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4|師娘前女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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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牢開了一線天光。

  窩在角落裡的奚嬌嬌撲到鐵欄, 眼睛充滿渴望,「誰?誰來了?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階下之囚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被關押在這暗無天日的密室里, 四處充斥著腐朽與惡臭的氣味,她甚至看到了旁邊牢房躺著一堆白骨!

  在奚嬌嬌還是門的弟子時, 見到的是門派最光明的一面, 各家師傅們博古通今, 一派光風霽月, 即便是被訓斥了, 容貌俊美的師兄們也會為她求情, 為了哄她, 不惜下河捉蝦上樹掏鳥, 奚嬌嬌過得比家裡還恣意快活。

  要不是有她的仇人巫馬琳琅在,奚嬌嬌發自內心喜歡門這個地方和裡面的人。

  直到她被關到地牢里,第一次嘗試到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滋味。

  就算是那次被抄家, 她也只是被囚禁在府里, 睡得還是高床軟枕,哪裡受過這般的糟蹋!

  門仿佛是披著羔羊皮的狼,當他們發現奚嬌嬌是混入他們其中的異類時, 在黑暗中慢慢張開了充滿涎水的血盆大口。

  奚嬌嬌害怕極了, 什麼復仇被她拋之腦後,心裡打定主意,只要來人,她就認錯求饒, 尊嚴哪有小命來的重要!

  「很不巧,是閻羅爺來了。」

  一道微含笑意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小七,多日不見,你在這裡可還睡得安好?」

  奚嬌嬌欲要求饒的話噎在喉嚨里。

  來的是三師兄公良瞻。

  這是奚嬌嬌完全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三師兄公良瞻在一眾師兄弟中存在感很低,僅次於四師兄雷青嶺。三師兄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龐,既沒有大師兄的清冷出塵,又沒有二師兄的光耀奪目,卻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他的眼睛是極為標緻的月牙形狀,唇角微微一彎,配上秀美頎長的身段,活脫脫一個文雅孱弱的清雋書生,還是那種在寺廟裡最容易被狐狸精盯上吸收精氣的病弱書生。

  奚嬌嬌初來乍到之際,三師兄絕對是她心目中的頭等白月光,世家大族的雋雅儀表,舉手投足透著令人著迷的卓絕風姿。

  那個時候,她跟師兄們還沒混熟,對平易近人的三師兄觀感最佳,不同大師兄元懷貞,像個無欲無求的撞鐘老和尚,天天雷打不動,不是做功課,就是鑽進樹叢捉蟲子。

  二師兄秦棠天生風流桃花眼,瞧著是個輕浮浪蕩的花花腸子。四師兄身材最魁梧厚實,沉著一張臉,活像誰欠了他數萬銀子,奚嬌嬌更不會自討沒趣,湊上去挨罵。

  至於鬥雞遛狗的五師兄跟六師兄,是一對見面就吵的小冤家,他倆與其說是男人,更不如說是還沒長大的頑童,一架打完了,還要到長輩面前哭哭啼啼告狀,沒一點兒男兒擔當。

  後來她漸漸放開,跟師兄們打成一片,一二四五六都寵著她,三師兄這個白月光淹沒眾人之中,自然也被奚嬌嬌給遺忘了。更何況,相處之後她才發現,三師兄表面裝得比大師兄還要正兒八經,實際上蔫壞得很,愛損人與挖坑,專門逮住五師兄這頭肥羊薅毛。

  三師兄給奚嬌嬌的驚艷感逐日消散,只剩下對待哥哥般的普通感覺了,完全不像是面對二師兄的臉紅心跳。

  如今她淪為階下囚徒,眼看著三師兄蟬衫麟帶,腰佩玉玦,從暗處從容不迫款款走來,奚嬌嬌仿佛又想到她初次上山的那日。

  那日正值上元節,門沾了節日的熱鬧氣息,四處披掛花燈與彩綢。月光清澈如水,少年著了月牙白長衫,外披雪貂大氅,腰綴紅穗,扶風而立,手裡提著一隻佛塔燈,低頭一笑,溫柔得近乎慈悲。

