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758【水面下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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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0章 758【水面下的交鋒】

  李宗本心裡一直有個疑問。

  薛南亭已經年過五旬,為何這份骨鯁之氣還像二十年前那般冷硬?

  難怪他縱然已是百官之首的左相,在朝中的地位根本比不上當初的李道彥,不像李道彥能夠一呼百應。

  這幾年冷眼旁觀,李宗本從來不會質疑薛南亭的治政之能,只是覺得對方這種性情居然可以步步高升,一路走到文臣頂峰,委實難以理解。

  比如此時此刻,明明他已經讓步,薛南亭依舊不依不饒,最後那番話更是將他逼到牆角。

  就在李宗本左右為難的時候,又有一人站出來,開口說道:「薛相,可否聽我一言?」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是榮國公、首席軍務大臣蕭望之。

  薛南亭對他頗為尊重,當即點頭道:「國公請說。」

  蕭望之緩緩道:「勇毅侯戰敗當罰,罷官去職理所當然,降爵亦無不妥。只是在我看來,永不錄用四字還需慎重。」

  薛南亭目光微凝:「還請國公明言。」

  蕭望之平靜地說道:「縱觀考城之敗的起始,勇毅侯犯下最大的錯誤是沒有洞察兀顏術的誘敵之策。兀顏術膽大心細,不會做毫無把握的決策,如果他沒有後手就不會主動尋求決戰。那場戰事進行到中盤,景軍依舊沒有顯露敗像,說明兀顏術一定有後手。勇毅侯被對方的手段迷惑,沒有留下足夠的餘地,等到景軍援兵出現、鐵甲重騎沖陣的時候,我軍已經沒有反制的手段,因而釀成大敗。」

  「勇毅侯有錯,但這是戰場上很難避免的情況。我等事後復盤,當然可以洞悉一切陰謀詭計,因為那些都是確鑿發生的事情,若身處局中,未必能做到慧眼如炬。方才薛相說賞功罰過,我對此深以為然,不過若是就此將勇毅侯打落塵埃,我擔心這會對以後的邊疆戰事有不好的影響,因為沒人可以保證自己每一次的決定都正確無誤。」

  「長此以往,有可能導致邊軍將帥在決斷的時候越來越保守,誰都不想因為一次錯誤的抉擇,徹底斷絕自身以及後代的前程。」

  在天子和群臣的注視中,蕭望之娓娓道來,語調真誠,最後看著薛南亭說道:「將勇毅侯罷官降爵,已經可以表明陛下和朝廷的態度,薛相以為然否?」

  薛南亭默然無言,不復先前的堅決。

  這個時候他心裡確實滿是疑惑。

  蕭望之在進京後過得一點都不安逸,天子對他遠遠談不上信任,要不是考城大敗危及邊疆,這位首席軍務大臣說不動早就被完全架空。

  而韓忠傑作為天子的心腹,在軍事院內部合縱連橫,處處與蕭望之作對。

  想不到在這個時候,蕭望之居然會替韓忠傑說話。

  端坐在龍椅上的李宗本更是心情複雜。

  他不覺得蕭望之心懷不軌,因為對方原本什麼都不需要做,只用靜靜地看著就行。

  薛南亭的控訴強悍有力,完全堵死了李宗本寬宥韓忠傑的所有可能性,他若不想鬧得天下皆知,尤其是要顧及邊軍將士對他這位天子的觀感,那麼採納薛南亭的建言是唯一的選擇。

  見薛南亭依舊沉默,另外兩位軍務大臣張旭和陳瀾鈺先後表態,他們肯定是支持蕭望之的建議,本質上還是幫天子解圍。

  禁軍主帥沈玉來一如往常,沉默地站在那裡。

  如今手中沒有一兵一卒的李景達則微微低著頭,看著腳邊的金磚地面,沒有像往常那樣旗幟鮮明地聲援蕭望之,當然也不會提出質疑。

  張、陳二人表態之後,文臣這邊也有了動靜,禮部尚書胡景文和吏部尚書李适之相繼附和蕭望之的意見,右相鍾乘則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似乎這場激烈的衝突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又或許是最近這段時間那些御史們不厭其煩的彈劾,讓這位一貫謹慎的右相更加沉默寡言。

  薛南亭心裡暗暗嘆了一聲,垂首道:「國公言之有理。」

  這便是表明了態度。

  李宗本心中一松,降爵也好罷官也罷,韓忠傑肯定會不舒服,但是時間能夠抹平一切糾葛,再加上自己將來在適當的時機讓他重新走上朝堂,相信便能順利解決這個問題,而且不留隱患。

  這項議題草草結束,最終的結果是罷免韓忠傑身上的所有職務且降為子爵,當朝擬旨成為決議,無需等到韓忠傑返京自辯。


  薛南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裡有些失望,亦有幾分不解。

  他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蕭望之都沒有替韓忠傑開脫的理由,或許如對方所言,他只是擔心徹底抹殺韓忠傑將功贖罪的希望,會讓軍中將帥心生顧慮,因此貽誤軍機。

