皇聖明!」他是發自肺腑地稱讚,昔日登州阿雲案,拖拖拉拉,弄了幾十年,也難以服眾。

  相比之下,趙桓的表態乾脆利落,對這個案子也恰如其分。

  「官家,刑部準備將這個案子明發各地,要求地方官吏領會官家愛民之心,以後在處理案件之時,秉持仁慈之念,護佑弱小,伸張正義。」

  趙桓一笑,「就這麼辦吧!」

  官家點頭,一切似乎都皆大歡喜……可諸如趙鼎等人,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要壞事了!

  朝會結束之後,趙鼎坐了一會兒,這才把呂本中馬和胡寅叫了過來。

  「你們怎麼看官家的決斷?」

  呂本中略沉吟,也只能道:「就此案而論,官家的判決合情合理,大快人心!」

  趙鼎不動聲色,又問了一句,「那不管是這個案子呢?把範圍擴大,又該如何?」

  呂本中瞬間面色難看,胡寅也高興不起來……毫無疑問,他們都知道這個案子背後的含義。

  「趙相公,那林尚書怎麼會如此支持官家?難道他們家就沒有擔憂?」呂本中暗暗嘆息,卻不堤防,胡寅幽幽道:「九牧林家可是遷居高麗了三分之一族人!」

  一句話,讓呂本中頓時瞠目結舌,卻又無可奈何,沒法子,這九牧林家,的確是千年修煉的狐狸,事事都走在別人的前面啊!

  趙鼎沉默了半晌,只能道:「不管怎麼說,都是萬萬不能欺君……你們隨我去見官家,把其中的事情說說清楚,就看官家的意思了。」

  趙桓笑容可掬,還給他們賜了座位,又給賜了茶水,君臣對坐,頗有些坐而論道的意思。

  「趙卿,還有你們兩位,只管開誠布公,朕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是聽得進去諫言的。」

  趙鼎連稱不敢……其實趙桓還真是越發謙和,只不過官家威嚴日盛,他們心中的恐懼也與日俱增罷了。

  「官家,臣斗膽請教,此案的判決,是否意在宗法?」

  趙桓頷首,「趙卿,宗法不能置於國法之上啊!」

  趙鼎咧嘴苦笑,「官家此言極是……只不過這裡面還有一重緊要的關節,臣不敢不言。」

  趙桓點頭,一伸手,示意他說下去……都說宗法,難道只是靠著輩分聲望,就能頤指氣使,就有人聽你的嗎?

  很顯然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

  從唐到宋,不只是國家上層,就連地方基層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眾所周知,隋唐興起科舉之後,寒門勢力崛起,經過一個王朝的醞釀,加上黃巢的助攻,到了北宋,江卿大族已經衰敗了,以寒門地主為代表的新的士紳集團,占據了統治地位。

  自北宋之後,中原大地就很少出現長盛不衰的豪族,也沒有敢和皇帝共天下的超級權臣,歷史仿佛斷成了兩截。

  這背後自然離不開經濟基礎的變化……支撐宗法的基礎不是什麼儒家綱常,而是實實在在的族產!

  族產這個東西到底是誰發明的,還不好說……但是絕對是范仲淹發揚光大的。

  這位寫出先憂後樂的士人表率有著悽慘的童年,父親早死,母親改嫁,他靠著苦讀,才有了後來的功名。

  入朝為官之後,范仲淹的處境很快得到改變,趙宋朝廷豐厚的俸祿讓他瞠目結舌!

  范仲淹徹底相信了,書中還真有黃金屋。


  只不過范仲淹並沒有拿來自己享受,他想起童年的經歷,同情鄉親族人,因此就拿錢置辦土地,捐給了族裡,成為義田!

  義田的產出用來接濟宗族,捐助貧困,資助學生……另外像什麼翻修祠堂,修橋鋪路,也從這裡面出。

  造福桑梓,提攜後輩,這是士大夫的共同心愿,有范仲淹帶頭,很快就推廣起來,爭相購置義田,交給了家族,充當族產。

  既然是族產,自然要家族當中,德高望重的前輩負責管理。

  這樣一來,在家族當中,輩分高,德望非常的前輩,就有了族產的處置權力。

  手裡握有資源,這才能說了算!

