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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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將軍,金賊南下了。」

  馬擴急匆匆向李彥仙討個主意……由於李彥仙的身份暫時還是保密的,所以馬擴是這支義軍名義上的統帥,不過兩個人倒是沒有什麼矛盾,畢竟李彥仙的優勢幾乎是全面碾壓的。他弓馬武藝,甚至文采軍略,乃至三教九流,跟形形色色人打交道的本事,都比馬擴強了很多,讓馬擴完全心服口服。

  貌似有人討論過,為什麼北宋滅亡,南宋還能撐著,而南明卻撐不住了……其實稍微研究一下,就會發現,兩宋之間,幾乎在幾年的光景里,就冒出了無數的英才,像岳飛、韓世忠等人,固然是拔尖兒的,但有態度不遜色他們的將領英傑,這些人或許運氣不好,或許沒有廣為人知,但他們靠著一腔熱血,滿腹忠貞,勉力維持著大局,總算不至於徹底的天崩地裂。

  李彥仙毫無疑問,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論起忠勇,都是一流,尤其難得,和岳飛一樣,他也十分清廉,破城之後,所得財物,悉數分給了屬下,迅速在義軍中建立起強大的威望。

  「人馬有多少?是誰領兵?」

  馬擴道:「應該不下於兩個萬戶,領兵大將卻不是婁室和銀術可之流……我以為咱們可以據城死守,跟金人拼一把!」

  馬擴滿懷期待,看著李彥仙,卻沒有得到李彥仙的積極回應……「李將軍,莫非我說錯了?」

  李彥仙一笑,「你先坐……我曾經去過一次洞庭湖,那裡號稱有一百零八處水寨,每個水寨都有水匪,你說我當時最怕的是什麼?」

  馬擴道:「是怕這些水賊聯合起來,擰成一個拳頭?」

  「哈哈哈!」李彥仙大笑,「山賊水寇,就算聚集再多,沒有軍法約束,沒有劇中協調,更沒有穩妥的糧草供應,就算有百萬之眾,也不過是黃巾流寇一般的下場,又有什麼好怕的。」

  馬擴這些年也是很有些見識的,他漸漸懂了。

  「應該是擔心水寇散在四面八方,沒法一下子剿殺,反而拖延是日,虛耗國力。」

  李彥仙頷首,馬擴又道:「既然如此,將軍的意思,咱們反而該學習流寇,散到各處,不要和金賊拼命?」

  李彥仙道:「的確如此,看起來解州城池還算堅固,可以固守。但即便如太原城,也有被攻破的時候。我們要想長久,必須重新回到山區,返回鄉下,避敵鋒芒。待到敵兵勢頭下去,或者有機可乘,才能聚兵圍攻,否則也只是自尋死路罷了。」

  馬擴頷首,「實不相瞞,我前些時候和金人周旋,能活下來,也仰仗著太行山……只不過這事情並不容易。」

  李彥仙笑呵呵問道:「可是百姓不配合?」

  馬擴深深頷首,鄭重其事道:「李將軍,百姓粗鄙貪婪,並不知曉大義,心中也沒有君父朝廷……兵馬駐紮在下鄉村鎮,難免擾民,而且軍中所需糧餉又不是村民能負擔的。一旦雙方出現衝突,有些村民就會出賣義軍。李將軍也知道,民間有說法,叫兵不如匪,我怕未必能如願以償!」

  李彥仙並不覺得意外,事實上這種疑問他也有過,靠著山村百姓,能不能和金人周旋……但有個人很確定告訴他,不但可以,而且還能發展壯大,並且贏得最終的勝利。

  但是有個前提!

  「馬兄,百姓何以排斥官軍?歸根到底,還是軍紀渙散,襲擾百姓,造成衝突不斷……其實類似的事情,官家早就提到過……」

  李彥仙道:「官家就曾經問過朝中諸公,金人南下之前,我朝豐亨豫大,百姓民生便是極好了?」

  馬擴苦笑,「所謂豐亨豫大,不過是一些奸佞之臣的粉飾之語,要真是太平盛世,也不會南北各處都有流民起義,金人南下之後,一潰千里了。」

  「說的沒錯。」李彥仙笑道:「官家也是這個意思,因此官家主張變法,給有功將士分配土地,落實土斷,實現耕者有其田……」

  馬擴感慨點頭,「我大宋有此聖明天子,真是百姓之福啊!」

  李彥仙又道:「馬兄,咱們的處境還要更艱難一些……因此必須嚴格軍紀,約束弟兄們,萬萬不能擾民……不但不能擾民,還要幫著老百姓排憂解難,老百姓想要什麼,咱們就幹什麼,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活下來!」

  馬擴深以為然,興奮地站起,在地上轉了兩圈,沒錯,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者,自然無往不利。

  可是他在興奮之後,卻也生出一絲憂慮。

  「李將軍,我原是不該懷疑的,可這事情不是那麼容易的。咱們真的要大刀闊斧,無所顧忌,不只是金人視咱們為眼中釘,便是朝中諸公,也未必能容得下我們吧?」


  李彥仙倒是沒有否認,「是啊,可話又說回來,便是想著抗金,也就顧不得這些了。再有官家聖明,心裡頭有數,朝中諸公也奈何不了有功之臣。對了,你知道李太傅吧?」

  「李邦彥?浪子宰相?」

  李彥仙立刻沉下臉,呵斥道:「你可別胡說,如果哪天真出了事情,還要靠人家保命呢!回頭派人聯絡一下……咱們不是收買他,只是這打仗總會有繳獲,像金銀財寶一類的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用處不大。還要找到渠道出手,換成糧食武器才行,這事情只有李太傅最合適了。」

