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2|師娘前女友(24)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懷貞。」

  女聲喚住了他。

  大師兄的動作一頓。

  琳琅略微傾身, 低聲道,「你這蓮房雖是清幽, 卻不安全, 各路人馬暗處潛伏,貿然處置她, 恐會留人把柄。」

  大師兄蹙眉, 「莫非就這樣輕輕放過她?」

  他不自然掠了一眼身邊的人。她本是扶著他的手臂下了馬車, 這會兒傾過來, 仿佛天生的枝蔓, 柔軟伏在他的胸膛上, 女子的耳珠上繫著一對赤金銜春紅燕墜子, 細風一拂, 栩栩如生的紅燕擊打著金環,啼聲清脆。

  心懷不軌……他方才好像說了一些不得了的話。

  大師兄胸口發熱。

  他一時情急,心中的話語就脫口而出, 長、長公主會如何想他?

  年輕醫者懊惱又後悔。

  他知道, 這是一隻出身於富貴帝王家的天上燕,他原不該肖想的。更別說,巫馬長公主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貴人, 他怎能以下犯上?

  十三年前, 門大開山門,新任門主第一次收徒,他全家流放,既無車馬相隨, 也無美婢環伺,只有一身血骨與襤褸衣衫。

  他跋山涉水多日,終於在比試前日趕到了雲鶴山的山腳。少年疲憊不堪,一路淋雨發燒,在報名之際支撐不住,兩眼一黑,差點昏厥過去。

  接住他的是一個陌生又溫暖的懷抱,瀰漫著淡淡的桃枝與柏葉的香氣。

  是個女子。

  少年模糊地想著,清醒之後,迅速掙開她的手。

  他怕自己的臭味熏天衝撞了貴人。

  貴人並未介懷,而是給了他一錠銀子,說是與他打賭,如果他通過比試,這就是門長輩送給弟子的見面禮。長輩所贈之物,晚輩斷沒有拒絕的道理。相反,如果他落選,這錠銀子收取三倍利息,一年還清,兩不相欠。

  她憐他惜他,又知少年命途多舛,心比天高,遂出了打賭的主意。

  那一晚,少年離開馬廄,住進了乾淨溫暖的客房,許是太過緊繃,這一下放鬆之後,重熱襲來。他昏昏沉沉之際,又仿佛見著了爹娘的音容笑貌,依稀記得,有一雙手拭去他的額前冷汗。第二日醒來,貴人與大夫俱在,一個四歲小童趴在他床邊,黑溜溜的大眼睛轉得光亮靈活,見他醒來,興沖沖把狗啃得差不多的糖葫蘆拿出來,要與大哥哥一同分享。

  雲雀在窗外屋檐下歇腳,少年頓生恍如隔世之感。

  就好像……就好像是從閻羅殿回到了人間,輕飄飄的靈魂有了實處。

  後來,他才知,貴人是新任門主之妻,大盛赫赫有名的長公主,而與他分食糖葫蘆的青衣小童,是貴人之子,小名定兒,卻生得跟潑猴似的,一刻也坐不住。

  小童趴在母親腳邊撒嬌,母親低頭,溫柔擦拭小兒嘴邊的糖渣。

  他很羨慕,羨慕得心口微疼。

  父母離去之前,最憂心不過的就是他,千叮嚀,萬囑咐,要他高高興興地活著,不要被仇恨蒙蔽。亂世之中,王朝迭出,家族被牽連是很正常的事,他們既然享受了榮華富貴,自然也要承受風口浪尖的狂風暴雨。

  元家夫婦頂罪之前,趁早替兒子做了打算,逼他去門拜師學藝,他們想得很清楚,與其讓玉魄冰心的兒子終日為復仇所困,不如讓他忘卻舊事,只為自己而活。只是沒料到刁奴欺主,矇騙公子,搜羅全部身家後腳底抹油地溜了。

  他有幸遇上長公主,是萬念俱灰之中的絕處逢生。

  在大夫的照料下,少年很快恢復精神,在考驗中一路勢如破竹,拔得頭籌,贏得首徒之位。元懷貞無時無刻都在想,如果不是長公主一絲善念,也許他如今還心懷仇恨,或是死在哪個不知名的疙瘩角落了吧。

  這十年間,他尊她敬她,從無一絲非分之想。可是,當師傅逼他發毒誓,是長公主不顧一切護住他。

  第一次有人這般心疼他。

  然而,在當時混亂的情況下,她本不應該開口,如果她不開口,與師傅大吵一頓,師傅便不會心灰意冷,更不會讓女扮男裝的奚嬌嬌趁虛而入,讓夫妻情分一朝盡毀。

  是他心太軟,也想得太天真,沒有在第一時間斬草除根,讓長公主遭受了飛來橫禍。大師兄無法挽救頹勢,只能眼睜睜看著長公主決絕離去。他越是愧疚,就心疼得越厲害。

  他想要補償長公主。


  長公主金枝玉葉,坐擁半壁江山,而他只是一個切脈抓藥的大夫,他能如何補償她?

