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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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曉沈顧容要和牧謫合籍後,虞星河也從虞州城眼淚汪汪地奔來。

  自從咸州一別後,虞星河知曉了師尊極其厭惡他,便再也沒有主動來找過沈顧容,省得再被嫌棄,但得知小師兄變師娘、或是師尊變師嫂這種大事,他還是不得已厚著臉皮過來了。

  他去泛絳居時,沈顧容正在試婚服,他靠在軟榻上,渾身一股慵懶至極的神態,大概是有些疲倦,冰綃下的眼眸只是半睜,似乎用不上力氣。

  他隨意一瞥,給了那婚服一個眼神,牧謫立刻一指一處:「這裡?」

  「嗯。」沈顧容懶洋洋道,「我不喜歡鶴,給我換了。」

  牧謫點頭:「換成什麼?」

  「愛什麼就什麼,反正不要鶴。」

  牧謫道:「好。」

  說完將婚服收起,捧著去尋離人峰的管事了。

  剛一出門,就瞧見在長廊的柱子旁探頭探腦的虞星河。

  牧謫愣了一下,他這幾日被合籍大典的事鬧得腦袋都大了,但心情卻前所未有的愉悅,瞧見虞星河也難得沒有給冷臉色,道:「來了,快進去吧。」

  虞星河詫異地一指自己:「我?」

  牧謫道:「嗯。」

  虞星河愣了一下,連忙歡天喜地地進去了。

  沈顧容已經靠在軟榻上小憩了,聽到腳步聲,眉頭一蹙,含糊道:「隨便你怎麼改吧,煩死我了。」

  虞星河腳步一頓,乾巴巴道:「師、師尊。」

  沈顧容這才疲倦地張開眼睛,看到是虞星河才舒展了眉頭,他實在是被這幾日合籍大典上的東西以及招架晚上牧謫的索取給折騰得精疲力盡。

  他坐起來,朝著虞星河招招手,道:「星河來的正好,過來。」

  虞星河忙顛顛跑了過去。

  沈顧容將一把流光溢彩十分符合虞星河金光閃閃的喜好的劍遞給他,道:「師尊給你尋來的本命劍,看看喜不喜歡?」

  虞星河呆呆地盯著那把劍,又看了看沈顧容,似乎不可置信,他指著自己:「給我的?星河噠?」

  沈顧容失笑:「是啊,接著吧,我手累了。」

  虞星河瞥見沈顧容手腕上好像有紅痕,以為師尊是受了傷,連忙接了過來,愛不釋手看了半天,歡喜道:「謝謝師尊,星河很喜歡!」

  沈顧容道:「喜歡就好。」

  他抬起了手,虞星河見狀立刻湊過去,將自己的腦袋往他掌心蹭。

  沈顧容悶笑一聲,道:「星河怪我嗎?」

  虞星河連忙搖頭,搖得腦袋都暈了才暈暈乎乎停了下來,軟聲道:「不怪師尊,是星河不對……」

  他小聲嘀咕:「總是喜歡和別人比。」

  如果不是他善妒的性子,京世錄中就不會出現那等慘劇。

  沈顧容又摸了摸他,輕聲道:「我也有錯。」

  虞星河立刻說:「師尊才沒有錯,師尊做什麼都沒錯!」

  沈顧容忍俊不禁。

  虞星河得到了師尊給的本命劍,開心得不得了,出了泛絳居後,捧著劍在離人峰逛了無數圈,逢人就炫耀自己的劍。

  只是現在整個離人峰都在忙七日後的合籍大典,所有人都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時間聽他炫耀,虞星河還炫耀沒幾個人,就被忙得幾乎要吃人的師兄們一把拽過去當苦力去了。

  過了幾日,徹底將風露城收入囊中的溫流冰終於有時間回到離人峰。

  沈顧容依然在改婚服,此時他已經瀕臨暴躁的邊緣了,連看著牧謫的眼神都帶著點森森的寒意。

  「我說最後一次,這件衣服我很滿意,牧謫,你要是再拿過來讓我改,信不信我把你縫進去。」

  牧謫:「……」

  溫流冰完全不和師尊客氣,直接推門而入,恭敬道:「師尊,要我為您縫嗎?」

  沈顧容:「……」

  沈顧容瞥了他一眼,對牧謫道:「去和管事長老說,別再來煩我了。」

  牧謫哭笑不得:「師尊,昨晚是您說要改的。」

  沈顧容瞪他,小聲道:「你走。」

  牧謫只好捧著婚服走了。


  一件婚服來來回回改了無數遍,離人峰管事處也是極其用心了。

  牧謫也是不嫌麻煩,這種小事都要親力親為,生怕別人做錯了。

  溫流冰行了個禮,道:「師尊,二師弟他們幾個要晚些才回來,不知道能不能趕上,託了我為您送禮。」

  沈顧容起身將窗欞推開,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繼續刻已經成型的竹篪,漫不經心道:「都行。」

