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白雲蒼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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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溯離開長春宮腦瓜子都嗡嗡的,是於太后那一連串的質問,在反覆迴響。

  走回太極宮的路上,他覺得氣悶得不行,得去御花園透透氣。

  遙遙的,便聽見琴聲,玄溯順著琴聲去,瞧見了柳貴人在御花園的空地上翩翩起舞的一幕。

  這是寒冬臘月里,玄溯披著貂絨大氅都覺得臉有點冷,柳貴人卻衣衫單薄,一身雪白的薄衣飄飄,曼妙的身姿如楊柳,舞姿優雅清冷,不顯妖嬈輕浮。

  更讓玄溯詫異的是,撫琴的居然是皇后。

  玄溯站著看了一會兒,柳貴人才察覺到皇帝來了,匆忙跪下行禮。

  他扶起了柳貴人,就想著一個問題,穿這麼少真的不會凍壞嗎?

  寧羽不再弄弦,起身福了福禮。玄溯問她:「這一曲是白頭吟?」

  「是。」

  「會唱嗎?」

  皇帝問這個,寧羽便不回答了。會又如何?她是皇后不是戲子,總不能在這種地方開喉唱歌。

  柳貴人道:「皇上,妾身會唱。」

  玄溯便不為難皇后了,點頭道:「唱吧。」

  柳貴人是跪著唱完的,她的嗓音很好聽,猶如箜篌天籟。

  她唱完了許久,玄溯還是閉著眼睛,眉頭微皺,似陷在思索中,遲遲出不了神。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白頭吟中這兩句美好如斯,世人常掛在嘴邊以此來憧憬感情,可少有人提起……做這首詩的人,本意卻在於,朱弦斷,明鏡缺,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愛情,是這麼經不起摧殘的。女人,也是這麼決絕的。

  鳳求凰都走到了白頭吟,而他和阿言,甚至未經歷過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的情投意合。

  「不准在宮裡彈這種傷春悲秋的曲子。」

  寧羽「嗯」了一聲。

  玄溯看向柳貴人,這身子如此單薄,看著都冷,他解下了自己的大氅,給柳貴人披上,握住了她一雙柔荑。

  「唱得很好,每一次見你,都讓朕驚艷。」

  他就直接牽著柳貴人的手,一併離開了。

  寧羽命人把琴收拾起來,芳姑姑很不情願的說:「娘娘彈曲兒就傷春悲秋了,柳貴人唱的也是白頭吟,那就好聽?這是什麼理兒?」

  寧羽並不在意,「皇上愛怎麼說便怎麼說。」

  明擺著皇帝就是跟她過不去。

  -

  玄溯再一次看見齊言嫣,是在五個月之後,於太后的生辰宴上。

  齊言嫣是跟著於太后來的,圓挺的肚子很顯眼,玄溯往她肚子上看了眼,喝了口悶酒。

  她倒是還知道自己妃嬪的身份,坐在了妃嬪的席位上。

  玄溯冷笑了聲。

  等人到齊了,玄溯放下酒杯,側首看向於初夢:「母后,兒子給您精心準備了禮物,還望母后喜歡。」

  玄溯眼神示下,一位布衣男子被帶上殿來。

  他跪在殿下,抬頭看於初夢,張嘴努力卻發不出一點聲。

  於初夢人已全然僵住了,若不是對殿下跪著的這人太過熟悉,她也會以為此人是個啞巴。然而不是的。

  她心猶如沉入冰窖,身上每一寸都變得冰涼,手指也凍住了。

  「皇帝送我這樣的禮物,意在何為啊?」

  玄溯笑著說:「這是方太醫,母后不認得了嗎?」

  「自然是認得的,」於初夢看著他的眼神極冷,「本宮無病,你送個太醫給本宮做甚?何況方太醫早在十幾年前,就辭去太醫一職,如今太醫署里,有的是能用之人。」

  玄溯眼中笑意很濃,道:「即是無用之人,那母后是任由朕處置他了?」

  於初夢的目光更加沉冷。

  阮薇在這時說道:「皇帝怎麼回事,在你母后的生辰宴上處置人,哪有這般道理。這個方太醫本宮要了。」

  於初夢收回剜著玄溯的目光,看著自己席位上的酒菜。

  酒香菜餚豐盛,她卻全然沒了胃口。


  玄溯笑了笑,說:「母后,這個人你拿去也廢了,他中了一種毒,要日日服用解藥才能活下來的。」

  阮薇臉上最後一絲笑意也沒了。

  玄溯不以為然,擺擺手,示意道:「把人帶下去,該上歌舞了。」

  本來這五個月過去,於初夢終於從玄景的離世中走出來情緒,這一次生辰宴也是想喜慶一些的。

  眼下,她是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皇帝這是在威脅她,拿方培良的命在威脅她。

  這場生辰宴每一刻,於初夢都過得煎熬,到最後,她實在興致缺缺,讓人提前散了去。

  皇帝沒有把方太醫關起來,於初夢也沒有去見方太醫,只是派了兩個太醫去給他看看,證實了中毒的事實。

  此毒罕見,除卻下毒者,很難配出解毒的方子。

  於初夢不得不同玄溯聊聊。

  玄溯開門見山的說:「言嬪換方培良,母后若是不允,朕今日就會給方培良停藥。」

  於初夢笑了:「就這點出息,怎麼不拿方培良換政權?」

  「政權母后不會給的,」玄溯淡淡說,「倒不如換點實際的,無傷大雅的。」

  他這倒是還挺有自知之明。

  原本於初夢是給了他一些權力的,景兒事後,她就徹底把皇帝給架空了,如今的皇帝上朝也就走個過場,奏摺也不用看,重要的會議都沒有他。

  政權交了,便是把天下百姓交在他手裡,無論要犧牲誰,於初夢都不會這麼做的。

  尤其是,他現在還做出這樣的卑劣的事來,如何堪付大任。

  「可惜,齊言嫣是個人,這樁交換虧或不虧,我都不能做。皇帝,你大可以對方培良下死手。」於初夢神色冷淡道,「只不過勸你最好斟酌一下,我當初能賜死母親,如今賜死兒子,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玄溯怔了怔,雙眸緊縮。

  他在知道自己身世後,所作所為就不管不顧了許多,也是料她終究不捨得的對親生兒子如何。

  可她就這麼平靜冷淡的,把她賜死過親母之事拿出來訴說,這般狠心,殺親子又有什麼不可能。

  她居然為了方培良,就要殺了他。

  「你跟方培良果然有私情。」

  玄溯近乎絕望的想,她的私德果然穢亂不堪,他竟然是這樣的女人生下來的。也是,她如果不是水性楊花,又怎麼能有他的存在?幸好他出淤泥而不染,沒有成為她薄情寡義這樣的人。

  於初夢煩躁的閉了下眼睛。

  「在你看來,我跟誰都有私情。」

  什麼交情緣由都歸結為私情,再膚淺不過了。

  左不過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濫殺無辜者,便死有餘辜,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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