  「三師兄……」奚嬌嬌雙手捏緊鐵桿,冰冷的觸感寒入了肌體,而她的心裡是火熱的,「三師兄是來救我了嗎?」

  她下意識略過了那句「閻羅爺」。

  三師兄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小七,凡事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三師兄彎了彎他月牙似的眼睛,令奚嬌嬌瞬間想到了五師兄罵三師兄的話,說他是一隻修煉成精千年老狐狸。

  「你呢,是第一個給了師兄驚喜的人,我自詡神機妙算,卻沒想到,有朝一日,被你一個小女孩兒玩弄於鼓掌,可把我公良家的臉摔個乾淨了。」

  他指尖翻出雲袖,點了點額角,笑眯眯道,「小七,你讓師兄很是下不了台啊。」

  奚嬌嬌莫名心慌,有些怵他。


  她怯怯地問,「那……那小七該怎樣做,才能讓師兄消消氣?」

  公良瞻從腰間玉帶取出一塊摺疊的白帕子,捏著絲綢邊角,露出裡邊的殷紅色澤。那是一枚紅色丹丸,精緻小巧,色澤嫣然,似女子的唇上胭脂。

  「喏,吃了它。」

  奚嬌嬌略有畏懼,「這……這是什麼?」

  三師兄意味不明地道,「顛鸞倒鳳丸。」

  這一下子,奚嬌嬌凍得發青的臉湧上了紅潮,她又羞又氣,雙眸也變得水汪汪的,色厲內荏地吼人,「你休想,我死都不吃!」話罷,她自以為動作隱蔽,偷偷窺了三師兄一眼。三師兄看上去弱不禁風,卻是穿衣顯瘦脫衣有料,她站在岸邊單單看著都害臊不已。

  「那師兄就祝你,一路順遂,走得安詳。若到了頭七,覺得孤單,回來看看,好歹同門一場,師兄定給你燒一些冥幣,讓地下的小鬼不敢欺負你。」

  三師兄沖她一笑,施施然疊起帕子。

  「等……等等!」奚嬌嬌嚇得魂飛魄散,見人回頭,她使勁咬唇,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我吃了,你能放我走嗎?我要一輛馬車,還要有一個武功高強的車夫能保護我,對,銀子,還有傍身的銀子。不行,銀子太沉,你要給我換成銀票,千兩面額的。」

  不管多落魄,奚嬌嬌依然記著自己是個高貴的閨閣千金,吃穿用度不可隨意敷衍。

  三師兄似笑非笑,「小七,師兄希望你有點兒自知之明,就這些條件,都夠我去姑射國買十個八個絕色花魁回來了,你覺得自己值這個價嗎?」

  西境姑射盛產美人,或是出水芙蓉,或是耀如春華,名動天下的姑射公主便是人盡皆知的絕世美人。這一點,從大師兄飄逸出塵的美貌也看得出來,他是姑射世家元家的長公子。

  奚嬌嬌臉皮漲得通紅。

  「罷了,看在你我相識一場,師兄允你就是了。」三師兄輕描淡寫地答應下來。

  奚嬌嬌被他惡劣的舉動氣得嘔血,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困在暗牢里,兩天進食一次,飯菜又餿又冷,嬌慣的腸胃完全受不住,還吐了好幾回,腥臭味熏得她自己快要暈倒。

  她實在是受夠了這裡,再待下去她會瘋的!

  她小心翼翼接過丹丸,看了三師兄一眼,深深吸氣,吞了下去。

  「那你……那你開門進來吧。」奚嬌嬌垂下腦袋,耳尖微微發紅。

  豈料三師兄嗖的一聲,後退數步。

  奚嬌嬌傻眼了,這又是什麼情況?