  百年來沈顧容曾在驅除妖魔時救過幾個孩子,因為他們沒地方去索性收了做徒弟,只是因為他不是在誅邪就是在閉關,都沒怎麼教導,都是奚孤行再代為教導。

  ——與其說是他的徒弟,倒不如說是奚孤行的。

  溫流冰猶豫了一下,才問:「師尊,那日後我要如何稱呼牧謫?」

  沈顧容一愣,差點刻錯一筆。

  溫流冰試探著說:「師娘?」

  轟的一聲悶響,沈顧容身上散發出來的靈力險些直接將院子中的墨竹攔腰斬了。

  「三水。」沈顧容面無表情,渾身皆是殺意,「你若是真的叫出口了,後果是什麼你應該知道吧。」

  溫流冰:「……」

  溫流冰恭敬低頭:「是,那我叫名字好了。」

  沈顧容擰眉:「放肆,他是我道侶。」

  溫流冰:「……」

  牧謫又將改過的婚服捧過來給沈顧容過目,還沒進泛絳居就和溫流冰迎面相遇。

  牧謫微微頷首:「大師兄。」

  溫流冰冷冷道:「牧師弟娘。」

  牧謫:「……」

  牧謫:「???」

  溫流冰冷著臉拂袖而去。

  牧謫也沒在意,反正他大師兄腦抽是經常的事,他都習慣了。

  他剛進泛絳居,就從道侶契中隱約發現自己師尊心情好像不怎麼好,只好將改好的婚服放在一邊,先進去哄人。

  沈顧容在擰著眉頭雕刻竹篪——整個離人峰大概也只有他這般悠閒了。

  感覺到牧謫回來,沈顧容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你四師伯無論送你什麼禮物,你全都不要收,記住了嗎?」

  牧謫疑惑道:「為什麼?」

  沈顧容不耐煩道:「別多問,別收就是。」

  牧謫無辜道:「可是我已經收了。」

  沈顧容:「……」

  沈顧容險些那小刀扎進自己掌心裡去,他愕然道:「什麼時候的事?」

  牧謫從芥子裡拿出來那熟悉的木盒給沈顧容看:「就剛剛。」

  沈顧容立刻怒道:「給我還回去!不准收!」

  牧謫有些為難:「可是收都已經收了,再還回去是不是……」

  沈顧容自顧自地生悶氣,又不想讓牧謫太為難,只好悶聲道:「把那木盒給我。」

  「哦。」牧謫將盒子遞給了他。

  沈顧容接過,一把扔到自己的芥子深處,打算找個時間把它一把火給燒了。

  牧謫眸子輕動,卻沒再說什麼。

  難得空當,牧謫坐在一旁陪著沈顧容刻竹篪。

  沈顧容刻了一片竹屑,牧謫就眼疾手快地將其掃到地上去,保證師尊身上不沾一絲髒污。

  沈顧容漫不經心地刻著,道:「望蘭和夕霧去哪裡了?」

  牧謫道:「他們跟著離索在長贏山玩。」

  沈顧容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咳了一聲,小聲道:「牧茞之。」

  牧謫:「嗯?」

  「我的身子……因為前些年的虎狼之藥,八成這一生都無法飛升了。」沈顧容垂著眸,一點點在竹篪上刻了幾個字,似乎有些不敢抬頭看牧謫,「你天賦修為都不錯,再修煉幾十年也許能得到機緣飛升。」

  牧謫看他。

  沈顧容憋著氣,悶聲道:「你現在反悔,也許還來得及。」

  牧謫腦子有些不敢轉了,他乾巴巴地說:「師尊……要反悔嗎?」

  原本忐忑等著牧謫回答的沈顧容差點被這句話給憋死,他終於抬起頭瞪了牧謫一眼,沒好氣道:「我是怕你反悔,畢竟師尊現在年老色衰,你還年輕,旁人定然在說我一枝梨花壓海棠……」


  牧謫懷疑自己師尊腦子有些問題,若是他現在還算年老色衰,那其他人就不要活了。

  牧謫看著沈顧容眸底的不安,這才意識到他在擔心什麼。

  沈顧容還在刻著字,但明顯已經心不在焉了。

  牧謫深吸一口氣,一把扣住沈顧容的手,讓他和自己十指相扣,鄭重其事道:「師尊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沈顧容道:「那飛升……」