  這份情愫潛滋暗長,已成參天大樹。

  感激不盡的恩人,成了他晝思夜想的心上人。

  直到有一天,病人拿著藥方上門,小心翼翼地說藥堂看不懂他寫的藥方,不知如何抓藥煎煮,特來請教。

  他接過藥方,一看,甚麼都明白了。

  ——天上琳琅,人間紅女。

  ——執子當歸,應入吾懷。

  醫者不自醫,渡人難渡己,他早已病入膏肓,只是不願承認,自欺欺人。如今被奚嬌嬌這一激,情緒外露,泄了自己的相思病症。

  大師兄忐忑不已等著琳琅的答覆,她訓斥他也好,驅逐他也罷,只怪自己起了這等齷蹉心思。

  意料之中的責罵沒有出現,琳琅風輕雲淡掠過了大師兄的話,只說,「雖然殺不了她,但總不能任由一個乞兒造謠生事,她不是愛嚼舌根麼,便讓她身上長膿,舌上生瘡,小懲大誡一番即可。」

  大師兄眉宇黯然,又振作起來,拔起奚嬌嬌的百根金針,留下最重要的數根,灑下藥粉。瞬息之間,奚嬌嬌驚恐看著手背上一個又一個擠出來的膿包,啪嗒一聲破了,膿液混著血流出來,噁心得她想吐。

  寧得罪閻王,莫得罪大夫,人間至理。

  「我數三聲,如果你再不走,就不是長膿這樣簡單了。」年輕醫者揚眉。

  奚嬌嬌驚怒無比,咬了咬唇,還是跑了。

  「長公主怎麼來得這麼快?」大師兄放開了手,落後她一步,保持謹慎又克制的距離。

  「懷貞,我的傷勢好像復發了。」步過蓮池,琳琅低聲道,「又冷又熱,很不對勁。」

  「什麼?」他臉色微變,將人迅速迎入房中,檢查一番,凝眉不語。待琳琅問了,他才拱手回,「目前來看,暫無異常,也許是體質緣故,須得忍耐靜養數日。」

  琳琅嗯了一聲,「如此便好,那我就不打擾你,先告辭了。」

  長公主的裙擺宛如波光,粼粼翻過門檻。

  「長公主——」

  年輕醫者鼓足勇氣。

  「六月初六是佛家的翻經節,可否一同前往?」

  她詫異一瞬,欣然應允。

  大師兄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耳朵,用冰涼的手指降下溫度。但他更清楚意識到,體溫易降,心火難熄。

  到了六月初六,秦城最大的佛寺香火鼎盛,絡繹不絕。

  兩人喬裝打扮,容貌掩了七八分。

  長而窄細的木架鋪著金緞,灰衣僧人拆開藏經捲軸,妥帖翻曬。而另一端,無論是衣著華貴的夫人,還是粗糙麻布的民間村婦,俱是虔誠不已撣塵除灰。

  大師兄說起當地習俗,「我聽說,翻經十次,他生可轉為男身。」這些婦人基本是抱著這個念想,殷勤到寺廟翻曬經書,希望下一輩子投胎轉世,做個瀟瀟灑灑的男兒郎。

  長公主低下頭,看了一眼經書上的字跡。

  好巧不巧,正是心經的一段話。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大師兄慌忙移開視線,又聽她含笑打趣,「懷貞,若男子也可翻經,你會不會想轉為女身?」

  「自然不行——」他脫口而出。

  「為什麼不行?你歧視女子嗎?」

  他有些窘迫,「貞並沒有,只是,只是……」

  話沒說完,卻見面前的人臉色蒼白,手掌支著木架,搖搖欲墜,情況十分不妙。他一個咬牙,說了聲得罪,將人抱上馬車,衝著車夫大喊,「快,掉頭,回桐花巷!」

  他手指搭在琳琅的脈搏上,神色倏忽大變,剝了她肩頭的衣衫。

  肩臂的爪痕成了根莖,從中開了一簇簇血蓮,悽美幽艷。而皮下血管猙獰青腫,仿佛一枚枚紅色蠶繭。

  「春蠶蠱……怎麼會這樣?」

  長公主眯起眼,「你確定是春蠶蠱?」她當機立斷,「懷貞,你去一趟秦樓楚館,挑一個乾淨的倌兒,點了他啞穴,蒙了他眼睛。我在桐花巷等你。」春蠶蠱是男女蠱的一種,毒性至烈,一旦發作,男女之間一死一生。


  大師兄手腳冰冷,他懂她的意思。

  桐花巷的下午冷冷清清,不見人影,馬車軲轤聲越來響。駕車的是一身白衣的年輕醫者,他額頭虛汗不斷,浸濕衣裳,等到了蓮房門口,差點要從車架上摔下去。大師兄袖中金針齊出,射中了潛伏在四周的暗客。

  等釘子拔除乾淨後,才將馬車裡的俊俏郎君抬回房中。

  「長公主,貞,貞將人帶到了。」

  「讓他……過來。」

  大師兄緊咬牙根,解開了對方的繩索。

  對方踉蹌幾步,又抬直了膝蓋,仿佛想起了吩咐,蒙著眼的年輕男子慢慢往內帷里走。

  「懷貞,你去外面……守著。」

  長公主的聲音輕不可聞。

  大師兄同手同腳照做了,他站在房外,耳力極佳,聽得清一切動靜。他聽見簪子落地的清脆聲,聽見青絲拂開的簌簌聲,他聽見……

  「嘭——」

  木屑四濺。

  年輕醫者眼底猩紅,袖袍射出金線,將榻上的人纏住,狠狠摔到牆上。

  對方悶哼一聲,痛暈過去。

  琳琅同樣被密密麻麻的金線絞住了手腳,動彈不得,她褪下了往日的端莊模樣,薄汗洗去了脂粉,媚眼如絲,風情萬種。

  她冷眼旁觀著雅正自持的醫仙大人,看他紅了眼眶,為她失了分寸。

  誘仙至地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