  李彥仙瞧著有些犯傻的馬擴,忍不住笑著搖頭,嘆道:「馬兄,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冤枉?憑什麼為國抗金,還要做這些下三濫的事情?實在是丟人!話是沒錯,道理也是真的,可架起鍋煮米,沒法架起鍋煮道理。這也是我從官家那裡學來的本事!」

  李彥仙和馬擴達成了共識,他們決定將人馬一分為三,其中一部分人退入中條山,另一部分散到地方,尋找安身立命之處,再有一些精銳的強兵猛將,分成小股兵馬,監視金人動向,獲取消息,尋找戰機……

  李彥仙的命令傳達下去,卻沒料到,竟然出了點差錯,那個曾經幫著聯絡城裡豪強的張老學究不願意離去,執意要留在城裡。

  邵隆反覆勸說,老頭都不答應。

  最後逼得沒辦法,只能去請李彥仙和馬擴。

  張老頭首先抱拳告罪,「為了老朽,耽誤了兩位首領的大事,這豈不是罪孽大了。」

  馬擴道:「老先生,您為了擒殺范瓊賊子,立下了大功,跟我們一起走吧,也免得金人報復。」

  老頭笑容不減,卻搖頭道:「別勸了,我心裡有數,一把老骨頭了,死在解州,還有個著落,跑到外面去,說不定到了哪裡就散架子了。你們二位只管走吧,好好帶兵,好好打仗,早晚有一天,把這幫金狗都趕出去……到時候大傢伙都能安生了!」

  老人說到這裡,眼中淚水滾滾……馬擴只覺得心好像被堵住了似的,還要勸說,李彥仙卻是擺手,讓他和邵隆出去。

  等到只剩下兩個人了,李彥仙才伏身道:「老先生,你執意留在城裡,是有別的用意吧?」

  老人眉頭挑了挑,並沒有吱聲。

  李彥仙越發篤定,又道:「您,是想保住那幾家鹽商?」

  這下子老頭再也繃不住了,只能一聲長嘆。

  「李將軍真是明察秋毫啊!我自幼讀書,雖然沒考中功名,但孔孟之道還是知道一些的,殺身成仁的典故也不是不清楚。范瓊就是個畜生,老朽進城聯絡豪傑,一起誅殺此賊,是這輩子做得最了不起的一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老人抓著李彥仙的手臂,動容道:「可范瓊死了,金人要來報復,大家都走了,沒人留下來,城中百姓勢必遭殃。總不能看著金賊屠殺無辜吧?我這麼大年紀了,生死沒有什麼。我留在城裡,把一切罪責都擔下來,他們把我千刀萬剮也好,上刀山下油鍋也好,我都認了。」

  「李將軍,老漢七十多了,活了這麼長時間,經過的官家都有好幾個哩,有人說朝廷諸公好也罷,壞也罷……可我這把老骨頭沒挨過餓,也沒受過凍,沒病沒災,活到了今天,咱要知道感恩戴德。」

  老人哆嗦著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白玉,笑吟吟送到了李彥仙手裡。

  「這玉算不上好東西,可在我身上帶了五十多年了,盤的光潤熨帖,算是個玩意,將軍要是不嫌棄,就帶著吧!」

  李彥仙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嚨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最後只能長嘆,將玉石收起……老人笑道:「李將軍,這就求仁得仁,是最大的福氣,我死而無憾了,你們可要保重,大宋江山,還要看你們呢!」

  李彥仙努力繃著,卻到底流下了熱淚,嘆息道:「老先生,似您這般的君子,若是能入朝為官,該造福多少百姓!」

  老頭哈哈一笑,「別往我臉上貼金了,朝中那些人我看不慣……當初我曾經去過洛陽,見識了不少朝中名臣,宰執相公,哪個不是吃盡穿絕,身邊美女如雲,此等人執掌朝廷大權,終於等來金人入寇,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只是苦了百姓!」

  老人連連長嘆,似乎還想往下說,卻又打住了,自嘲道:「人老了就糊塗了,信口胡說,這天下事,終究還是會更好的,切莫失了銳氣!」

  李彥仙用力點頭,告辭而去。

  兩天之後,拔離速領兵殺入解州,空蕩蕩的州衙,一個白髮老者正襟危坐,怒視著金兵,就在老者的身旁,竟然還有幾個殘破的骸骨,雜亂地堆著。

  老人冷笑道:「爾等蠻夷禽獸看了……這些骨頭就是賊子范瓊留下的,他背叛祖宗,投靠爾等,喪盡天良,老夫將他誅殺,身上的肉盡數切了,便是骨頭也都砸碎,扔了餵狗,只剩下這麼幾塊,讓你們好好瞧瞧,為禍中原,就是這個下場!你們要是不趕快回黃龍府,也別想有好下場!」

  老人鬚髮飄揚,毫不留情地教訓著,對面的金人臉都是鐵青色……

  「你這個老匹夫,你拿得動刀槍嗎?你殺范瓊,你也配!」

  老人豁然站起,不屑道:「范瓊畜生,爾等禽獸,便是沒有刀槍,也要把你們盡數誅殺乾淨,一個不留!」

  說著,老人突然抓起面前桌案上的硯台,朝著金人奮力擲去,一個金人竟然沒提防,被砸中了腦門,頓時血流如注,慘叫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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