  牧謫:「去他……」

  沈顧容一抬頭。

  牧謫將那個字給吞了回去,道:「……的飛升,我只要師尊,不要飛升。」

  沈顧容幽幽道:「誰教你說的髒話?」

  牧謫:「……」

  沈顧容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手指握著小刀在竹篪上劃上最後一筆,他又在儲物戒里翻了翻,找到了之前牧謫交給他的木槵珠子,將那顆紅珠子取了下來。

  牧謫疑惑地看著他的動作。

  沈顧容用靈力凝出一根紅繩,將珠子墜著綁在了已經刻好的竹篪尾,和那天青的綢子穗綁在一起,朱紅一點,躍於翠綠之上。

  沈顧容挑眉,將竹篪遞給牧謫,淡淡道:「喏,拿著,師尊送你的定、定……」

  他本來故作鎮定,但最後還是有些臉紅,憋了半天才將後面幾個字說完。

  「定情信物。」

  牧謫呆呆地接過那被雕琢得如玉似的竹篪,指腹輕輕一撫,在竹篪上看見了被沈顧容一筆一划刻上去的兩個字。

  ——茞之。

  沈顧容說出「定情信物」四個字後,整個人羞恥得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為什麼這四個字這麼羞恥?!」

  「我是未出閣的少女嗎?!送個東西怎麼還這麼矯情啊啊啊!」

  牧謫:「……」

  牧謫突然溫柔笑了一聲。

  他闔上握住竹篪,輕輕走進沈顧容,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低喃道:「多謝師尊,我很喜歡。」

  沈顧容偏頭躲過,嘀咕道:「都說了別喚我師尊了。」

  牧謫不聽,牧謫偏要叫。

  沈顧容被那一聲聲師尊叫的莫名想起了讓他腰軟腿軟的事,他被逼得急了,一把推開壓在他身上的牧謫,抬手去抓那竹篪,冷著臉,道:「把竹篪給我,我音還沒校準。」

  牧謫笑了起來:「已經很準了。」

  「不准。」沈顧容道,「拿來,我吹一曲你聽聽。」

  牧謫:「……」

  牧謫見沈顧容一副謀殺親徒的神色,猶豫半天,最後咬咬牙將竹篪遞給了沈顧容,滿臉是豁出去的英勇。

  沈顧容被氣笑了,伸出腳蹬了他一下,道:「你那是什麼表情?」

  牧謫道:「傾聽天籟之音的表情——師尊請。」

  早死早超生。

  沈顧容噗嗤一聲笑了,他笑罵道:「小崽子,慣會說甜言蜜語,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牧謫乖順地笑。

  沈顧容握著竹篪,吹了一個音。

  牧謫的笑差點沒崩住。

  等到沈顧容吹完了整曲,朝九霄隔老遠都在惡龍咆哮:「大喜的日子,吹什麼喪曲呢?晦氣不晦氣啊?閉嘴!!」

  沈顧容:「……」

  牧謫:「……」

  牧謫見沈顧容面如沉水收了竹篪,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將堵在耳朵上的靈力給撤了。

  就在此時,沈顧容輕輕湊過來,在他耳畔溫柔說了一句話。

  「等到合籍後我們回了大澤。」沈顧容柔聲說,「我只吹給你一人聽。」

  牧謫:「……」

  牧謫命不久矣。

  沈顧容看到他的神情,哈哈大笑起來,竹篪在他纖細修長的五指旋轉了幾圈,準確地被握在掌心中。

  他心情愉悅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勾著牧謫的脖子,將兩人的一縷發系在一起,打了個難以分開的結。

  即使兩人早已雙修過不知多少次,但牧謫每次還是會被沈顧容親昵的動作擊得心臟狂跳。


  沈顧容眼尾輕輕挑起,羽睫微眨,低聲道:「從今往後,我便是你一人的了。」

  牧謫……牧謫差一點就被自己劇烈的心跳撞死了。

  他一把扣住沈顧容的腰,將臉埋在沈顧容的頸窩,喃喃道:「是。」

  沈顧容逗他:「是什麼?」

  牧謫小聲說:「我也是您一人的。」

  沈顧容勾唇笑了出來。

  他抬手取下了雙眸上一直佩戴著的冰綃,這些日子的靈力溫養,讓他的眼睛已經差不多恢復如初了,那礙眼的冰綃扯下後,沈顧容這才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用自己的眼睛看見牧謫。

  他眸光瀲灩,倒映著牧謫一人,仿佛沉寂了數百年的無垠之水終於被攪動,石落幽潭,蕩漾開無數圈波紋漣漪。

  紅塵中萬千紛擾,但目之所及只一人。

  便已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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