  罷了,自己已經盡力。

  薛南亭神情沉肅,略顯蒼涼。

  按照李宗本的喻示,接下來本該是商議有功之人的封賞事宜,但是眾人顯然還沉浸在方才的衝突里,而且李宗本也難以專注,最後只是定下一個應賞盡賞的基調,並未確定具體的賞格。

  李宗本看著蕭望之,十分親切地說道:「榮國公,此事由軍事院先擬定一個章程。」

  蕭望之應道:「臣遵旨。」

  朝會就此結束。

  群臣離開皇宮,各回各家。

  李景達本來已經抵達宅邸前街,卻又讓車夫調轉馬頭,徑直朝榮國公府行去。

  來到國公府前廳,蕭望之似乎早就料到他會來,溫言道:「請坐。」

  李景達落座之後皺眉問道:「兄長,為何要這樣做?」

  蕭望之反問道:「你覺得韓忠傑是個怎樣的人?」

  李景達幾乎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陰險狡詐、志大才疏、剛愎自用,沒有繼承韓公的半成本領,成日裡只知道蠅營狗苟,小人一個!說起來,和我去定州之前很相似。」

  蕭望之忍俊不禁道:「何必把你自己也牽扯進去?」

  「正因為我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貨色,我才能斷定韓忠傑是個小人。」

  李景達倒也坦蕩,又執著地問道:「兄長,你為何要救他?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天子只能答應薛相的奏請,否則薛相能讓他徹底下不來台。」

  蕭望之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輕輕嘆了一聲,繼而道:「有兩個原因。其一,薛相長於謀國拙於謀身,並非是他不懂得其中關節,而是他不屑於那樣做。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今上並非先帝,而且如今沒有李老相爺為他遮風擋雨。如果任由他繼續逼宮,天子這一次會讓步,但是往後必然會對薛相下狠手。」

  李景達怔住。

  蕭望之搖頭道:「你以為那些文官看不出來?他們為何要沉默?因為薛相倒台對他們來說肯定是件好事,至於這會對大齊造成怎樣的損失,他們並不在乎,或者說他們有足夠的自信代替薛相打理朝政。」

  李景達聞言不禁冷聲道:「這幫狗娘養的。」

  蕭望之笑了笑,繼續說道:「其二,韓忠傑確實不擅用兵,其實當年的韓公也沒有太多指揮大軍的經驗,邊疆戰事一直是我和厲天潤負責,他老人家更擅長在後方募兵、練兵以及統籌後勤事宜,這只是分工不同,並不存在高低之別。韓忠傑是小人也好是君子也罷,這一點不重要,只要他還有復起的機會,天子就不會鋌而走險,將矛頭指向陸沉。」

  這番話里蘊含的深意有些繞,李景達花了一段時間才想明白。

  他抬手摸了摸腦門,恍然道:「也對,如果韓忠傑徹底完蛋,天子那個疑神疑鬼的性情說不定會更加瘋狂。」

  「便是這個道理。」

  蕭望之放下茶盞,淡淡道:「韓忠傑現在不能倒,至少暫時不能打破天子心中的平衡。」

  其實他心裡還有一個原因,之所以沒有明言,並非是信不過李景達,而是他沒有確鑿的證據。

  李景達有些後怕地說道:「還好兄長及時制止,否則邊軍好不容易扭轉局勢,朝中說不定又要亂起來。」

  蕭望之微笑道:「莫要多想,只要陸沉能夠穩住邊疆局勢,京中再亂也會有個限度。」

  李景達心中大定,閒談片刻便起身告辭。

  蕭望之親自送到門外,然後站在廊下靜靜地眺望北方。

  與此同時,李氏大宅。

  內書房,李适之獨坐案前,雙手攏在身前。

  心腹李錦山恭敬地站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

  「可惜了。」

  李适之終於開口,仿若自言自語:「今日蕭望之出面是不是無心為之?」

  李錦山已經知曉崇政殿內發生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說道:「老爺,榮國公肯定猜不到這件事是您在暗中推動。」

  「他猜不到不重要,關鍵在於他滅了這把火。」

  李适之自嘲一笑,緩緩道:「以前只知道榮國公帶兵有方,現在才知道此人心機深沉又極其敏銳,我仍舊低估了他。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終究是讓薛南亭懸崖勒馬,也讓陛下不會那麼快發作,更讓我必須取消此前的計劃。」

  「罷了,韓忠傑既然能逃過此劫,你便不要再動了,靜觀其變吧。」

  李錦山躬身道:「是,老爺。」

  李适之起身走到窗邊,輕聲道:「如今看來,只能等那位年輕的郡公回京之後再做打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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