  「這血丸可不得了,發作極快,一炷香之內,你腹中先是絞痛,宛若刀割,隨後頭痛欲裂,只想撞牆。」三師兄嘖了一聲,「那買藥的瘸子信誓旦旦同我保證,此丸最適宜對付仇家,讓他腸穿肚爛,七竅流血而亡。」

  「什麼?!七竅流血?你有病啊!」奚嬌嬌慘叫,雙手並用,死命摳著自己的喉嚨。

  「沒用的,它入口即化,就是為了讓仇家沒有反應的時間。」三師兄略帶憐憫地說。

  「你——你混蛋!我跟你拼了!」奚嬌嬌哭得厲害,雙手拼命撞擊著鐵條,然而作為一個身嬌體弱易推倒的女主,剛撞一下,手指彎折了,嚇得她愣在當場,好久帶著哭腔,擠出一聲,「我跟你又沒有仇,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

  「你輕薄我,這就是天大的仇。」三師兄一本正經板起面孔,「你侮辱了我的身子。」

  奚嬌嬌哭得更悽慘了,「你是男子,被我看幾眼摸幾下怎麼了?都是你占便宜好嗎?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做甚麼如此小氣?」

  三師兄頓時嫌惡得說不出話來。

  他就沒見過這樣理直氣壯摸男人的。

  「師兄,三師兄,你,你給解藥我吧,從此以後,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奚嬌嬌嗚嗚地哭,「我為你做牛做馬,為奴為婢,行不行?我才十五歲,我不想死啊,三師兄,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

  三師兄只是冷眼看著,不發一言。

  空氣僵滯在這一刻。

  奚嬌嬌被他不帶感情的目光盯得骨子發毛,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掌惡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乾澀得難以發聲。

  「小七,你別怕,師兄是一個最最老實不過的人了。」

  三師兄又笑了,漆黑眼眸彎成月牙兒,「不過,師兄勸你,做人呢,還是多讀點書好。不然一聽到顛鸞倒鳳,就想入非非,自作多情。這血丸是三師兄專門尋給你的,你不是恨自己是個女兒身不能光明正大地拜師,不能跟師兄弟勾肩搭背一起洗澡嗎?師兄成全你好不好?」


  「不出一個月,你腋下會長出體毛,再過三個月,你的腿毛也會變得旺盛,然後聲音變粗,長出鬍子。」三師兄溫柔可親道,「相信一年之後,你的外表會很粗獷,很有男人味兒,就算是混入男人堆里,也是沒人認得出來的。」

  奚嬌嬌肢體僵硬,「三師兄,你、你開玩笑吧。」

  三師兄微笑不語,他撣了撣衣擺的暗塵,走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剛出了暗牢,三師兄撞上了急匆匆的人。

  「三師兄,你跑哪裡去了?我都找你半天了。」老五李千機抱怨道,「沛兒弟弟那個小祖宗,又開始不吃飯了,我們怎麼勸都勸不聽,你過去看一眼吧。」

  「我過去看有什麼用?小少主這是心病。」三師兄單手抱臂,托起腮,笑眯眯地說,「不然,讓大師兄給他來一碗蜈蚣拌飯吧,以毒攻毒,最是合適。」

  五師兄一言難盡看著他,聽聽,這是什麼餿主意。

  以毒攻毒,小祖宗還不鬧翻天啊。

  「那我也沒辦法了。」三師兄聳肩,攤開手掌,「我既非他爹,又非他娘,不是手足,更不是同門,我管不了,也慣不起。」他們的小少主還做著美夢呢,以為自己哭上一哭,病上一場,便能哄得他娘跟舅舅回心轉意。

  李千機敏銳察覺,他家的三師兄有一點點的不高興,納悶地問,「誰惹你生氣了?」門上下,還有人敢惹這隻狐狸生氣的?就不怕他把人算計到死!

  「我生我自己的氣,不行?」

  三師兄抖了抖衣袖,幽幽地飄走了。

  原地的李千機搓了搓滿臂的雞皮疙瘩,嘟囔一句,老狐狸。

  寒風刺骨,衣袂翩飛,三師兄站在雲鶴山的山頂,俯瞰著雲霧繚繞下的屋檐瓦舍,裊裊炊煙。

  「長公主,山高水闊,恕瞻身在此間,不能相送。」

  還祝長公主雍容華貴,萬壽無疆。

  三師兄對山嵐緩緩作揖,久久不起。

  心上人在殿前春前海棠前。

  唯獨,不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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