  窮苦的族人要仰仗族產接濟過活,自然也要接受宗法控制,畢恭畢敬,老老實實,半點不敢反抗。

  朝廷離他們太遠了,反而是族老前輩,一手胡蘿蔔,一手大棒……普通百姓,如何能抵抗的了?

  「官家,如果要動宗法,族產歸屬又該怎麼辦?臣現在很擔心有些年輕後輩以這個案子為藉口,威逼前輩,搶奪族產……地方上,只怕會有不少亂子,朝廷該有個對策才是。」

  趙鼎憂心忡忡,趙桓稍微沉思,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宗法這個東西,也跟廟裡的神像似的,必須熠熠生輝,才能引來無數人朝拜。

  祖父打死孫女,被判處死刑,就等於是在宗法上面吐了口痰,還踩了兩腳……失去了神聖的味道,自然會帶來後患……而藏在宗法背後的族產才是真正要命的。

  「趙卿,自從推行清丈以來,族產可又被削減的?」

  趙桓沉吟道:「那族產義田,可是要納稅?」

  「要,但是……」胡寅苦兮兮道:「官家,歷來族產義田都是有權有勢,在朝為官,或是地方豪強置辦的,就算是要交一些田賦,卻也有辦法避開……還有地方,因為是義田,要接濟窮人,所以就免了田賦。」

  趙桓愕然片刻,忍不住苦笑:「朕努力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有辦法躲過田賦,真是讓人嘆為觀止啊!」

  見趙桓語氣含怒,趙鼎心砰砰亂跳,他最怕的就是這個。

  「官家,老臣有幾句話要說。」

  「講!」

  「回官家的話,族產義田裡面固然有弊端,也有人藉此逃避稅賦……可是畢竟能夠接濟窮苦,資助生員……尤其難得,都是在一鄉一縣,出了事情,就能及時紓解,也算是給了百姓一個盼頭兒。若是把族產給廢了,遇到了一些麻煩,就必須朝廷出手……可天下這麼大,村莊何止千萬,等到朝廷出面,只怕已經晚了。到時候民怨又落在了朝廷頭上,臣唯恐得不償失啊!」

  趙鼎這話堪稱持重之言……任何人的能力都是有極限的,譬如說某地出現了水旱災害,如果規模不算大,很難驚動朝廷。而當真驚動了朝廷,趙桓降下了旨意,那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在最短的時間內,誰能出面救濟災民,幫著疏導危局,避免出現不可控制的局面……很顯然,在這個情況下,宗族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族產也能成為老百姓的救命稻草。

  任何事物,觀看到弊端是肯定不行的。

  在趙桓的努力下,完成了清丈田畝,攤丁入畝,均分田地,遷居大族……這些措施固然衝擊了族產義田,但是整個大宋,還保留了相當多的義田,甚至一些寺廟還有點廟產。

  和尚們雖然不事生產,是一群蛀蟲,可真的遇到了事情,有人念念經,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因此歷代都把寺廟視作教化百姓的好助手,也就不難理解了。

  「官家,臣,斗膽直言,廢除族產義田,不許宗法處置……只在官家一道旨意,可這道旨意下去,臣唯恐地方會有更多的亂子,還請官家三思!」

  趙鼎說完,跪在了地上。

  另外兩個人也跟著跪下來。

  趙桓略沉吟,就起身攙扶起趙鼎,也讓胡寅和呂本中平身。

  「這事情朕知道了,但是朕還是那個看法,國法宗法,只能有一套!」

  趙鼎的臉格外苦澀,官家的脾氣還真是一點不變啊!

  就在這時候,趙桓突然又道:「地方上也不能什麼都沒有……族產義田,能否轉歸地方所有,你們商議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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